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却了许多事,”孟沉霜剖开了方才试图隐藏的话语,“叫人寻魔医,便是想看看,这会否是脑疾的缘故。” “燃犀的事呢?” “记得一些。”孟沉霜借着系统记录想了想,他对魔君燃犀只有一个印象——劳模。 每天的日子除了出去打架抢地盘,就是回宫疗伤,为下一次抢地盘做准备,这样兢兢业业地干活,才终于能够在三个月之内击败七十二大魔,将魔域统于掌下。 “他不怕热吗?” 这问题来得突然,孟沉霜尝试着在记忆里找了找,燃犀坐在银涣殿中打坐疗伤时,犀角火熊熊燃烧,也会逼得他额上落汗,可他怕热吗? 孟沉霜蹙着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在燃犀记忆中找到这种情绪,灼热、恐惧、疼痛种种感触,一概没有,就连思维都是空白的,仿佛燃犀的脑子在孟沉霜到来之前,一直空空荡荡,灌点水就能晃响。 【系统?魔君燃犀没有自己的意识吗?】 系统:【魔君燃犀是您抽取的角色卡,只有您的意识。】 是了,《叩神》游戏中,玩家会从角色的经历之初进入,以便形成代入感。 孟沉霜进入剑阁阁主角色时,同样是从婴儿时期开始,不过,这段时期实在无聊,当时被孟沉霜快进过去了。 可现在这毕竟是一个真实世界,魔君燃犀竟还服从着游戏角色特性? “或许是不怕吧。”孟沉霜再一次不确定回答。 谢邙也意识到了这异常,孟沉霜似乎完全缺失了魔君燃犀刚刚出世时的那段时间。 “你还记得……死后的事吗?”字音一个一个从谢邙口中吐出,他说得极缓慢,又极轻,最后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声音重新吞回去。 孟沉霜闭上了眼,额头贴在谢邙的脸颊上:“我死去后,闭上眼,再睁开眼,便在寒川恶牢中了。你问我、问燃犀幽冥九泉之事,都不会有答案。我不记得死后,燃犀不记得生前。” “那你是如何成了燃犀?” 这个问题一出,孟沉霜忽然从谢邙肩上支起身子,坐起来:“我……” 谢邙回头望向他,孟沉霜这样看着谢邙沉静的双眼与白发,忽然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谢邙已经知道他此刻正是魔君燃犀,也知道他就是那曾经刀剑相向的无情道道侣。 假若谢邙真想杀了他,了结二人间五百年冤仇,孟沉霜此刻已亮明了手中所有筹码,无路可退,唯有背水一战。 他和谢邙走到今日,另一个世界,这一场游戏,又有什么不可说? 他注视着谢邙,缓缓启唇:“其实,我从另一……啊——!” 轰隆隆——! 殿外猝然惊雷炸裂,孟沉霜还未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强烈的剧痛刹那间袭上脑海,像是要把他的脑子撕扯开。 【警告,警告,请玩家依照魔君燃犀角色行动。】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雷鸣余声中,像把钢针,狠扎进孟沉霜脑海。 “沉霜!!!”谢邙一瞬失神,面色煞白 脑中剧痛让孟沉霜忽然瘫倒瑟缩在横榻上,脊柱一下子绷紧,雷光照亮他浑身冷汗直流。 谢邙一把将他抱住,发觉孟沉霜竟浑身都在打哆嗦。 他探触着伸出手,死死抓住谢邙的衣襟,仿佛要隔着一层布,将指甲掐进肉里。 谢邙拍着孟沉霜瞬间湿淋淋的后背安抚,孟沉霜紧闭着眼,因为疼痛几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一抽一抽地喘气。 谢邙俯身吻住他的额角,把他抱在怀里,“是哪难受?” 孟沉霜呜咽着,脸色发白,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全部都言语却都被痛苦堵在收紧的喉咙里,发不出来。 他扯住谢邙的衣裳,像撞墙般把额头往谢邙身上抵,双腿乱蹬,想把惩罚般的痛楚发泄出去,却差点半身悬空摔下地。 横榻还是太小,堂上又这样热,孟沉霜浑身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 谢邙将他一把拦腰抱起,转身就往内殿里走。 雕花木门隔开堂上幽蓝的热度,孟沉霜被放上大床,仍抓着谢邙不放。 谢邙半跪在床沿踏脚上,靠近孟沉霜,用帕子给他擦汗:“我在你身边,我不走。” 孟沉霜满脸红晕,双唇却异常地发白,他试着睁开眼:“谢……谢南……谢邙……” “我在。” 孟沉霜半抬起眼帘,艰难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切,都是我自选的。” 诛仙台自戕也好,魔君身份也罢,就连往止痛泵上按下的那一键,都是孟沉霜自己的选择。 只是宿命无常,每每将他引向难以预料的道路。 “我明白,没有人能逼迫你做任何事。”谢邙用掌心摩挲孟沉霜脸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孟沉霜昏昏沉沉地晕厥过去。 因为脑中疼痛久久未消,他的眉心一直蹙得很紧,眼皮时不时紧绷得发颤。 谢邙陪在床边,任由孟沉霜拽住他的袖子不放,长指拨开白色薄衫,食指与中指并拢搭在胸前膻中穴,不断输入灵力为孟沉霜理顺经脉中狂乱之气。 