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可能我就图他年纪大吧。” 刚盘算着是不是可以给魔君送俊男美女的大魔们一下子脑子卡了壳,沉思要上哪去给魔君找老头。 孟沉霜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思忖片刻,在脑海中追忆与谢邙初遇时对方的容貌身量。 修仙之人,若非刻意为之,否则外貌上总是难见衰老之态。 谢邙也是同样,他现在的面容并不比二人渡口初遇时更年长,体格也仍健壮有力,始终保持在巅峰状态,只是数百载岁月流逝而过,在他目光中多添了十成十的沉稳威赫,威山震岳。 孟沉霜刚刚那句,图他年纪大,恐怕也因此做不得数。 燕芦荻听了魔君的说法,一时语塞,还想找点话题骂谢邙两句,却被孟沉霜挥手制止。 他不想在一众大魔面前和燕芦荻研讨自己究竟喜欢谢邙哪点。 “不必再说这些,即使我愿意把谢南澶的命做筹码,你又能拿出什么来交换?” “愿做陛下的快刀。” 燕芦荻的投诚斩钉截铁,叫孟沉霜青瞳中闪过一缕暗光。 他隔着明亮发蓝的火焰,仔细瞧了瞧阶下少年的模样。 若单从年岁上讲,叫燕芦荻少年,很是有些偏颇了,他不比孟朝莱小上多少,然而孟朝莱现在已能在剑阁独当一面,燕芦荻却还和孟沉霜第一次把他捡回家时没什么两样。 凄惨、倔强,又固执,像头随时要呲牙咬人的小狼。 孟沉霜回忆着十七岁的燕芦荻,觉得他现在的脸蛋长开不少,但却也实在还称不上成熟。 然而和成熟一样寻不到的,是天真烂漫的青春颜色。 此刻的燕芦荻把自己裹在破烂狼皮里,毡帽和毛领遮去大半张脸,余下一双顽石般的漆黑眼珠,直勾勾地向上盯着孟沉霜,等一个答案。 唉,孟沉霜在心中遗憾地叹息一声,倒是没有那股红着眼睛惹人怜爱的委屈劲儿了。 当时孟沉霜不肯收燕芦荻为徒,他还要扑上来抱着孟沉霜的腿哭鼻子。 不过,当年燕家举族遭屠,燕芦荻孤身一人爬上剑阁,身无长物,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不要说献给剑阁阁主什么束脩。 眼下他又独自离开长昆山,似乎没从剑阁带走任何东西,衣服依旧穿得混乱随意,却手握宝刀,身负大乘修为,说愿向魔君献出忠心。 这七十二年里,他究竟过得好,还是不好? 孟沉霜重新抬起眼帘:“刀?我身边缺一朵解语花,却不少你这把刀。” “陛下不如再想想。”燕芦荻在这时侧头回望左右跪趴在地的大魔,又重新对上孟沉霜审视的目光。 所有大魔都弓下腰,将脸贴在地上,看不清神情,像一团团呼吸着的黑影,阴沉沉地围在魔君宝座四周。 而魔君孤身高悬座上,单薄寂寥。 孟沉霜眯了眯眼,抬袖大手一挥:“都给我滚出去!” 话音落下,殿上的魔族各怀心思,却都在这一刻屁滚尿流、如获新生般地爬了。 燕芦荻仍静静立在王座之下,仰头望向魔君。 魔君刚才的怒斥中,并未指名道姓要哪些人滚,但燕芦荻知道,他是要自己留下来回话。 果然。 “说罢。”孟沉霜一掌拍在案上,冷呵一声,“你有什么能耐?” “我知道,堕魔们不服陛下管教,”燕芦荻神情审慎,缓缓道,“天魔聚族而居,亦不愿您一统魔域,对他们造成威胁,眼下已然蠢蠢欲动。” “这些事,难道本君不清楚吗?” “陛下当然知晓魔域内忧外患,所以时时刻刻一边敲打手下堕魔,一边派兵遣将至东方边界迎战天魔。” “魔域争斗,向来如此。” “是,这是必然之事态,并不奇怪,”燕芦荻观察着魔君的神色,“但是,陛下手下的兵力,已不如从前了。魔域几番争斗厮杀,您又手刃无数大魔,而今身边还能找出多少位大乘修为的大魔? “若以财帛招揽散修助力,恐其散漫不经,更何况愿意来魔域做事的修仙界大能少之又少。我是有求于魔君,因而愿为魔君效死力,您尽可用我,只要让我杀了谢邙。” 孟沉霜斜倚着横榻,手指敲着扶手,沉默不语。 良久,殿中余音消散殆尽,他提起眼皮,青瞳刀锋般刺向燕芦荻:“燕家小子,你在威胁我?” 燕芦荻退步抱拳,行礼低头:“不敢,只是与陛下权衡利弊,辅以自荐。” “我看你可没什么不敢的,先是说要杀我爱妃,而后又道我无人可用,该把你这个小刀修捧在掌心。”孟沉霜似气极反笑,“好啊,那我便如了你的愿,倒要看看你能为本君做些什么。在此以前,谢邙的命仍是我的,等你什么时候叫我满意了,再说奖赏你的事!” 燕芦荻顿了顿,再次抱拳:“谢陛下……” 孟沉霜紧跟着问:“我曾听闻,你本家尽为天魔所杀?” “……是。” “你来的一路上,可有去杀过仇人?” “还未曾。” “东边八隍野的天魔正不服本君调遣,与我麾下兵将激战,你且去取他们首级来。” 燕芦荻领了命,又接下魔君令牌手谕。 