痨死生松了口气,闭上眼睛,仔细检查魔君颅脑中的情况,若有缺损炎症一类的症状,的确会于记忆有损…… 雪风在窗外呼啸,融化的雪水沿着瓦当滴滴答答地落下,时间缓缓流淌,谢邙紧紧注视着孟沉霜的状况,不放过半点细节。 痨死生找了好一会儿,没发现魔君脑子里有什么病,只是怨念尤其深重,漆黑浓稠如墨,针尖般阴冷刺骨,让痨死生前进地异常艰难。 其中一处怨念魔息尤其深重,仿佛山石厚墙,痨死生的魔气探过去,那些怨念忽然如活物一般扑向它。 一道灼热强光一闪而过,如尖刀长驱直入,扎得痨死生惊呼一声,不待他再防备,强悍的怨念魔念就把他的魔气全部推了出去。 魔君黑暗压迫的力量顺着魔气直冲痨死生双眼,直接把他整个人掀飞,然而惊恐的尖叫声却在半空忽然终止。 当痨死生跌落在地,谢邙猝然看见一双漆黑无白的眼睛——他被烧上了魔眼,全凭魔君燃犀号令! 同一时刻,孟沉霜周身魔气猛然爆发如浪,谢邙立刻放出灵力压制,将他经脉内横冲直撞的力量压制理顺。 两股交织争斗的蛮横力量哪怕只放出一点威压,都足以压得痨死生趴在地上,两股颤颤,没一会儿就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邙额旁滑过汗水,魔气终于在他的控制下温顺安静下来,或许是因为这一通发泄缓解,孟沉霜的眉头渐渐松开了,脸上痛苦的神情也缓缓散去。 谢邙以为他要醒了,静坐片刻,却发现孟沉霜还在睡梦之中。 谢邙于是招来小柴胡,叫它把痨死生送出银涣殿,内殿之中,再一次只余下二人相对。 孟沉霜在这时又翻了个身,怀里抱着的青袍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 他侧身弓腰,把自己蜷成一团,薄薄一层衣衫被冷汗浸得湿淋淋的,勾勒出后背嶙峋瘦骨,如同欲飞的蝶翼。 谢邙目中的深色闪了闪,长久的静默后,胸中泄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他站起身来,不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先是扒了孟沉霜湿淋淋的衣裳,又端了铜盆雪水,为他擦身,最后换上干净轻薄的新衣。 孟沉霜身上滚滚发烫,热气几乎把雪水浸得微温。 透过薄衣,瘦削的骨骼依然清晰可见。 谢邙停顿了片刻,目光闪过思索。 一切事毕,谢邙再次走出银涣殿,在殿门口站立片刻后,转向旁侧魔卫:“敢问……” 魔卫听到谢邙低沉发哑的压抑声音,浑身一抖,如果不是魔君燃犀的压迫,有哪个魔族能在被谢邙一剑斩首前,听到他一句“敢问”? “宫中厨房在什么地方?” 什么? 魔卫看着谢邙黑沉沉的双眼与锋利的长眉,一下子因为谢邙的问题愣住了。 “厨房?” “嗯。”谢邙颔首。 魔卫:“!!!” 所以刚刚殿内一场法术争斗过后,谢邙又败了? 魔君燃犀竟还能够在床上迫害讯狱督领后,逼迫讯狱督领为他洗手作羹汤! 恐怖至极! 魔卫战战兢兢地给谢邙指了路。 最后,谢邙在厨房里花了些时间,端着一盏黑瓷盅回到了银涣殿时,看见十几个修为高深的魔卫鼻青脸肿地趴跪在银涣殿内,朝着内殿方向不断叩首。 他们疯了一般撞地,砰砰如山倒,额头血溅了一地。 “魔君恕罪!魔君恕罪!” “奴无意打搅!” “奴绝无不臣之心!魔君饶命!” 谢邙走近了,才看见其中几个魔卫浑身都是血痕,手臂骨折,扭出奇怪的角度,都在咳着血求饶。 血痕之中,还残留着氤氲凛凛杀气的力量。 看来是被谢邙留下的护卫阵法挡住击伤,孟沉霜在内殿沉眠,没有回应这群魔卫。 燃犀过去的狠辣手段让这群心有不轨的魔卫心中生出种种猜测,以为这番静默代表着魔君将要暴怒,差点把自己吓破了胆。 谢邙停步在他们身侧,居高临下,沉声问:“尔等寻陛下何事?” 趴跪在地上的魔卫根本不敢在魔君门前抬起头,只能偏过头,用单边眼睛朝上仰望谢邙冰冷的神情:“有人想见陛下。” “谁?” “他自称燕芦荻,说与陛下在无涯兰山有过一面之缘……”魔卫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不敢把‘无涯兰山’这几个字说出口来。 于魔君而言,无涯兰山是他过去受囚屈辱之所在,而对眼前这位讯狱督领,则是这段日子里失察遭难的开端。 魔卫瞥见谢邙脸色暗了下来,霎时感觉自己的脖子瑟瑟发寒。 谢邙这幅又是任人蹂丨躏又是捧餐伺候的模样,怕是已经向魔君屈服了,而魔君竟没有就此杀了这个曾羞辱于他的敌人,反倒把人留在身边,放他随意行走。 这是什么道理? 魔卫隐隐觉得魔君待谢邙极为特别,怕是很快就要多置一个魔后妖妃的名头安在讯狱督领头上。 