辅国大将军轻易招惹不起,曲家帮更是恐怖。 凌以梁只能暗恨自己刚才没仔细看,没看见顾云秋这小人身后竟还跟着一尊大佛。 不过他完全想差了,这顿饭的钱其实还是云秋结的账。 云秋也算知道凌以梁性子,这人半点亏都吃不得,必然图谋报复,他拉着曲怀玉,准备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出门口时,正撞见一位神色匆匆的老伯,老伯越过人群直奔凌以梁,冲口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 “殿下,解行上出事了!” 解行? 云秋的耳朵竖了竖。 不过距离太远,加上宴春楼里这会儿正热闹,那老伯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就见凌以梁本就青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站起来,指着老伯叫骂好几句,挣得脸红脖子粗后、竟抬脚重重踹了人一脚。 老伯被他踹倒,捂着腿也不敢哀叫,反还满眼恳求地爬起来去拽凌以梁衣摆,手指才碰着扯了两下,就又被凌以梁补了几脚。 “我不管!追不回来就是你来赔!” “你一个司典,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干嘛?!” 说这两句话中,他还夹杂了许多难听的脏话。 那老伯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脸色灰败,直到凌以梁满头官司地跟着宴春楼掌柜去算账,他都还木木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秋秋?”曲怀玉走出去几步才发现云秋没跟上来,又返回来扯扯他袖子,“怎么啦?” 云秋想了想,一笑摇头表示没什么。 先给曲怀玉送上车,约定以后想见他就到京畿陈家村,曲怀玉才挥挥手、依依不舍地走了。 目送曲怀玉的马车走远后,云秋就拉着点心,拐到了宴春楼外唯一的巷道里,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静静候着。 半晌后,刚才那位老伯一瘸一拐从宴春楼走出。 今日阳光正好、天高气清,他却面色惨白、微微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布满皱纹的脸好像写满了绝望。 街上的百姓来来往往,店小二在一旁吆喝的声音也响亮,老伯却像听不见一般,浑浑噩噩往前走了两步,还撞着个拉车的货郎。 货郎憨直,还一直不放心地要拉着他上医馆,结果老伯只摆摆手,失魂落魄地往济通河那边走。 云秋观望了一会儿,拉着点心跟上。 济通河贯通南北,与惠民河交错,也是能航船行舟的一条河道,河上从西南到东北依次排列有四座桥,分别以春夏秋冬命名。 近来春桥附近出事,一家叫裕顺的赌坊被查封,牵扯出来许多秦楼也跟着被取缔,那边官兵遍地、闹哄哄的少有人去。 老伯在雪瑞街上徘徊了一会儿,就摇摇晃晃地朝着夏桥走去。 那夏桥建在济通河最窄的一处河道上,是四季桥中唯一的一座单孔连拱桥。桥拱很高、距河面近有一丈,桥下河水湍湍、撞在桥墩上激起不少白沫。 夏桥的桥面不宽,来往行人都不会在其上驻足,那老伯却静静地立在夏桥最高处,呆呆看着桥下的水,不知在想什么。 桥上行人匆匆,都从他身后快步走过。 云秋和点心对视一眼,两人也跟着上桥,慢慢靠近老伯。 就在他们距老人家仅有一步之遥时,老伯忽然一跃翻身、跨出了栏杆。 云秋吓了一跳,忙上前拽住他一只胳膊: “老人家你别——!” 点心也急上前,护着云秋的同时,拉住老人另一只手。 那老伯本来死志已萌,被他们骤然拦下还挣了挣,动静太大反让不少行人都跟过来帮忙,两个壮实的伙夫更合力将老人家抱下了桥。 “您这么大的年纪,遇上什么事儿这么想不开?”百姓们都围过来劝,“您这跳下去一了百了,您可让老伴和子孙怎么办?” “是呀,人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找找亲戚朋友,总能想到办法。” 老伯好像在听,一双眼虽渐渐红了,却一言不发、坐在地上直叹气。 云秋也劝了一顿,然后就找了附近一个茶摊给老伯扶过去,“您坐,喝口暖茶缓缓。” 云秋将茶盏塞到他两手间,然后双手贴着他手背,替他暖了暖手。 茶汤的温度隔着瓷盏渗出来,而云秋的掌心柔软、不算烫,却奇迹般让老人冷静下来,失却神采的双眼慢慢有了光。 半晌后,他嘶着声说了句,“……谢谢。” 瞧他从出神的状况中醒过来,云秋也就松开了他的手,笑盈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茶盏,“您喝茶。” 老人依言押下一口,定了心神后,才苦笑开口,“叫您看笑话了。” 云秋摇摇头,“我是晚辈,劝不了您什么,但大家说得对呢,人活着就有希望。您这样,定是遇到了难事,没什么好笑话的。” 老伯听了,摇摇头自嘲一笑,才说起事情的起因经过: 原来,他是敏王府下解行的司典,名唤马直。 