转身离开银涣殿时,魔君让他在凝夜紫宫中挑个宫室住下,不必去城中废墟和魔族打挤。 燕芦荻沉着声,要了骨花阁。 启程定在一日后,他回到骨花阁,终于短暂地放松,在银涣殿中提着的一口气瞬间溃散,整个人直接抱着刀摔倒在地,背后冷汗涔涔。 骨花阁中再无旁人,雪风在堂上哭嚎,他盯着槛外污雪许久,才终于缓过气,撑着刀爬起了身。 铜楼寝殿在第二层,他扶着栏杆上楼,合衣躺在空无一物的铜板床上时,听见风拍铜窗,冷得浑身打颤。 他把刀抱在怀里,又缩起双腿抱紧自己,让灵力在经脉中艰涩地流转。 每一回运转都要在残损的经脉中增添一份痛楚,燕芦荻却咬紧牙关,不愿停下。 好像唯有那清晰的痛楚才能驱散寒冷,给他带来一瞬畅快。 月光被寒风吹了进来,落在砖上,像是一片寂静的水色。 月落千江。 剑阁碧水一泓,月色也是这般苍蓝。 今日望着王座之上魔君燃犀的面容,燕芦荻抑制不住地想起浮萍剑主。 可他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有这同一张脸,真正的浮萍剑主早已死在谢邙剑下。 若是尊主……燕芦荻把脸埋进狼毛领子里想,尊主断然不会让他去找仇家,杀天魔的。 尊主一直要他莫为仇恨所困,可燕芦荻从没能把这句话听进去。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燕芦荻警惕地翻身坐起来,他没下楼,只是把二层阁楼向着堂下的铜窗,推开一道缝隙。 “有什么事?” 一楼门外魔气森森,来的似乎是几个魔卫。 其中一人道:“陛下的命令,来给你送东西。” “自己进来。”燕芦荻从蛟皮鞘中拔出半截刀,握在手中。 魔卫们推门进来,一共三人,为首的抱着一方铁盒,后面两人抬着半人高的铜鼎。 铜鼎被安置在堂上正中,为首魔卫打开铁盒向燕芦荻展示,里面竟是—— 两节天魔犀角! 魔卫道:“陛下说,从今天起,你是他的人了,屋中也该燃起犀角火,命我们立刻来办。” 燕芦荻把刀往回推了一点:“……点上吧。” 魔卫于是割开犀角,将黑血倒进铜鼎中,又抽刀一击,在铜鼎边上撞出火星。 红色火点刚一落下,幽蓝色火焰便熊熊而起。 魔卫立刻退开几步,告退离去。 犀角火的热度迅速顺着空气漫向二层,燕芦荻冻僵的手渐渐松快下来。 他不觉得魔君燃犀是好心帮他取暖。 犀角火原料大都取自天魔族俘虏,但也有不少并不从天魔族人额头上砍来,而是用那些和天魔族共生的魔兽们的犀角。 燕芦荻分不清铜鼎里用的哪一种,只隐隐猜测盘算出其中的威胁意味。 但犀角火的滚烫热度却做不得假。 铜鼎亮起不久,骨花阁中便涌满洋洋暖意。 燕芦荻重回床上睡下,这回终于可以不必怕冷,躺平身子睡了。 连日跋涉使他的确困倦,但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过了没多久,他再次被一位特别的访客唤起。 燕芦荻从床上爬起来,趴在铜窗边往下望,正对上那两米高黄色单薄纸人的豆豆眼。 燕芦荻:“?” 纸人小柴胡手里捧着一堆布匹,燕芦荻招它上楼来,一件一件拿起来看了,才发觉这是枕头锦被等床品,以及几身附了防御术法的新衣。 新衣上有保暖术法,但除此以外,小柴胡还捧给他一身针脚细密的厚实银灰色狼裘罩袍,以及一顶新的狼头毡帽。 这顶帽子保留了雪域黑狼的头部外形,往燕芦荻头上一带,黑狼呲出的獠牙正搭在他两额边,看上去显得他也像匹龇牙咧嘴的小狼。 - 雪落月下,后半夜的风渐渐止息了,敞开内殿的暗朱色窗棂,寒气丝丝缕缕地涌进室内,巴掌大的雪片却飞不进来。 孟沉霜脱了黑色织锦外袍,又只着一件白色长衫衣,静立窗前,遥望远处铜楼绿檐。 小柴胡送完衣服被褥,退出铜楼,顶着大雪往回跑。 孟沉霜偏头蹙眉思索片刻,忽然挥手关上大敞的窗,转身回到坐在一旁榻上的谢邙身边,从深青色的袖子里抓出谢邙的手,抱在怀里握了握,随即疑惑道:“也不冷啊……” 谢邙的手掌微温而干燥,一如既往。 孟沉霜于是又一挥袖,赤红魔气涌出,将窗户推开,放寒气进入。 他松开了手指,谢邙的修长而有力的五指却一下子翻上来,覆在上面,握紧了他的手。 孟沉霜抽了抽,没抽动,只能这么被拉着手,在榻上另一边坐下,两人的手臂搭在榻中间的矮木几上,旁边就是谢邙准备的黑瓷盅。 黑瓷盅的盖子被揭开,磨碎的羊奶冰已经融化大半,仅剩的碎冰立在碗里,像是乳白色湖泊中的小山,山石正在融化倾塌。 蜂蜜与酒米飘在湖泊里,散发出郁烈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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