若是谢邙此刻心情不悦,抬剑砍了他的脑袋,燃犀那个疯子被吹了枕边风,怕是会跟着拍手大笑。 于是,魔卫回完话,当即把脑袋重新扭了回去。 谢邙问:“燕芦荻现在在什么地方?” 魔卫把脸贴在地上回答:“他打伤几十位魔卫闯进凝夜紫宫,我们告诉他,需要向魔君通传,他方才在骨花阁暂坐。” “知道了。”谢邙没有给出更具体的答复,向前几步,推门掀袍跨槛而过,身影隐入内殿,反手阖上门,不向外泄露半点风景。 然而进了屋,谢邙却猛地发现床榻上空无一人,仅留下锦缎上的褶皱,显出曾有人在此歇息过。 谢邙心中一沉,忽然听见殿内雪风怒号,当即转头向着窗户方向望去,但见木窗大敞,点墨山上风雪翻滚如浪涌入,覆盖满眼白茫茫。 窗下有一方几案,一大团雪白色缩在几案上,雪堆中泄露出的几缕青丝昭示着,这是个人。 就在谢邙离开银涣殿的几刻钟内,孟沉霜不知怎么就从床榻上挪到窗边案上睡下乘凉。 大雪覆了他满身,又不断被他的体温融化成水向下流去,在几案边缘凝成下垂的冰棱。 谢邙放下手中漆盘,快步走过去,见孟沉霜眼睫上都挂着霜雪,怀里却还抱着他的衣服不放。 谢邙伸手拂去他肩头的雪时,孟沉霜醒了过来,半睁开眼睛,睫毛颤了颤,抖落飘雪。 他眼中还有几分迷茫昏意,却在看清谢邙之时,尽皆消散。 孟沉霜没想到自己醒来以后,竟还活着。 他决定来到魔域,又调遣无数魔卫镇守银涣殿,未尝没有借燃犀血脉之力掌控堕魔,抵挡谢邙的心思。 谢邙却似乎毫不在意这番警惕。 方才他失去意识,最是缺少防备之机,谢邙仍无动于衷,没有半分杀意。 若谢邙真对他出剑,孟沉霜自觉这是常理之中,绝不会有任何怨怼赍恨。 只是他并非引颈受戮之人,他与谢邙之间的胜负之数,尚不可知。 但就算以他棋差一着收场,他也愿赌服输。 然而谢邙没有顺遂孟沉霜的心意——他好像,不想杀他。 望见谢邙满头白发,孟沉霜忽然伸出手,撩起谢邙肩头垂落的一缕长发,靠近自己铺散在桌案的头发上。 夜色深深几许,明月滑向西方,早已看不见。 冥晦深光中,大雪落满桌案,盖住孟沉霜的黑发,大雪满鬓,恍然一看,竟与谢邙的白发相似相融。 如此这般死生爱恨尽归彼此……也好。 谢邙的手向下滑去,把孟沉霜头发上的雪扫干净,青丝重回乌黑,在孟沉霜脸上,岁月仍旧难寻影踪。 “没那么难受了?” 孟沉霜慢慢摇头,雪花落进他的眼睛里。 “刚刚我请了位大夫来看你的脑疾,但是……他没看出什么。” “那便算了。”孟沉霜闭上眼,雪花又落在他的眼睫上,“容我自己好好想想,或许不是脑子的问题。” 大概是22世纪的医院生活让他习惯了寻求医疗帮助,但前世今生的记忆,又哪里是医术所能之事? 孟沉霜不愿多谈,谢邙俯视着落雪,道:“燕芦荻来凝夜紫宫找魔君了。” 孟沉霜用手指去绕谢邙白发的动作停住了,原本出神的双目一瞬变得清明:“他来做什么?” “他等在骨花阁,还未说。你要见他吗?” “来都来了。”孟沉霜扶着谢邙的手臂坐起来,顷刻抖落满身风雪,“我若今日不见他一面,以他的性格,怕是要把凝夜紫宫掀了。” 无涯兰山上的事让孟沉霜自己也很想知道,燕芦荻在过去这七十二年里都在做些什么。 他明明早为他打点好了一切。 孟沉霜下了地正要往外走,却被谢邙一把拉住:“陛下。” “嗯?” 谢邙看他:“穿件衣服再去。” 孟沉霜低头一看,身上这件单薄的丝衫被雪水浸透,紧紧贴住他的肌骨,几近透明。 “咳,”他尴尬轻咳一声,“是该穿件衣服。” 为人师表,还是要注意衣冠整齐才是。
第46章 碎鞘展锋 燕芦荻抱着玉猩刀, 坐在骨花阁中,遍体生寒。 骨花阁是一座二层小楼,不设木石, 全铜铸就, 中空挑高, 东西北侧二层为阁楼, 为铜窗紧闭,难见其中情状。 楼外夜风呼啸如鬼嚎,拍得户牗作响,室内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 就放在燕芦荻手侧。 灯火微暗, 照不透满屋黑暗, 窗上墙上,无数因沾染血腥而锈蚀出的铜花正碧绿妖艳。 燕芦荻拢了拢身上的皮袄, 用领口狼毛掩住露在外面的脖子和下半张少年面庞。 他离开太茫山时, 没想过还有杀死谢邙和被谢邙杀死之外的第三条路,因此一点钱财也未准备。 之前那一身白袍早已又脏又破, 他没钱买新衣,更没想到魔域的天气这样的冷,只能在北齐边境上猎了几只狼,剥了狼骨狼肉去卖, 再请人把狼皮缝成裘袄,胡乱穿在身上,能御寒便好了。 骨花楼的门敞开着, 一个魔卫按剑守在门口。 燕芦荻的呼吸被冻成白汽, 他看着眼前的白汽,不知怎的, 忽然胸中消沉,不愿动弹,却想起了长昆山上坐月峰,坐月峰里伏雪庐。 高山仰止,长昆山终年飞雪不断,也同魔域一般寒冷。
197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