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匠点头如小鸡啄米。 展所钦又说:“浇水讲究‘见干见湿,不干不浇,干则浇透’,施肥则要等到君子兰服盆之后开始,君子兰喜肥,生长期每半月一次,抽箭时每七日一次,夏日和冬日停止施肥。记下了?” 花匠连声:“记下了记下了。” “好。”展所钦起身对李老爷道:“李公,等这株花服盆,稍微恢复一些后,我就可以开始着手分株了,还请李公命人在花园里辟出一块土地来。君子兰属半阴性植物,生长过程中忌强光,要能适当遮阴,有利于叶片生长。” 李府中的事宜按部就班进行,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一股“君子兰热潮”莫名其妙地开始从长安波及到全国。 不知为何,君子兰的价格在国内一夜走高,甚至有许多地方发出了“限价令”,规定一盆君子兰的售价不得超过五百文。 这是什么概念?五百文能买一头猪。 许多名家流传出画着君子兰的画作,绸缎庄最流行绣着君子兰的布匹,连首饰楼也摆满了带着君子兰的簪子钗子。 谁也不知道这股浪潮因何而起,但任何年代都不缺稀里糊涂“紧跟潮流”的人。这时疯抢君子兰的人们还不知道,一场巨变即将发生在浪潮之后。 ----
第五章 离开与只要你 展所钦和颜如玉在李府住了将近一个月。 眼见着君子兰渐渐从枯黄中恢复,李老爷高兴得不行,除了赏赐展所钦钱财之外,还差人给他们送了好几套新衣服,还有一些名贵的糕点。这两样都正中没有金钱概念的颜如玉下怀,他穿着新衣服出去给府里的下人们炫耀,还带了糕点分给大家吃,大家都夸他的衣服好看。 他在这里适应得很好,日子过得平静满足,展所钦悬着的心逐渐放下了。 就是放得太早了。 这天一个家丁从外头采买了回来,在檐下与展所钦闲聊,说他碰到一伙外乡人,拿着个画像在找人。 展所钦的心脏咯噔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是吗。找什么样的人?” 家丁说:“一个很漂亮的哥儿,我看画像有些眼熟,找他的人还说他有点......迟钝。” 家丁看着他。 展所钦张张嘴,一时无言。 家丁笑了笑,紧接着说:“我说我没见过他。” 展所钦沉默地与他对视,眼中的感激让彼此都心照不宣。 家丁告诉他:“我们汉人不好遮面,但胡人为躲避风沙,不分男女都喜欢戴帷帽,胡服传入中原后,现在也十分时兴。” 展所钦郑重道谢。 他拿着钱出去买了两身胡服,哄颜如玉穿上。 给颜如玉买的这一身非常精致,紧身宽袖的红边上衣,衣服上用金铃装饰,行动间叮铃铃响。腰间束着葡萄花纹的腰带,缀着和轻纱裙袍一样长的流苏,脚上一双红皮靴都挂着铃铛。 最重要的,则是那个能挡住脸的帷帽。 展所钦特意给颜如玉买女款的胡服,而且比较昂贵,这样戴上帷帽以后轻易不会有人要求他取下来。 颜如玉很喜欢这身叮铃铃,但不太愿意戴帷帽,展所钦就以身作则:“你看,我也戴上了。” 展所钦穿的是绯绿短衣,翻领窄袖,腰间系着蹀躞带,干脆利落。 颜如玉这才和他戴上一样的帷帽,诚心诚意地夸他:“阿郎,好看!” “说点我不知道的。”展所钦说,“以后出去玩就这样穿,好吗?” “好。”颜如玉又问他,“阿郎出去玩也这样穿吗?” 展所钦笑了笑,没说话。 他准备走了。 临走前,展所钦挑了个不错的天气,着手把已经恢复过来的君子兰分株繁殖。 君子兰的植株足够大了以后,它就会在长叶片的同时不断消耗底下的叶片,消耗完后根盘就会露出来,露出来的根盘上就会不断地往外冒小芽,逐渐就变为多头的君子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把它和母株分开栽培,只要有耐心,它可以从一株长成一片。 分株的方法非常简单。 展所钦把君子兰从盆里拎出来,一手握住母株根茎,一手捏住子株基部,向下一掰,把带着独立根系的小君子兰都分了下来。 花匠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公子啊,动作轻些,可别把花折腾坏了。” 展所钦随口说:“放心吧,我死了花都不会死。” 把子株分下来后,展所钦在花的伤口上涂抹草木灰,然后拿去阴凉通风的地方晾着,约摸要晾上半天的时间,等花的伤口稍微干一些之后,就可以拿去栽种了。 给君子兰预备的一块地早就准备好了,展所钦把那一块的土挖出来,换上自己配制的培养土倒进去,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了。 他洗洗手,回屋写了个单子,把培养土的配制比例、君子兰的一些养护方法详细记录,打算走后留给花匠。 颜如玉没在屋里,展所钦以为他是去找哪个家丁玩儿了,不一会儿门开了,颜如玉磨蹭着进来,两步路走得黏皮带骨的。 “回来啦。”展所钦瞥他一眼,刚低下头又迅速抬头,“你怎么了?” 颜如玉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让人欺负了?”展所钦搁下笔,问他。 颜如玉蹭过来,忐忑不安地上上下下研究他:“阿郎,你要死了吗?” 小嘴儿抹了蜜。 展所钦一头雾水。 颜如玉解释:“我在柱子后面看你种花,听见你跟花匠说你要死了。” 展所钦差点笑出来:“我那是随口一说,意思只是花绝对不会死。” 颜如玉还是不放心:“可是,可是我还听见你和他说,要他按照你留下的方法照顾好花。” 展所钦避开他灼灼的目光,默默低头把桌上的纸笔收好,然后示意颜如玉坐过来。 “你还知道什么是死呀。”展所钦故作轻松。 颜如玉因为智力的关系,看人的时候很容易直勾勾的,所有情绪都毫不隐藏地表露出来。他就用这种目光盯着展所钦:“我知道,死就是天天都见不到了,我不要你死。” 展所钦依然不看他:“好吧,我不死。但是,你也许不能天天都见到我了,我要去别的地方,有机会的话,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出乎他的预料,颜如玉没有大哭大闹,他认认真真看了展所钦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最后他站了起来,四下看看,过去打开衣柜把他的衣服都拿出来,又扯出衣柜里垫着的布,把他的衣服揉成团,全都拿布包起来。他看别人收拾包袱,差不多都是这样。 “你在做什么?”展所钦走过去。 “我可以自己抱着衣服。”颜如玉把衣服团团抱在怀里,红着眼睛望着展所钦,“我,我还可以牵驴子,我还会洗菜,还会扫地,我吃的也不多......我不麻烦的。” 展所钦和他解释:“我不是嫌你麻烦,我是觉得这里很好,你不是也喜欢这里吗,我之前问你,你说你想留下。” 颜如玉脱口而出:“是一起留下!我想和你一起留下!” 他很真诚,像一只小鹿,想吃树叶就是单纯想吃树叶,没有指望树叶给它带来别的什么。 展所钦终于对上他的眼睛:“你跟我走,说不定又要像之前那样睡林子。我不像这里的人一样,可以给你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颜如玉斩钉截铁。 展所钦沉默地看着他。 颜如玉抱着他的全部身家,仿佛在卑微地祈求别人不要丢下他。可他压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力量,真正在卑微祈求的其实另有其人。 展所钦不知道颜如玉对他的执着是从哪里来,也搞不清他的亲人们对他的厌弃又是从哪里来,这种突如其来的两级反转让他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有人会优先选择他?骗人的吧。 可颜如玉不会骗人,如果他有一块金子埋在地里,也早就挖出来和展所钦一人一半了。 “你......” 展所钦刚要说话,外头突然有个家丁敲门:“展公子,老爷请你过去一趟。” 展所钦答应一声,对颜如玉说:“这件事我回来咱们再商量,行吗?” 颜如玉嘴上说好,却还是固执地抱着衣服跟在展所钦身后,看样子是不打算让展所钦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了。 到了前厅,李老爷招手让展所钦坐在他身边。 展所钦是现代人,没有那么多拘束,过去坐下后李老爷示意他打开面前桌上的小木箱子。 里头是满满一箱碎银子。 展所钦一愣,不明所以:“李公这是何意?” 李老爷的面色不像之前那样轻松自在了,他眉心始终微蹙,一看就知他心事重重。 “这些都是给你的,你拿上,带着那小郎君走吧。” 展所钦看着李老爷:“李公,如果是我或者颜如玉做错了什么......” 李老爷马上摆手:“不,你的事做得很好,他也乖巧,我在院儿里碰上他,他还给我摘了朵花。让你们走,是因为我府上出了些事,我要好好处理,处理不好容易连累你们。快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李老爷说罢,立刻起身去了后堂。 “李公......”展所钦想追过去,却被家丁拦下。后堂不是随便能进的。 展所钦很想知道李府究竟出了什么事。李老爷是个好人,展所钦不忍心拍拍屁股走人。 可由不得他忍不忍心的,那边已经帮他收拾好了,李老爷命人给他们备下了一些衣服盘缠。 他问了好几个和他熟悉的家丁,他们看起来好像也不清楚原委,只说既然是老爷的吩咐,那就快走吧。 展所钦在现代社会生活得太久,他尚不能完全体会封建社会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和颜如玉换上胡服,带着他从侧门出来,一人一头驴出了李府,路过大门的时候,他看见所有家丁仆妇都聚集到了前院里。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急匆匆而来,被侍卫拦下,他们掏出腰牌,展所钦隐约听见一句“钦差已在衙门了”。 侍卫将他们放行,没一会儿,李府里嘈杂了起来。 帷帽让颜如玉看不太清,他稍稍撩出一条缝,不解地问展所钦:“阿郎,他们在做什么?” 展所钦不知道。 李府的大门被重重关闭,砰的一声,像砸在展所钦心上。 颜如玉对眼前的情形一无所知,他不记仇,只沉浸在能跟着展所钦一起走的喜悦里。他放下帽帘,拉住展所钦的袖子:“阿郎,我们去哪里呀?” ---- 关于颜如玉的小字“玉奴”:唐朝的“奴”字含义非常广泛,除了骂人之外,也是各种阶层人士的小名、闺名常用字,父母也经常用来称呼子女,表示怜爱,也有许多人会自称“奴”或者“阿奴”,包括皇帝。在宋代以后,“奴”这种自称才演变成女子专用。
另外,唐朝其实不用“老爷”“少爷”称呼自家主子,一般叫“郎君”或者“阿郎”,但我不太习惯,所以就还是叫老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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