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相继沉默了。 他们不是看不出沈谷堆在刻意刁难沈舒,但这块荒地确实是平梁村众人的心病,在心间横亘已久了。 如果能解决掉,他们求之不得;如果不能解决,那他们确实得衡量一下沈舒的能力。 他们总不能要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脑子还不好使的废物村长吧。 于是一时间,村祠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帮沈舒说话。 反倒是刘敬和看出沈谷堆的有意刁难,不忿道:“历任村长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怎么就要舒舒非解决不可了?九叔公你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谷堆霎时阴了脸,呵斥刘敬和:“小崽子,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刘敬和被气得脸红,直欲与沈谷堆理论,然而沈舒一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舒舒……” 沈谷堆亦看向沈舒,眼底藏着奸诈的笑芒,道:“舒娃,你不愿意我们大家伙也不勉强,你毕竟还太年轻了,年轻是会当不好村长。” 沈舒薄唇微抿,面容茭白,半晌说:“九叔公,我可以试试。” 不就是改善土质吗? 虽然他的专业和这牛马不相及,但他愿意一拼。 当然,他也不是全无把握,是有一些依仗在的。 话落,整个村祠的男女老少呆住,齐齐盯着沈舒,他们心情复杂—— 之前他们居然觉得沈舒一无是处不配当村长? 就凭沈舒这份决心,村里大部分人就已经不及了。 不过,动容归动容,村民们也没几个相信沈舒真能办成,心里面对这件事充满了悲观。 沈谷堆见沈舒真敢应,哈哈大笑:“好好!舒娃,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别说是九叔公逼你,如果你种不出东西,那村长我们可就要另选了。” 刘敬和急得直扯沈舒的衣袖:“舒舒,你别中了这老货的圈套。” 沈舒转眸看向刘敬和,安慰一笑:“没事的。” 虽说他不是农业专业的,但既要担其职,必先承其责,沈谷堆说得没错,这块荒地他不治,平梁村没人能治得了。 若真治不了,大不了他再想条出路,也没说只有当村长才能改变命运。 刘敬和微微失神,他发现他有些看不透沈舒。 * 宴毕,沈舒揣着一袋子帛金,回到了家中。 所谓帛金,就是现代的随礼钱,虽说帮忙料理后事是乡亲们的情分,但村里谁也没不讲规矩到蹭白席。 这一路,沈舒的思绪不断,想着如何才能解决那块荒地,待推开黄土矮墙里嵌着的槐木院门,回眸看向刘敬和,才发现刘敬和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他的钱袋上,眼神直勾勾。 他的眼里赤裸裸显露着贪婪,使得沈舒不由蹙起剑眉,抓紧了钱袋。 刘敬和察觉到沈舒的目光,立刻如梦初醒,飞快抽神。他对上沈舒的眼睛,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些许窘迫和尴尬:“舒舒我……” 沈舒并未怪罪,反倒像模像样的勾起一抹温润的浅笑,一派温柔体贴:“没事儿,敬和哥是又手头短缺了么?” 按以往,沈大同还在的时候,每次给生活费少则两三两,多则五六两,出手十分大方。 虽说县城物价贵,但这么个给法,就是养头猪也养肥了,不应存在不够用的说法。 便见刘敬和似是羞愧到难以启齿,断断续续道:“前不久……老师说他家里有急用……就又交了一些束脩……如今我的口袋里还剩几个铜板……支撑不了几天了……” 沈舒拧起剑眉:“先生家境富裕,怎会额外受用弟子的钱?” “这个……舒舒,是这样……” 刘敬和东拉西扯的解释一通,含糊不清说半天,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事件,沈舒便懂了—— 这个狗东西! 他定是像原著里那样拿了身上的钱买发簪讨了县里的富贵小姐欢心,如今无以过活,就想从他这里骗钱。 呵。 见沈舒迟迟不发话,刘敬和立刻不安起来,连声道:“对不起舒舒,都怪我冲动,不该多交那么多束脩。” “无妨,我知道敬和哥天生品性善良,既是老师有难,不能见死不救。”沈舒一个子儿都不想给他,但眼下还不是摊牌的时候,他且忍了,从钱袋里掏出一粒碎银,“敬和哥,这些你且用着,不够再给你拿,剩下的钱我替你存起来,等你来年进京赶考再给你用。” 刘敬和望着那不及指甲盖大的碎银,一把子呆住:“啊?” 这么点碎银便是买几碗面就没了,如何能支撑余下半个月的生活,更何况他还同那位小姐约好,下月初一再约会,得买贵重礼品才送得。 他目露嫌弃,委婉推拒:“舒舒,这……这会不会太少了点,县里的物价你也知道,笔墨纸砚都很贵……” 沈舒毫不动容道:“敬和哥,咱们刚为父亲办完丧事,支出了一大笔开销,如今家里并不宽裕。且你明年进京赶考需要盘缠,同我成亲也需要钱来置办,咱们若不省着些花,未来只能打秋风。” 刘敬和迟疑睁目:“咱们家不是还有一大笔祖产么?” 祖产的事情沈舒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今天多给刘敬和一分都不可能,他蹙着眉心道:“敬和哥,等我当上村长,想法子捞点油水再给你。” 