解行就是当铺,司典就是铺子里的大管事、外柜的掌柜,就那位专门给当物标价的掌眼人。 前几日,行上来了个神气活现、富商打扮的人,自称名叫范大,手里捧着一个细长的布囊,一看就是来典当的。 这范大进门后也不要伙计招呼,径直坐到外柜的几把交椅上,直冲着铺子里叫唤—— “叫你们司典来!我这可有个宝贝要存在你们铺上!” 伙计们不敢怠慢,自是慌忙跑到后堂请了马直来。 马直出来时,那范大已打开了布囊,露出里面是一个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放着柄遍布青绿的铜剑,色泽不艳、样式脱俗,乍一看很有些年头。 不等马直细看,范大就不慌不忙地开口,“晓得不?这可是商代的青铜剑,乃是我家祖传的宝物。看来您是不识货,我这就换别家。” 见他气度非凡、身上衣料也是上好的潞丝,加上前几日凌以梁给他们下了死命令,让他们这个月无论如何交出三百两足银,马直便试探着问: “那您……开个价?” “就三百两吧,”范大不耐烦地挥挥手,开口道,“要不今儿有急用……这要换做平时,便是开价三千两我也不卖!” 商代青铜皆非凡品,青铜剑更是其中翘楚。 马直给他兑出三百两后,那范大拿了银子就走,转瞬就走得没影。 过了一会儿,马直才觉察到有点不对劲儿,幡然醒悟他们可能是上当了,着急又叫伙计取出来那木匣。 打开盖子、拿出那铜剑,都不用请人来验,马直就知道是假——因为他掌心被染上了青绿,所谓铜屑簌簌下落、露出里面是一柄普通铁剑。 再着人去找什么范大,便是翻遍了附近十条街,也没人认得他。 解行的账务本就紧张,莫说本月,就是这一年都有些维系困难。 凌以梁虽是东家,可他不经营、只问利,自然状况愈来愈差。 今日再出了这样的事,盈利是不可能,更平白亏了三百两银进去。 马直为人诚信,不敢对东家有所隐瞒,主动找来向凌以梁坦白此事,却反被他踹了几记窝心脚、还要他补齐这合总的六百两。 他是司典不假,但家中也不富裕。 老母亲看病要钱、儿子在前线要钱,小女儿刚给他添了外孙,也要送百日礼,给贴补…… 莫说是六百两,他能拿出六十两就已经算不错了。 被凌以梁一顿羞辱训斥后,他也是一时受挫想不通,才生了死意、站到了夏桥上。 说完这些,马直哀哀叹了一息,“实在不行,只能往外头去借高利了,否则我这一家人都要活活被逼死了。” 云秋不赞同,觉着借高利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六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那样算着日贴、利滚利做下去,时间一长,不照样逼得人活不成。 他摇摇头,拦住马老伯,要他不要这么办。 “我也知道……”马直痛苦地捂住脑袋,“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不然,东家真要逼死我的。” “那……那个叫范大的,您听声音像外乡人么?”云秋忽然问。 他问得突然,马直一愣后仔细回想,摇摇头,“是京腔,很地道,遣词用词的习惯一听就是京城人。” 得着这个答案,云秋就放心地笑了。 他冲马直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了一番,听得马直眼睛都瞪大—— “这……能行?” 云秋点点头,“只要他是京城人,就一定能行。” “那他……要不是呢?” “您就当联络同业感情,酒席的银子我替您出。” “那怎么成?!”马直连连摆手,“公子您与我不过一面之缘,怎么使得平白叫您出银子。” 云秋也不与他卖关子,直言自己是想做个解当铺,只是家中无有家传,此事若能成,还想请马直给他做个引介。 这般劝了一道,马直才别别扭扭答应下来。 之后三日,由敏王府的马司典做东,在永嘉坊的一家食铺里邀了相熟的典业同行和他们解行附近的富绅名流,说是得了件古董青铜剑要请他们欣赏。 宴席摆了数十桌,最后一道菜上齐后,马直举杯敬了众人,然后便吩咐自己的小学徒去给那件青铜剑端上来。 小学徒姓钟,是马直从慈幼局带出来的孤儿,十三四岁,个子小小的,性格腼腆、不爱说话,可做事踏实、眼力也好,马直一直很用心培养他。 小钟小心翼翼很快就捧回一个木匣,结果在快走到马直身边时,却忽然脚下一滑,连人带木匣摔翻。 木匣中的青铜剑掉出来,磕碰在地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满座霎时哗然—— 商代的青铜剑价值不菲,这一下损失可不小。 马直看了觉得可惜,但也不忍苛责小钟,拍拍他的肩膀后,还转身安慰众人: “对不住对不住,今日出了意外、没让各位高亲贵友尽兴,实是我之责。但若大家能吃好喝好,也算是给我马某人一个面子了。” 之后,这件欣赏青铜剑的事似乎就这么结束了,可不曾想,先前典当青铜剑的范大在坊间闻得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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