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魔躯体本就燥热,如今孟沉霜为了摆出魔君燃犀的样子,又依照燃犀旧例,在殿中燃满以天魔犀角为燃料的犀角火,空气被烘得干燥炎热极了。 “孤鹜城中十万堕魔,两万天魔,”孟沉霜把下巴搁在谢邙肩上,说话间呼出的气息像是一团火焰,“堕魔不爱当西晒,把天魔族的住所划到城西去。” 谢邙把他的想法记在册录上,之后交由下面的魔族去实行。 过去魔君燃犀不爱管这些事,但孟沉霜预估自己或许会在魔域长居,看不得孤鹜城战后一片混乱,在废墟上开始着手做新的城市规划。 谢邙写完字,用浸了雪水的帕子给孟沉霜擦了擦汗。 孟沉霜合着眼皮,谢邙问他:“不如把犀角火熄了?” “不……” “你热得难受。” 孟沉霜睁开眼,看向谢邙垂下望他的眼睫:“我难受是因为什么,谢仙尊难道不知道吗?” “沉……” 孟沉霜忽然伸出三根手指按住谢邙微凉的唇:“你叫我什么?” “……陛下。” 孟沉霜偏过头微笑:“是了,我坐在这魔君燃犀的宝座上,再难受也得把犀角火燃起来。” 方才那句有着别样意味的调笑被孟沉霜有意无意地避过去了,可两人都清楚答案——堕魔之躯,最是多欲。 眼下孟沉霜横卧在榻上,长发簪在脑后,身上只披着一件白色帛衣,未着裤裳,仅是腰间系带,薄衫交叠遮挡住一切。 他的双脚双臂全部露在外面,贴近谢邙,上殿禀报的堕魔们却完全没觉得魔君这么做有什么问题,魔域里,比这更放荡下流的接见姿态数不胜数。 然而谢邙掩在深青色宽袍大袖下的身体远没有他的表情这样平静。 孟沉霜越是往他身上贴,他的腰腹后背便绷得越紧,甚至不得不曲起一条腿,将衣摆撑起来,像帷幕般挡住某些事物。 就在这时魔域风雪再一次穿过水帘涌入殿中,一个魔侍趋步上殿,在阶下跪地叩拜:“陛下,您要找的魔族来了。” 谢邙开口时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你找了谁来?” 孟沉霜那泛着热气的眼角扫过谢他:“后宫不得干政,爱妃且去玉生殿沐浴更衣等候,本君还要与你共度良宵。” 魔族可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 不过谢邙只是轻轻看了孟沉霜一眼,没说什么,起身离开。 孟沉霜望着那修长的身影一路走向大殿之外的风雪之中,支起身子,对魔侍道:“宣他上殿。” 魔侍躬身领命退出去。 就在谢邙跨过大殿高槛,将要转向东边玉生殿时,一个堕魔自长阶下一步步往上来,中年模样、修为普通,唯一的特别之处,是他手中托着一方铜盘。 铜盘中央,是一颗赤红色圆丹。 寒风之中,药香浓烈。 托铜盘的堕魔与他擦肩而过,谢邙骤然止住了脚步。 魔侍一边领堕魔往前走,一边对他耳提面命:“千万不要惹陛下生气,否则,当心他把你扔进金盆里烤火!但要是表现好了,有你的福气。” 表现什么?奉药吗? 孟沉霜身上还有什么伤? 随着堕魔入内,银涣殿大门重新沉重闭合。 谢邙不再往玉生殿走,站在银涣殿檐下,借大柱掩住身形,侧耳听殿内情况。 守门的魔卫们看着谢邙的举动,面面相觑半刻,直到其中一人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却被谢邙眼梢锋利的光一扫,又闭嘴不敢动了。 一声砰然跪地之声穿透窗棂,落入谢邙耳中。 “小的邱七指叩见魔君陛下!” 接连又是砰砰砰三声磕头巨响,听得孟沉霜脑门发紧,大手一挥:“行了!别磕了!” “多谢陛下!”邱七指不敢抬头,只将手中铜盘高举过头,“这是小的为陛下炼制的神药二十全无机丹,小的过去炼制的十全无机丹在孤鹜城中久负盛名,这二十全无机丹比之更添药力,对陛下来说,定能如虎添翼!” “哦?”孟沉霜坐直了身,抬手一招,铜盘上的赤红圆丹便飞入他手中,“本君听闻,你是孤鹜城中第一等的魔医,是也不是?” “忝列,忝列。” “你可曾见过本君?” “陛下英姿,今日才有幸得见。”邱七指对这问题有些不明所以,只顾得上拍马屁。 “既如此,”孟沉霜指尖转动着赤红圆丹,“医者还未见过病人,便呈上药来,这也算一等魔医?还是说,你这药比春陵医谷的医仙圣手们还厉害,一颗下去,便包治百病,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邱七指愣了一下,随后疯狂点头,“对对对,便是行将就木的老堕魔,十全无机丹都能让他支棱起来,大战七天七天,小的有例为证,陛下尽可去问孤鹜城中人。” 孟沉霜:“?” 支棱什么,大战什么? 邱七指以为他不信,再次道:“陛下,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就连城中面具戏子们,每次开演三天三夜的大戏,都要提前吃上十分之一,如此保证全程屹立,陛下,全城魔族都见证着呢! “这二十全无机丹药力更猛,就算您先天不足,萎靡不振,一颗下去,也能重返雄风,绝对能让那天杀的讯狱督领谢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门之隔外,守着的魔侍听到这邱七指口不择言,居然敢说魔君燃犀萎靡不振,又惧又气,揣着袖子,使劲一跺脚。 忽见地上还投落着一道陡峻的阴影,忽然反应过来,被邱七指满口胡诌的另一位主角就在自己旁边,一身气息沉郁如冰川。 魔侍一蹦三米远,正准备要逃,银涣殿大门轰然敞开,烈焰般灼热的空气伴着怒呵喷涌而出,把檐外雪花瞬间融成雨幕。 “毕东!我让你找魔医,谁让你找壮□医来!” 接跟着一声疑问:“啊?陛下不壮□吗?” 魔侍哭丧着脸,刚想进去谢罪,就遭到那被孟沉霜掌风打飞出来的邱七指的袭击。 邱七指撞上魔侍,两个人抱作一团,沿着长阶皮球似的滚了下去。 大殿门前空了,谢邙迈出一步,正要入内,一颗赤红圆球忽然被狠砸到门槛边,一弹越过门槛,落地后咕噜噜地滚到了谢邙脚边,碰上鞋尖。 王座上的孟沉霜看见谢邙俯身弯腰,捡起了那枚二十全无机丹,瞬间瞳孔猛缩。 谢邙把玩了一会儿这颗半个拳头大的赤红圆丹,方才抬起头,目光穿过幽深殿堂,缓缓落在王座那人身上,似笑非笑道:“陛下要补身子?”
