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两味药难寻,可能需要费些时间。” 裴桓:“我没有太多时间来等。” “汶天尊告诉我沙海迷津几十年前曾有蛟龙斩首,部分骨肉皮牙流入月迷津黑市,找一找应该能有。不易得的是芳心建木髓,”莫惊春作为医者,对病人的忧愁有些为难,“老建木已毁,现在的芳心建木髓生在八因山中,年岁幼小,入不得药,恐怕还得长许多年才行。” 裴桓沉吟思索片刻:“木髓……是需要把建木看了剖髓吗?” “不不,”莫惊春吓得一抖,“不必这样,取芳心髓液即可。” “你知道方法?” “学过。” “好,你且等一等,先配着其他药材,过段时间,需你跑一趟去取芳心建木髓。” 莫惊春颔首应下。 不过,他以为芳心建木长成至少还要等上个七八年,便先转移心思,独自去处理炮制其他药材。 天上都的流云日复一日翻涌如浪,白茫茫一片,覆盖过往,使人心绪平静。 似乎一个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哪想到刚过三日,便有裴家侍从来寻他,说可以去采建木髓了。 “可建木还未长成。” “首尊赐予灵源,可促建木成长。” 灵源由天上都灵泉精华汇成,蕴纳大量灵气,的确可以催生灵草灵花。 但莫惊春仍然狐疑未定,建木曾通天地,有神性,光是输送灵气未必能使它长成。 直到他亲自验看裴家桐都卫们携带的灵源,赫然发觉里面竟掺杂着些许神力。 莫惊春澄澈如鹿的双眼,缓缓睁大。 — “掌事大人!百花门和得音宗打起来了!” 裴汶刚到辑案台,屁股都还没坐热,一个年轻执吏便跌跌撞撞扑进来,就差没抱住他的腿大喊了。 裴汶又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把手里茶盏往桌子上一砸,无可奈何地问:“打完了没?” “没呢还,得音宗砸了百花门的花圃,百花门绞了人首席大弟子的琴弦,正在边吵边打,要您去给评评理。” “评理……当我是村口老头老太吗?一群养花弹琴的还能闹翻天不成,说我有事,等他们打完了我再去。” 执吏见裴汶表情不悦,连连应是,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退。 他倒着走时没看路,哐一声撞上趁他开门偷偷抱着简牍案册进来的另一群执吏,瞬间人仰马翻,各人怀里抱着的案册摔了一地。 裴汶看着他们,手掌按住桌角,深呼吸一口气,试图控制住自己崩溃的内心。 执吏们顿觉乌云罩顶,连滚带爬地把简牍捡起来,堆上裴汶的桌案,随后低眉顺眼立刻退走,带上门的最后一刻高声道:“掌事大人这是这几天的案册,您记得看!” 大门哐啷一声关闭,随即,啪—— 堆成小山的案册只稳定了片刻,在山尖摇摇欲坠的案册忽然掉落下来。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剩下的案册山体随即便如泄洪般垮下来砸满一地。 哗啦啦啦——! 一片混乱狼藉。 孟朝莱喝茶的动作在这一刻也顿住了,他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显得这么悠闲,否则有幸灾乐祸之嫌。 于是,在裴汶转过头和他对上视线时,孟朝莱大脑飞速运转,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他认真思索后,郑重地对裴汶说: “好茶。” 孟阁主一席话,简直是压垮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裴汶往椅背一靠,抬头仰天崩溃。 他不过离开了几日前往魔域,便积压了如此多事务要处理。 孟朝莱不知道该再安慰些什么,只觉得和裴汶比起来,做剑阁阁主简直像是游山玩水般清闲。 裴汶闭着眼睛,死死掐住自己的大腿,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喝了口茶。 他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里恢复了正常,似乎自己把自己调理好了。 孟朝莱顿觉钦佩。 裴汶顺着他那句话讲下去:“桐都送上来的青水欢,自然是好茶,旁的人来,我只给上山尖葵。” 孟朝莱:“山尖葵不好么?我觉得味道清淡些,但也不错。” 裴汶打趣似的笑一声:“孟阁主喝过山尖葵?这是楚台山供给天上都七阁五台的茶,必然不差,想必孟阁主是在谢南澶的苍鹫台尝到的吧? 谢邙不爱计较这些品级秩禄的,苍鹫台里就只有山尖葵,是以谁去了都只能喝山尖葵,那么这茶再好喝又有什么用? “我这里放着青水欢、山尖葵、白鹭芽、九千圆、托陆定,凡此种种,什么人来喝什么茶,如此比较一番,便有好有差了。更何况,天上都里只有雪首尊和我会拿青水欢来招待人,你说人们会不会觉得青水欢好过山尖葵?” 孟朝莱掀起眼帘瞥向裴汶,随即重新端起茶盏,将杯中青水欢饮尽。 裴汶见孟朝莱接了自己示好的意思,顿住的笑意重新活泛,低头理了理被孟朝莱拎着领子带回天上都时,弄乱的衣襟。 