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都没有回头看他,踩在剑上,声音顺着苍南山冷苦松香悠然浮落。 “我有急事,你问其他人吧。” 元渡一愣,还要再说,那人却已消失在寂寥深空。 他呆愣在原地,脑子里全是云海刚刚那句冰冷的“我有急事”。 半晌握紧拳头。 凭什么! 凭什么有时间去找韩归远勾勾缠缠浪费时间,却没空听他说一句话?! 万般不甘和辛涩从心底涌起,元渡眼中情绪翻涌,最后低头,表情晦暗。 …… 云海一路到了逍遥山,他避开所有人,直上了山顶的清虚洞。 这些年,连他自己都很难见到洛澈了。 好像从那次剧烈的争吵之后,这位掌教长老的大半心气瞬间消失,日日将自己封在寒冷清苦的洞府之中,躲避世事。 云海知道自己这回可能都见不到先生,可还是盘腿坐在巨大的石门前,繁乱忐忑的思绪终于有了一刻安宁。 成为诫司之首也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每当他有想不通的烦心事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每次,都是他一个人。 可这次不同。 “回来了?” 云海一愣,脸上沉思暗郁的表情怔住,不敢置信地抬头看那石门大开后的人影。 他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只是这身影比以前佝偻了不少,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压弯,连带着肩头的银发也多了不少。 这位行事果决,手段强硬的诫司司长一瞬间卸下了包袱,像是回到了少年无忧无虑的时期。 他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有些涩然。 “……先生。” 洛澈一摆手,缓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忽地笑了笑。 “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云海张了张嘴,却发现愁绪如丝,根本无法开口。 说什么? 说人域动乱,诸事烦忧,将他压的喘不过气? 还是裂痕已现,横亘在他和韩归远之间? “……没事,就是马上要去东边了,出发之前来看一看您。” 洛澈看了他一眼,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瓣梨花。 “后悔了?” 云海一怔,又听见自己先生带着无奈的声音响起。 “后悔也没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一时噎住,半晌才咬了咬牙,有些气闷。 “先生,你可真会安慰人。” 洛澈好笑地看他一眼,“安慰?我可不会安慰你。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本来可以当一个万事不愁的仙君,是你把自己架在这个火口上,怨的了谁?” 云海静默片刻,心中泛起苦涩,摇摇头。 “不怨,只是有些不懂而已。” “有什么不懂?外界非议颇多,且不说这位人域主的态度。只要你还在一日,这种流言就会愈演愈烈。终有一日,裂痕会变成鸿沟。” “你要是像卫恒那样手中无武力,即使掌钱权,可事事以盟主为首;或者像柳曲那样不问权势,只一心悬壶济世。” “可你不是,你是个出身高门,手握重权的仙君。少年成名,天才之名几乎可以与韩归远比见。” 他顿了一下,看着对面那张素白锐丽的脸渐渐灰暗下去,几乎是叹息了一声。 “比肩……哪个上位者能够接受居然有第二个人可以与他比肩?” 这句话仿佛像一记重锤,重重落在云海心头。 他沉默半晌,有些僵硬地直起身子。 “我知道了,先生。这段时间我要往东方去,我会好好想一想这件事的。” 洛澈点头,看着他有些迟缓的身影,突然再次开口。 “棠春城有异。” 云海一愣,下意识回头,看见先生的银发被山巅潮湿冰冷的风凌乱扬起,有一种化在光里的错觉。 “是……” “你不要去。” 云海有点没听清,皱了皱眉。 “棠春城之事在诫司管辖范围内,就算……我也许会被卸权,这件事若解决不了,我也会亲自前往查证。” 风更大了,两人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看见先生那枚从不离身的材质不明的素白佩饰也被风卷了起来。 洛澈低头仔细压下袍角,将表面略显粗糙的骨玉佩握在手中,闭了闭眼。 再次重复一遍。 “不要去棠春城。”
第六十六章 要么单身要么死 东方血海的禁制很棘手,云海陷在污浊之地,玉袍染血,还被迫切断了与仙首盟所有的联系。 他在掰断自己的最后一枚玉简时,抖着因挥剑太多次而几乎脱力的手,给韩归远传了最后一句话。 ——诫司十四人陷入血海之内,魔物可根据传讯玉简波动锁定修士位置。 他闭了闭眼,感受到越来越近的腥臭气息,心里蓦然涌上一阵无由来的清晰的渴望。 想见韩归远。 云海倚在大石后,鼻端的呼吸都带着浓重炽热的血腥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去,费了很大的劲才把这点足以让他在生死决战之际走神失败的念头压回去。 没关系,只要活着,总有出去见他的时候。 