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依附燕氏的修仙者们也早树倒猢狲散,不剩影踪,孟沉霜和谢邙不得不进入凡人市井打听消息。 “凌水与琊江交汇处,那里不是……” 谢邙颔首,肯定了孟沉霜未尽的疑问。 孟沉霜的笑渐渐淡去了,两人出了城,重新御剑沿着南琊江往西去,他们会翻过三座大山,等到了那附近,再落地询问具体位置。 南天极目舒阔,云层之下的大地水脉横流。 春叶新苗正在生长,烟霭淡碧,大江大河金光粼粼。 很快,那蜿蜒着相聚的凌水与琊江汇聚成一方巨泊,在千米之上也能看得清轮廓,湖心水波深黑,到两侧才渐渐重回碧蓝。 这便是凌潭。 曾经的应氏家宅就横波立于水上,平湖起飞檐,燃火铸剑碧水间,占据要路津口,水下灵矿无数,蔚为大观。 六百年前的那场大战在这里留下了久久难消的残迹。 天上都兵将、天魔、应氏子孙于湖上厮杀呐喊,尸首鲜血沉入凌潭,阴厉之气盘旋不散,将曾经水波荡漾的碧湖化作凄厉腥臭沼泽。 里面怨气太重,入内者有去无还,无论是修仙者还是凡间人,都只能将这片好地方废置。 阴冷之气直冲天际,孟沉霜踩着浮萍剑靠近谢邙,侧过身去,把披风兜帽给燕芦荻拉上盖好。 等到达第三座山时,夕日从天际线边沉落尽最后的轮廓,为了避免再次走错路,谢邙与孟沉霜降至山中,重新步行前进。 山里黑黝黝的,他们找到一处村庄问路,村口一位农人告诉他们得翻到山的西南面去,那有另一个黍草村,可以继续问路。 听说二人真要过去,农人托他们往那边带一封口信。 他的妹妹嫁到了黍草村,但她男人年前就被征去当民夫,再过几天就要插春秧了,妹妹一个人忙不过来,请农人过去帮忙。 但农人年纪到了,要被拉去行伍,于是拜托隔壁十五岁的小子到时候过去帮插秧,请谢邙和孟沉霜提前跟妹妹说一声。 倒不是什么难事,孟沉霜和谢邙应下,披着夜色往山中走。 春笋在湿润的泥土中萌动,山路湿滑,谢邙走得不算太稳,晃荡之中,竹筐里的燕芦荻忽然皱紧了脸,痛苦地抽气挣扎。 “心魔障和命魂煞又发作了。”孟沉霜试了试他的额头,随即把燕芦荻从竹筐里抱出来,探入他的神魂经脉压制心魔,间歇性地抽取命魂煞。 谢谢邙掐诀结阵压制散溢的命魂煞,以防它们再次钻入孟沉霜的经脉。 神魂中的剧痛让燕芦荻脸色瞬间惨白,汗水狂落,嘴里咿呀痛呼,当孟沉霜抽出这回最后一分命魂煞,他痛得一抽鼻子,闭着眼睛落下泪。 命魂煞被送入谢邙手中的锁魂瓶中,孟沉霜正用指腹给燕芦荻擦眼泪,他忽然张口咬住了孟沉霜的指尖。 “啧。”孟沉霜蹙了蹙眉,以为燕芦荻只是疼痛紧张,没有强行抽开。 但下一刻,燕芦荻的犬齿一下子咬破孟沉霜指尖的皮肤,血珠瞬间透出来,落在燕芦荻的舌头上。 滚烫的血迅速晕开,往喉咙滑去。 孟沉霜一惊,迅速往外抽手,可燕芦荻咬紧牙关不放,直到谢邙捏紧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孟沉霜才终于将自己的手指挽救出来。 他被咬伤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这堕魔血可不兴乱喝。 尤其是燃犀这样从头到脚都被深重魔气魔念充斥的大魔头,喝了他的血,怕是下一刻就要走火入魔。 孟沉霜猛拍燕芦荻胸口:“快吐出来!别吞进去!” 燕芦荻咳嗽着呛出几口血,但肯定有一些血被吞进去了,孟沉霜向谢邙讨清心丹给他塞下去几粒,可这东西只能平复心神,无法驱逐堕魔血的污染。 谢邙:“半山有个庙,我们去要些香灰,借佛力压一压。” 两人立刻动身往上走。 庙里屋中燃着极微弱的灯光,敲开后门,见来者是一位剃了发的中年女子,他们才发觉这是间尼姑庙。 大半夜里一个高大的男人来敲山里庙的门,尼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关门,直到看见一旁戴幂笠抱孩子的女子,问了一句,知道这是对夫妻,才松了点气,又听他们说来敲门是因为孩子在路上魇着了,想讨点香灰。 尼姑带两人进庙,庙不大,转过角就是佛堂,孟沉霜挖了一勺香灰,借碗泡水,又暗中让谢邙往里面画了个清心咒。 他抱着燕芦荻随便找了个台阶坐下,一点点给他喂水。 淡淡的佛力随之流入肺腑,在燕芦荻身体中与魔念激烈打斗,孟沉霜严肃蹙眉,按住燕芦荻心口,导引魔念将其抽出。 幂笠轻纱遮住了燕芦荻大半身体,夜色沉蓝,尼姑与谢邙站在不远处等待,她见孟沉霜怀抱孩子在胸前的动作,又想到这姑娘穿这件敞领的衣裳,忽然意识到什么,推着谢邙转过身去。 又说道:“你媳妇带孩子很不容易的,你要多体谅她。” 谢邙点了点头。 尼姑继续:“夜这么深了还要喂奶,这么疲惫了,还要被你带着赶路,怎么不歇一歇呢?” 谢邙:“?” “他……我……” 过了一会儿,孟沉霜处理完魔念,抱着重新安稳睡去的燕芦荻走过来,尼姑不在了,只剩下谢邙一人。 “跟人道一声谢,我们走吧。” 谢邙的眼神莫名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那落点似乎透过幂笠轻纱定在孟沉霜胸前衣襟上。 孟沉霜:“?” 他正疑惑时,谢邙抬手指向庙里厨房的方向,原本漆黑的屋子在这时竟亮起了灯火,尼姑正在厨房里忙碌。 “她说体谅你辛苦,要做些吃的给你。”谢邙言简意赅,避开了某些诡异的重点。 孟沉霜一路上挂心着燕芦荻的情况,虽然烦忧,但倒不觉得有什么辛苦,被不明所以地拉进厨房,尼姑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从热腾腾的灶上端来一个大陶碗给他。 孟沉霜一瞧,竟是三个红糖荷包蛋。 尼姑叫他趁热吃,又端着另外蒸上的花卷出去了,说总归都开了火,托孟沉霜的福,给庙里其他人也添点宵夜。 这不太对劲。 孟沉霜望向谢邙:“刚才你们聊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提到这里距离黍草村还很远,你累了,吃些东西填一填胃。” 谢邙的迟疑让孟沉霜将信将疑,但他还是低头尝了口红糖水,很甜,但也很烫。 人间南方本就比魔域炎热,眼下还要开春了,孟沉霜的堕魔之躯实在有些耐不住。 谢邙于是接过来,用灵力冰了再给他。 这时,尼姑回来了,她一见陶碗外壁都冰出了水珠,几步上前夺过碗,瞪了谢邙一眼:“这鸡蛋都冷了,你不会给你娘子热一热吗?蒸笼都还热着呢。她还在喂奶,怎么能吃凉的呢?” 尼姑说着,去给孟沉霜热鸡蛋去了。 孟沉霜被这话当头一击,他瞬间转身看向谢邙,目光简直要刺穿幂笠轻纱扎在谢邙僵硬的脸上。 他压低声音质问:“萧、山???” 谢邙掩唇轻咳,试图遮掩尴尬:“都是我的过,娘子责罚便是。” 事已至此,再向尼姑解释些什么只会把一切变得更尴尬难捱,孟沉霜不得不在尼姑慈爱的目光注视下,硬着头皮吃了三个红糖鸡蛋。 又趁着尼姑离开厨房的间隙,偷偷留了些碎银和护身符纸作答谢,把燕芦荻重新放回竹筐中,潜入夜色,重新上路。 夜露轻垂,南方气候温润,山中树常绿,两人在树影婆娑间步履匆匆前行。 直至晨光拂晓,青叶的阴影与天地间朦胧的深沉蓝光融为一体时,孟沉霜与谢邙翻到山的西南面,望见坐落在群山怀抱之中的村庄。 正是寅卯交接的时刻,村里已有农人扛着锄头,拖着犁耙牵着牛往田地里走。 孟沉霜与谢邙两个外人的身影迎来频频侧目,他们一路询问,终于打听到山另一边的农人的小妹子住在哪。 小妹子正在做鸡食鸭食,听了孟沉霜与谢邙两人带来的口信,捡了个咸鸭蛋塞给孟沉霜做谢礼。 孟沉霜不明白这一路上的人怎么都爱给他塞吃的,不过小妹子一片好心,他又想着谢邙似乎没尝过咸鸭蛋,便收了下来,在蛋尖敲了个小洞,用竹片挖出蛋白和流油的蛋黄,和谢邙分着尝。 谢邙的脸皱了皱,似乎被这陌生的味道咸住了,脑后的马尾止不住地晃悠。 孟沉霜忍不住一笑,又问晴川鹦鹉洲怎么走。 小妹子的脸色一下变了。 “你们为什么要去那里?” 燕氏覆灭多年,晴川已无人迹。 孟沉霜对她说:“偶然翻到族谱,发现先人出自晴川,想带孩子回去看看。” 小妹子看了一眼谢邙背筐里的孩子,露出几分担忧:“我没有听说过鹦鹉洲,但的确有晴川这么个地方,听老人讲那里曾有仙家,可这都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且,那里怪事可多了。” “怪事?”孟沉霜问。 “几十年前有大官听说晴川是神仙遗落处,进去求仙问药,出来的时候却疯了,后来也有农家想扩田,围着边缘开荒种地,但庄稼怎么都长不出来。”小妹子说, “大家都说那里只是看上去漂亮,实则并没有仙人,反倒是个不祥之地,或许这些年南地乱糟糟的老打仗,也是因为晴川风水不好。如果那里真有仙人,为什么没有保佑人呢?” “大概仙人已乘黄鹤去了。”孟沉霜只能如此说。 “好吧,如果你们一定要去,再往西走十里路就是离水村,那是晴川附近最后一个村落,那里有一条代代相传的小路通往晴川,不过,听说离水村这段时间有妖怪作祟,一定小心些。” 孟沉霜与谢邙于是重新上路,离开了青山襟怀中黍草村,西面只剩下一座小小的山丘,离水村就在它的山脚处。 再往前,应当就是晴川。 两人进到离水村时,天色蒙蒙亮,润泽柔软的土路间却不知为何寂寥无人,田地里也不见人影,雾霭如薄纱笼在田埂之上。 按理说,正是南方春耕时节,这村子怎么会这么荒凉,难道真像黍草村的小妹子说的那样,有妖怪作祟,把村民们都吞了? 孟沉霜掩在轻纱之后的面容浮上疑虑,看离水村中农舍虽房门紧闭,但还没有荒废破败痕迹,应当有人居住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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