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敏锐地感觉马上要有一场大战。 果不其然,洛澈冷哼一声。 “留在苍南山?云海是我逍遥门弟子,就算是养伤也应该回到逍遥才对。留在仙首盟算怎么回事!” 韩归远与这位洛澈长老面没见过几次,却听闻许多,大多数都跟云海这个名字挂在一起。 这位长老修为深厚莫测,身为一介散修却被无数门派抛去橄榄枝。而他选了逍遥门的远迎只有一个——他看中了这个门派掌门次徒的无上天资,点名要做其教习先生。 逍遥子乐得有冤大头帮忙管束弟子,忙不迭把洛澈迎入门派。 对于云海来说,洛澈的威严甚至要大于他自己的师父。 而对于韩归远而言,这代表着这张名为云海的白纸上,最浓墨重彩的那一笔可能并不是他绘下的,而是另一位真正资历深厚德高望重的长辈精心描下。 这个认知让韩归远几乎警惕起来,对面前不苟言笑,神色沉沉的洛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敌意。 “云海年岁还小,长老此番确实做的太过了。若是我们去晚一步,这孩子经脉怕是要有损伤。” 洛澈闻言狠狠皱眉,眼睛看着打圆场的卫恒,话音却意有所指。 “年岁小?他如今已过少年之期,还年岁小?我奉劝你们一句,鹰总是要翱翔于九天之上的,不要为了一己私欲就想着将人绑在身边!” 卫恒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的话一时没了眉目。 他是没啥私心啊,就是不知道自家盟主...... “长老说的对。”没想到韩归远竟开口赞同。 “鹰总是要离开父辈翱翔天空的,这句话我也送给长老。” 洛澈一愣,转头看向这位年岁尚轻,但周身威压已重的人域主,眉宇间淌过一丝莫名神色,半晌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允许云海与这群人域顶尖之人走得近是为了在将来某个绝境时,能有人拉他一把。 没想到,扯上了这么多甩了甩不掉的因果。 云海早就醒了,他阖着眼,努力将自己不动声色地往被子里又塞了塞。他只凭感觉就能知道外面是一个多么尴尬紧张的氛围,一时间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晕着好。 洛澈只瞥了一眼床上人微微颤抖的睫羽就知道云海是在装睡。 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李澜之忙不迭递过来一盏茶,他抿了一口。 “别装了,不骂你。” 话音刚落,云海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扯住韩归远的胳膊把人推在自己身前,努力缩成一团,探出个头看长老。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令人心酸的熟练。 “先生说的可是真的?” 洛澈看着他这副拽着韩归远的不值钱样,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震怒的荒谬感。 人家都说女孩向外,怎么他家这个也一样? 是不是当年抱错了? 云海偷偷瞄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垂着头喋喋不休。 “先生您肯定在心里骂我翅膀硬了,不服管教了。可是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啊,我总不能像个木鸟一样,您您一下发条,我就走一下。我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我答应你。” “有自己的......啊?” 云海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去,眼睛瞪的溜圆,语气还呆呆的。 “答应什么?” 洛澈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茶,没让续。起身瞥了云海一眼,又看了看将他严丝合缝护在身后的韩归远,一缕银白色的发丝拂在肩头。 “你在清虚洞前求的那件事,我应了。” “希望你不要后悔。” 云海倒吸一口气,身旁人却都一脸疑惑。 除了他们二人,没有人知道清虚洞前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韩归远敛眉,刚要开口,就被洛澈打断。 这位逍遥门的长老像是终于卸下了某一个重担似的,下意识垂了垂肩,显得有些无力,但马上又挺拔起来。 他指了指犹在震惊之中的云海,眸中神色沉浮,语气却低下来,像是一个委婉的请求。 “韩域主,今后我家孩子就交由您了。他生性顽劣,却也有些悟性,若是日后真的陷入无法挽回之地,还请域主,拉他一把。” 韩归远一怔。 洛澈并不像其他人域之人一样称呼他“盟主”,而是像那些妖域来的外域使者一样,一板一眼的叫他“域主”。 而且...... 我家孩子。 这并不像是一个门派里师徒之间的称呼,反倒像是凡俗中那些代代血缘相传、亲缘不断的家,亲人长辈终于将儿孙托付出去的请求和嘱托。 他压下心头升起的错愕感,望着洛澈的眼睛,身后是急促温软的呼吸声。 “请长老放心。” “只要有我在一日,便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第六十三章 春思绮梦 “原来当年那件事的起因竟是这样。” 源镜之内,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照亮韩归远如玉侧脸,他眸中似有幽光闪烁,偏头看向洛君望时,俊朗面容与百年前那位眉眼清湛的仙君一般无二。 洛君望发着呆,站在光亮的一隅之地,不明白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被一面镜子吸了进来。 他愣神间听见了韩归远的话,眸光一顿,含糊道。 “啊......那个,其实也没这么重要。”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连忙转移话题。 “官意他们也进来了吧,我怎么没看见人?” 韩归远丝毫不介意他的转移话题,走到他眼前微微低头看着他。 “这镜子融了我们二人的血,可能自动将我们单独划到了一处。他们......应该在另一处。” 另一处的卫子桓已经惊呆了。 他颤巍巍看着源镜之中那个处处缠着韩归远,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挂件挂在人家身上的洛君望,从不敢置信的感觉中硬生生挤出了一丝荒谬感。 他求证般地看向自己的同岁小伙伴们,发现他们也是表情空白,于是又看向自家父母。 “这上面的洛师叔怎么跟我现在见到的不一样呢?不是说当年云海司长殒身,是盟主默许......” “他们俩,即使在百年前也应该是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啊?怎么......?” 夫妻俩诡异地沉默下来,倒是官意从初时的感慨情绪中拔出来,微妙地哼笑了一声。 “水火不容?针锋相对?”她夸张地挑起一边眉毛,那模样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朝那面镜子偏了偏头,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那上面估计正是那两人日日形影不离,黏在一起的画面。 于是本来已经快忘却的不满又浮了上来。 “都说女孩向外,这锅我可不背。现在你们都看见了,我逍遥门可是出了一个天天向着别人的弟子。” 卫子桓从官意阴阳怪气的揶揄声中隐隐悟出了一个真相。 这位洛城主跟他们盟主的关系......好像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那些沾满了温情、暧昧甚至不可言说的过往经过百年时间的侵蚀变得模糊,却又在被张清明的镜子中清清白白地洗刷干净,展现在世人面前。 “看吧。”柳曲的声音突然响起,卫子桓连忙跟着其他人一起看向这位药司司长。 她秀美脸庞上含了一丝难窥的晦暗,声音又低又沉。 “这些......很快就会过去,该来的很快会来。” 云海因为惹怒宫主,在结业单的成绩表上被画了个堪堪过线的成绩。 不过他丝毫不在意,顶着高门嫡传弟子,当代绝世天才的名号成功进入诫司,发挥他那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一路扶摇直上。 在以杜徊为首的诫司老臣阴暗不甘的眼神中站到了那张宝座旁。 他早已度过了那段稚嫩却恣意无忧的少年岁月,原本还带着些青涩的面容彻底张开,眼角肆意透出了一种令人心惊的极富侵略性的美丽。 这位年纪轻的惊人,却已身居寻常人一生难以企及之高位的诫司司长,以一己之力压诫司那些对盟主窥视的目光,更摆平了无数血海邪魔之灾祸。 年少成名,手握重权。 云海这个名字伴随着那位同样年轻的仙首盟盟主之名,几乎成为那个年代天才的代名词。 云海再次踏上朝清殿前的青石阶时,旁边的仙侍都要跪拜相迎了。 “云海司长,您许久未上朝清殿了,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云海侧了一下脸,皎白的脸颊在光下漾着润光,看得仙侍眼角有些发直。 很少有人敢这样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了,他也没放在心上,提着袍角。 “盟主呢?回来了吗?” 仙侍才发现自己的失礼之处,连忙低下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回司长,盟主昨日前往东方与妖域使者会见,恐怕要明日才能回来。” 云海点点头,推开朝清殿厚重的大门,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笑非笑地望那小仙侍。 “着朝清殿我还是可以进去的吧?” 仙侍差点跪在地上,冷汗冒了一茬又一茬,声音都有些颤抖。 “您请!上次那个是新来的,不懂规矩。盟主吩咐过,苍南山之内没有您不可以取得地方!” 云海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他心里清楚那个已经不知道被发配到何地的仙侍大胆拦他之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权势与名望之盛,几乎赶超韩归远。意味着有人想要在他与韩归远之间埋下一根名为猜忌——足以杀人的毒刺。 但云海毫不在乎。 他摆手示意仙侍退下,磨磨蹭蹭跑到一桌案前坐下,手指拂上桌角的一个螺钿青光的小盒子摸了摸,半晌掏出玉简给韩归远传去一条消息。 ——我今晚就在朝清殿住,你明天办完事了直接回来就能见到我啦。 消息一发出去石沉大海,云海抛着那枚白玉简等了片刻就放弃了,伸手扯落脑后的赭红色发带,随手放在一旁。 他就没抱着韩归远能回他消息的希望,一会摸摸木桌上圆头圆脑的小玉虎,又翻翻旁边博古架上的书籍,换了件宽大的外衫,趴在桌案上撑首看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云海半梦半醒间听到吱呀一声轻响,还有刻意放轻的脚步。 他眼睛都没睁开,嘴却在嘟嘟囔囔。 “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一顿,接着是含笑的声音,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你都没睁眼,怎么就能知道是我?” 云海打着哈欠伸了一个懒腰,眼睛里清湛湛滴出点泪,目光又软又轻。 “除了你,谁敢随意进朝清殿啊。” 韩归远慢慢将束袖拆下,抖落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才又走向云海。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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