云海阖上旁边已经没了气息的修士的眼,起身时血花飞溅,最强大的那只魔物的头颅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很远。 活着的修士被溅了一身热血,冰凉掉的心重新热起来,朝他嘶声喊着。 “司长——!还请司长专心杀敌,我们永远是您最可信的后背!” 已经断为两半的玉简挣扎着闪着最后一丝光。 ——勿忧勿念,等我回去。 云海走时还是天寒初春,回来时却已经是暮春。 东方禁制的位置离一座小城池很近,云海从血战中脱身,手里捏着个瓶子,里面装着自己那十三位心腹的骨灰。 他未返回仙首盟,先去买了一枚玉简。 他低头看着掌中小巧温润的玉简,重新镌刻神识之后,属于韩归远的那道神识空空荡荡,最新的一条还是三月前他发给对方的。 云海一时间难以描述自己是什么心情。 原来…… 万般犹疑和刺痛凝结为尘埃落定的彻骨冰寒。 真的是这样。 …… ——李道天蒙蒙亮时就把自己那张“算命,不准不要钱!”的超大旗幡插在了一个火热的铺位上。 做完这一切,他丝毫不顾自己那身仙风道骨的靛蓝道袍,十分没形象地趴到了算命的小摊面上,桌角的龟壳被他挤的要掉不掉。 反正今天起的极早,这个点连鬼都没有,还不如补会觉,等会有精神也好忽悠人。 再干半年,他就能攒够钱买逍遥门官梓仙子著写的那本《符纂入门》了。说不定还有机会拜入逍遥门当个外门弟子,见一见传说中的那位云海司长。 “劳驾。” 李道正眯着眼做白日梦,本都快睡着了,猛地被人叫了一声,睡意陡然全无,下意识张嘴就要开骂。 “哪个不长眼的敢......?” 李道对上面前人的眼睛,一愣。什么一定要摁着这人骂上一个时辰好让他知道扰人清梦是要被雷劈的想法,一瞬间烟消云散。 无他,这人长得实在是太他娘的好看了。 好看到李道觉得这人要是当场捅他一刀,他也会边吐血边夸对方捅的真准,还得竖起个大拇指。 面前秀致无双的仙君弯了弯眼,明明是笑的模样,可眼底却不见暖意。 他又轻声道。 “劳驾,我想算一算我的命。” 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呜呜呜呜。 李道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无意识地红了起来,他连忙坐直身体,想重新撑起那副飘然欲仙的作派,甩了一下没几根毛的拂尘,沉声道:“自然可以。道法自然,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位......嗯?” 李道在斟酌称呼时,终于发现了这位容貌绮丽的公子的不对劲了。 这位......公子,不,不应该用凡俗的称呼。 他在这条街上摆了三年摊,没一个人能砸了他的铺子,一是李道确实有些本事,二是他有眼色,会识人。 就比如眼前这位,粗看只觉得气度非凡,宛若仙人。再细细一看,玉袍银纹,气韵卓然。 所以结论总结,这位,可能的的的确确就是传说中的仙人。 李道暗暗抹了一把汗,心中有种不确定的极致荒谬感。 他小心翼翼,“这位......仙君?” 对面人没否认,甚至连眼都没抬一下就默认了这个称呼。李道背后的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那可是真的拥有通天冠地之能的仙人啊,跟他们这些靠着一点小天赋和骗人招数的小道士可不一样。 李道打起十二分精神。 “不知仙君是想算哪方面的?不瞒仙君,我也只是略微粗通一些这东西的皮毛,仙君感悟天命……何不自己卜上一卦?” 仙人没抬头,似乎勾唇笑了一下,眸中荡着如水的笑意。 “我不通卦数,况且命数不可己窥......你只管算,算错了也没关系。” 李道头皮发麻,他伸手请面前人坐在那条长长破破的木凳上,取了旁边的龟壳蓍草,仔仔细细摆在桌上,语气努力平稳。 “您想算哪方面?” “姻缘?” “姻......姻缘?”李道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正对上一双明若皎月的眼睛。 他有些恍惚。 为什么连这样的人都找不到对象?!这让他凭实力单身几十年的实力派可怎么办啊?! 李道平稳不下来了,声音都在颤。 “姻缘......好,姻缘!请您见生辰八字写在这张纸上。” “我无父无母,生辰八字不明,可以只看面相吗?” 李道:“......” 我看您这面相,桃花怕是要绕人域三圈。 “......也可以。贫道冒犯,请看一下您的手相。” 李道是真的有点东西,他看着眼前这只白皙若玉石的手,压下狂跳的心脏,眯眼细细一看,右手扯过一黄纸,写了点东西。 随即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又仔细看了看,重新算了一遍。 命数极贵,甚至隐有紫薇星之相。他的姻缘也极贵,贵到......整个姻缘势都透着一股子凶气。 大凶。 李道倒吸一口冷气,听见面前人声音响起。 “如何?但说无妨。” 李道背后的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他斟酌开口。 “您命中极贵,那位身份也极其贵重。就是,就是......” 仙君眉眼低垂,唇角还有些苍白,乌黑睫羽挡住了半边眸光,“就是什么?” “就是整个姻缘透着一股子凶。”李道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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