刘敬和见沈舒如此坚决,知晓今日不可能再要到钱,只好悻悻将那粒碎银塞进荷包,讨好的去拉沈舒的手:“舒舒,你莫生气,我以后省着点花便是。” 沈舒一忍再忍,到底没忍住把他的手甩开,扯着他的袖子:“敬和哥,爹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必须为我们今后做打算。” 刘敬和一边说“是的是的”,一边心猿意马。 别说,沈舒的手真滑,丝毫不逊色于县里那位千金小姐。 但等他还想握沈舒的手时,沈舒已经松开他的袖子,还退了一步:“敬和哥,且随我去那片荒地看看吧,只有当上了村长,咱们的日子才好过。” 刘敬和心中无不失落,但听沈舒说正事,还是领着沈舒往村里那块荒地去了。 * 平梁村在清河县,清河县是出了名的山穷水恶之地,连换了好几任县令。 现在在衙门里坐着的那位是家中实在没有什么人脉,又没干出什么政绩,所以一直无法升官,被迫留在此处。 县令已经为县周几个村有着大片无法耕种的荒地愁得眼黄脸青,再这样下去他几时才能调到京都,于是吩咐师爷张贴告示,重金奖赏治地能人。 此时,沈舒就站在平梁村这足有五亩大的荒地上,放眼望去土地一片灰黄,连杂草都没生出几根,稀稀拉拉的缀着几簇绿。 眼见连野草都长得不肥,刘敬和生气道:“舒舒,这块地别人试了好多次了,九叔公真不是个东西。” 别人种不活的地,沈舒怎么可能种活? 在他眼里,沈舒揽下这件事,十分不明智。 换以前,沈舒是不会这么冲动的,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不过,刘敬和也没细想,只觉得沈舒刚没了父亲,急着上位情有可原。 沈舒没理会刘敬和在边上瞎嚷嚷,蹲身捡了块尖锐的石头,铲了一些土块,把土块放在掌心里仔细观察。 虽说他不是农业专业,但他穿来前是实打实的农村人,小时候父母进城务工,他被迫当留守儿童,一直跟在种田插秧的爷爷奶奶身边。 若不是有这一层,他怎么也不敢答应下那个赌约。 片刻,他在心里默念道—— 重度板结。 缺有机肥。 土质沙多。 要用黏性土来中和。 …… 沈舒又沿着梗路往前面走,走了好几里,才看见荒地的尽头,竟是一条小水沟。 只是横陈的小水沟已经干涸,如今这里面只能看到晒干的淤泥,和不规则的乱石。 刘敬和跟着沈舒走,走得双腿发软,他真没想到沈舒体质弱居然还能走得这么快。 见沈舒盯着这条小水沟,他喘着大气道:“阿翁说,平梁村之前发生过旱灾,水位浅的溪流都被晒干了。” 沈舒面色微凝:“原来如此。” 怪不得这么块地如此贫瘠。 想来以前有水流滋润,它是不会贫瘠到这个地步的,再加上它先天土质不好,施肥不力,所以才会种不出东西。 眨眼间,沈舒已经想好了怎么改良土质,温柔款款的看向刘敬和:“敬和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刘敬和蓦地眉眼突突直跳,看着沈舒白皙的面庞,强挤出一丝笑:“当然。” * 自村祠大宴结束已整整过去了十日,这十日平梁村的村民时时刻刻关注沈舒的动静,却并未听到什么振奋人心的消息。 想也是,沈舒不过一介柔弱书生,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能在种田上有什么造诣? 村里人当下忍不住道:“舒娃这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净说大话。” “他要是能治好那块荒地,大同公都要高兴得还魂了。” “如果他一直治不好,咱们也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还是快点儿选出村长,来管理村子吧。” …… 沈谷堆坐在院儿里,隔着一堵墙,听墙外塘边晨起洗衣的村妇这么吵吵囔囔,心里满意至极。 他亦觉得,若沈舒果真能治得了那块地,得是太/祖显灵方使得。
第4章 却是这时,一个小童稚嫩的嗓音在塘边吱哇乱叫的传过来:“娘,娘,天上下红雨,地下结南瓜了哩。” 洗衣的村妇尚未理清情况,见他没头没尾,便嗔怪:“什么结南瓜?” 小童这才激动的答道:“娘,是那块地,那块啥都长不出来的地,它长苗了,小舒叔让咱们都过去看哩!” 小童话说得奶声奶气的,但咬字清楚得很,全然被其他村妇听了个明白。 咕咚—— 村妇们手上的棒槌都掉到了塘里。 她们皆是双目骇然,满面不可置信,湿手一抹裙,就从塘边站了起来:“幺儿,你说的是真话?” 小童连连点头,跟捣鼓草药似的,说:“小舒叔是这么说的,他说童狗无欺!” 是童叟无欺! 隔着一堵墙的沈谷堆身体巨震,一早泡好的茶水因为手抖洒了一地。 那张乱牙外翻的老脸上,出现了近乎阴沉的神色,两片蓄着胡茬的双唇,也在剧烈抖动。 沈舒真把那地儿给治了? 怎么可能?!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能晓得什么种田之道。 不行,他得看看去。 甫一开门,沈谷堆就看见浆衣的村妇们抱着木盆急匆匆往外走,扎着羊角辫的小童跑得贼快,笑嘻嘻的在前头带路。 沈谷堆阴着脸,快步跟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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