第45章 恐怖如斯 “我……你先进来。”孟沉霜扶额。 谢邙跨入殿中的瞬间, 大门骤然闭拢,他穿过犀角火幽蓝色的火光,重新回到孟沉霜身边。 不待谢邙说什么, 孟沉霜趁其不备, 夺过他手中的二十全无机丹, 一掌捏碎成灰, 把这丢脸玩意儿彻底毁尸灭迹。 谢邙嗅到药尘馥郁的气味:“那魔医用的倒都是好药材。” “仙尊的意思是,你想尝尝?” 谢邙顿了顿,神色不明,转而道:“我是想, 若你伤了病了, 是该用好药材。” 他说得缓和, 微妙的言外之意却在二人之间堆叠起某种凝滞的气氛。 孟沉霜一开始让他去玉生殿,显然是不想让谢邙知道他寻魔医之事, 但现在, 谢邙已经知晓了。 孟沉霜垂下眼帘,避开谢邙的审视:“不必, 我无碍。” 然而谢邙顺着他目光垂落的方向,跪坐在孟沉霜的脚边。 他的身形高大宽阔,即使要仰起头去看孟沉霜,山岳般的阴影依然冷墨般浓郁沉寂。 孟沉霜的目光避无可避, 只要一聚焦,就会撞进那双深潭古井般的眼中,好似脊柱都被它攫住, 一路发紧窜电。 谢邙伸出左臂, 揽住了孟沉霜的后腰,明明跪坐在地的是他, 这样一抱,陷在怀抱里不得不倚靠着借力的,却成了孟沉霜。 他的另一只手向上托了托孟沉霜露在外面、苍白光滑的手肘,免得他滑下来,入手却发觉他瘦的仿佛只剩下了骨头,硌在掌心里,像是把钝刀。 谢邙声音低哑:“无碍吗?怎么会这么瘦?” 明明还是那副面容,那副骨架,魔君燃犀的身体却瘦削得有些过分了,大概是这一个月里的四处奔波逃命…… 孟沉霜脱不出身,只得道:“可能是燃犀吃得少。” 谢邙:“……” 他当真沉思了片刻:“多吃些真的有用?” “总不会更差。” 谢邙的体温对堕魔来说就像是块人形冰块似的,孟沉霜原本还僵硬着,此刻却忍不住用脸颊去蹭谢邙的侧颈,想把脸上的热气散出去。 这样一碰,谢邙身上刚才被风雪寒意压下去的东西又开始跳动,或许是因为刚才吸进去点二十全无机丹的药尘,这一回的起势更加迅速。 然而孟沉霜无论动作如何出格,却似乎没有半点做些什么的意思,明明他现在只会比谢邙更难熬,却要把一切都推到堕魔欲念和犀角火的热度身上。 金盆中幽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热气顺着跳动的血脉奔如四肢百骸,谢邙不得不继续说下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燃犀这个名字的来源,是他们想的那样?” “或许。”孟沉霜道,“天魔族向来对西方魔域里堕魔混战乐见其成,魔君现身,一统魔域,叫他们心忧,便不断挑衅。魔君一直在镇压天魔之患,先烧了天魔战俘的犀角点灯,再给自己取名叫燃犀,以作威慑。” “或许?”谢邙发觉孟沉霜的用词,“……你不记得燃犀以前的事了。” “你以为我是谁?”孟沉霜从谢邙肩上抬起了头。 提出问题是孟沉霜自己,此刻他却又不敢一览谢邙的神色,只将双眼贴得离谢邙的颧骨极近,视野无法聚焦,唯余一片暗色的模糊。 那长睫轻轻扫在谢邙皮肤上,谢邙抬起手,抚了抚孟沉霜后脑的头发,这动作却让后者猛然一颤。 谢邙的手顿住了。 良久,方说:“我原不明白你为何要去倚泉寺,直到我见了千秋塔。佛魔不同道,塔中经籍于你无用,你只会是为史录而去。溟茫于旧事,又还能是谁。” 自然是七十二年前长剑饮血之人。 世人将种种血腥过往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谢邙都被按上了个杀夫证道的名头。 亲手犯下杀孽之人,反倒成了无辜,他如何能不困惑于悠悠众口之言。 孟沉霜猜,这便是谢邙心中所想,然而还有许多事,谢邙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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