下一刻,孟朝莱却猝然发问:“裴汶,你若觉得案牍劳形,何必在此汲汲营营。” 裴汶一愣,没料到孟阁主实际是位嘴上不留情的刺头,不过他习惯性笑着回话:“上一回有人连名带姓地叫我,还是在骂我是个小废物呢?嘶……我怎么觉得孟阁主的确有点这意思,若是我想错了,孟阁主还是叫我的字,川辞吧。” “裴汶。”孟朝莱面无表情地重复。 “好吧,好吧。”裴汶叹气,“故阁主那样温润灵动,你怎么偏要学谢南澶的臭脸呢?罢了……孟阁主,你是天资聪颖,禀赋出众,我却不是,我再怎么刻苦修炼,也及不上你万分之一,不就只能来汲汲营营了吗?我要是有故阁主那劈山分海的威能,一定现在就把天上都劈了。” 孟朝莱皱眉:“你汲汲营营,是为了把天上都劈了?” “……” “孟阁主,你是觉得,我准备用这堆公文案册把天上都压垮吗?”裴汶遥遥一指满地乱纸。 孟朝莱:“……” 裴汶见终于堵上了孟朝莱各种奇怪的话头,一合手,行了个佛礼:“总之,人活一辈子,总有些念想,就连整天念着空空如也的小圣僧也肯定是为了点什么才降生凡间。我是不指望得到飞升了,出身又不好,当个富贵闲人也没有可能,只好来天上都做些苦工,换口茶水喝喝。 “孟阁主定然也是有所求,才会跟着我上天上都,是找莫医君,对吗?” 孟朝莱那张冷白漂亮的脸终于有了几分情绪。 裴汶摇开扇子叹气:“知道啦,他住在文渊台,我带你去。” 两人放下茶盏起身,正要出门,刚走下台阶,又一个小执吏跑过来,委委屈屈地跟裴汶说:“掌事大人,这期的灵源经业台没发够……” “嗯?”裴汶转过身,“哪部分没够?” “辑案台办公事的账目、灵官们的奉例都缺斤少两。” 裴汶眯了眯眼,思索片刻:“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亲自去经业台问问。” 天上都六尊由各大宗世家推选,灵官则另行聘请,其中一部分是世家宗门送来的,另一部分则是自行选择,比方说裴汶。 在修仙界中,天上都虽地位超群,权势犹盛,但灵官们毕竟是忙于各项俗物,常常有碍于修行大道。 为作补偿,天上都从各地灵脉中收取的灵气灵泉汇成灵源后,一部分用作维持运转与公务,另一部分发作奉例给灵官们,数量很是可观。 不过由于没有矿脉地产,灵石等等钱财就顾不上了。 这样也好,少点铜臭气,世家宗门表面上对天上都极少有不满。 但眼下却缺了灵源奉例…… 孟朝莱隐约觉得有几分奇怪,但裴汶并未多谈,神情中似乎也没什么惊讶,他便不再问了。 两人在白玉楼城中穿行,到了文渊台后,裴汶拉住一位侍从问莫惊春在不在,侍从却说他已经离开了。 “看来是已经采药去了。”裴汶道,“前段时间他来问我蛟龙骨和芳心建木髓的踪迹,蛟龙骨在月迷津,芳心建木幼苗长在八因山,他要采药,应该是去这两个地方,你去找他吗?” “多谢。” 裴汶一转身,刚要说不谢,白衣人影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小子。”裴汶只能望着天上都的茫茫白云,摇头低叹。 - 江水澄如练,芦花凄似雪,晨霞落满江天。 孟沉霜站在洲渚边缘的岩石上,眺望无边无际的辽阔川原。 零星几株树立在平原上,别无屋舍人烟,白鹭轻点过水面,舒然展翅低飞。 “我记得癸璜年间来,这里还没有苇草青荻。”孟沉霜道。 “有几株,长在燕氏宅院水榭之间,以饰闲情,但在灭门之夜都烧尽了。”一片花絮飘过,落在背筐里燕芦荻的额头上,谢邙往前走了几步,避开高出人一头的苇草丛,“芦荻花絮能带着种子飞得很远,现在的苇丛或许是被东风带来此处的。” 孟沉霜:“草叶可以随风而去,但晴川的风吹不动碎石断木,怎么连燕家宅院也不见了?” 两人从离水村一路走来,在杂草丛间发现了一些断墙残垣痕迹,但都只是曾经围绕晴川燕氏而居的散修门户。 曾经钟鸣鼎食、绣闼雕甍的鹦鹉洲已无迹可寻。 他凝视着宽广深邃的水面,一眼看不到底:“不知道是不是沉入水下了,南地多雨水,北琊江自深峡落下,流水湍急,古来时常改道。” “下去看看吗?” 孟沉霜点点头,谢邙于是折下一支荻花,以灵力幻化成一只尾鳍长长的白色鱼儿,附上神识送入江河之中。 他伸出食指抵在孟沉霜眉心,将长尾白鱼在水下的视野共享给孟沉霜。 粼粼波光在水下涌动,长尾白鱼溯流而上,寻觅一切可能的残留痕迹。 曾经的鲜花着锦、雕梁画栋会随着时间腐朽,但砖瓦岩石应当能撑过两百年。 白鱼游上去近十里,终于发现一处不同寻常的深壑,往下一潜,黑沙之中长满飘荡水草,几粒珍珠与金链掩在沙中,仍熠熠生辉。 孟沉霜叫谢邙停住。 “是处河沟。”谢邙说,“东西可能是从上游冲下来的。” 如果鹦鹉洲要被涨起的北琊江水吞没,那一处的河床应该比其他地方要高。 “未必。”孟沉霜轻轻蹙眉,他隐隐有种预感,这里一定有些什么,而且……他似乎说得清原因,“北琊江的河沙是白色的,但这里的沙子全是黑色,块头都很大,水草也比其他地方丰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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