不知过去多久,斜月东升,狼崖在山丘间落下阴影,孟沉霜的痛感似乎终于得到些许缓解,但紧皱的眉头依然松不开,面白如纸。 谢邙探查不出孟沉霜身上到底哪出了问题,少顷,他忽然起身,然而孟沉霜太过疲倦,陷在重重昏梦中,手上却紧抓着谢邙的衣袖,谢邙不得不暂且脱掉外衫才能行动。 孟沉霜在这时翻了个身,把深青色兰香外袍团进了怀里。 谢邙凝视着他的姿态,唇抿成一条薄线,在房中留下一道防护结界。 离开床边时,身上衣袍又被孟沉霜扯去一件,待穿过火光熊熊的银涣殿中堂后,极北魔域的寒风便刀割一般刮在他身上。 廊下立着两个持戟的魔卫,其中一人看到地上投落的人影,转头一看,正对上谢邙深沉如海的双目,整个人都是一颤。 天上都讯狱督新谢邙凶名在外,魔域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无论私底下骂的多么难听,真正对上令魔闻风丧胆的谢督领本人,魔卫顿觉两股颤颤,浑身都想要发寒。 但现在更令他惊恐的是另一件事——谢邙此刻衣衫凌乱,领口不知怎么就被扯开,露出里边胸膛上的鲜红指痕。 而且,魔卫记得谢邙进殿时穿得是一身繁复层叠的深青色长袍,现在竟只剩下了一件露出领缘的白色里衣和松散披挂着的黑色丝袍。 魔卫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连讯狱督领都被压上床凌丨虐折辱,魔君燃犀,恐怖如斯! “魔君命我处理要务,你们在此守好银涣殿。”谢邙留下一句冷厉话语,不等魔卫再询问,鹿鸣剑已升入雪空之中,疾驰而去。 谢邙御剑冲进焚城大火后的孤鹜城街巷,花了些时间在断壁残垣中翻找,终于抓出某个为他所知在堕魔前便医术高超的魔族。 被他一路拎回银涣殿的魔族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只从那恐怖又熟悉的威压中认出把自己抓来的人是谁,趴在地上抱着谢邙的脚哭爹喊娘:“督领饶命!督领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督领别拿我烧柴火!” “无人烧你,”谢邙一脚把他拨开,“抓你来看病!” “看病?小的以前是医修,但小的好多年没当过大夫了,督领饶命!” “既是春陵医谷之人,医术恐怕毕生难忘,给床上的人看看。”谢邙把人提到床边,扒开堕魔吓得不敢看的眼皮,对上孟沉霜惨白的脸。 谢邙识得这堕魔,他在魔域有个花名叫痨死生,实则原名作徐复敛,曾是春陵医谷弟子,不过,由于他在医术一道上的某些偏好,差点被医谷清理门户,从此堕入魔障,远走北境。 此案本该由讯狱经手,但医谷坚持家丑不可外扬,拒绝了谢邙插手。 此刻的痨死生一身破破烂烂,头发乱成一团稀疏花白的稻草,一听谢邙提起自己的过往,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督领!你都知道我是从春陵医谷出来的,难道没人告诉过您小的只会用毒吗?” 大名鼎鼎的毒医徐复敛当年专研以毒攻毒之术,解群医不能解之疑难杂症无数,但执求过深,因以数百无辜生人试毒,为各世家大宗所不齿,呼他丧心病狂。 “我知道。”谢邙冷声道,“你且只看看,他病在何处!” 痨死生屁滚尿流还想爬,谢邙直接把人按在床边,逼他把脉。 “督领!看病讲个望闻问切,病人晕着,连哪疼都说不出来,我又能看出些什么?” 谢邙深皱起眉:“或许是脑疾。” 痨死生被迫就范,小心把起脉来。 “脑疾……怎么会是脑疾……陛下确有奔波劳碌、五脏郁结、残毒未清之状,如此而致头疼目眩、胸胁胀痛倒也可能,并非什么大病……” “只是这样?” “督领若担忧,让陛下服几枚祛毒静心的丹药,再安生休息一段时间便是。我听人说陛下招了邱七指进宫献无机丹,这个、这个……陛下操劳日久,本不该再多行房中事,消耗精血,但若如此能得欢愉,消除心中郁结,那倒也不是完全不行。”痨死生一边说一边偷看谢邙的表情。 他原以为讯狱督领谢邙与魔君燃犀合该如同水火,势不两立,可现在看起来,这谢邙怎么这样挂心魔君的安危? “督领还担心有别的病症?” 谢邙审视的目光落在痨死生脸上,少顷,长指一划,在痨死生额头上落下一道禁语符咒:“魔君殿中之事,不可外传,否则将受此咒钻心。” “啊!”痨死生惊恐地捂住额头,可那道符咒已然透进皮肤之中,挖不出来了。 谢邙于时开口:“陛下忘了许多事,许是脑疾之故,因而遍寻医者。” “忘事?能叫人忘事的原因可太多了,不过又忘事又头疼,的确可能是脑疾之故,我得探查一番陛下脑内之状,才能明了究竟是哪一种脑疾。” “探查他脑内?” “只是以魔气探查颅脑经脉,不涉神识魂魄,督领莫急,小人修为低微,也不敢去碰陛下这般强大的神识魂魄。” 谢邙望着孟沉霜冷汗惨白的面容,五指紧握掌中,而后一拂袖,对痨死生道:“探。” 痨死生连连点头,随后跪坐在地,探指抵上孟沉霜太阳穴,输入魔气。 孟沉霜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本能地放出威压想要击退外来力量,谢邙当即握住他垂在床边的手,把人安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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