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所钦倒吸一口凉气。 腰斩? 应该不会是李老爷吧。这老人说的是大官,但李老爷早就退休了。 可这也说不准,平民百姓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也许是传话传错了,把致仕的官员传成了当朝大官也不是不可能。 展所钦又问他:“那老丈是否知道这花是怎么突然卖上天价的吗?” “那谁知道去。”老人想了想,在展所钦耳边说,“不过,这花据说是前朝亡国皇帝爱养的。我朝太/祖皇帝打进长安时,前朝亡国皇帝还抱着花逃跑,被太/祖皇帝的爱将擒获。太/祖皇帝认为是这花暴露了前朝亡国皇帝的身份,因此他也十分喜爱此花,在宫里种了不少。后来太/祖皇帝病了,一个道士当上了国师,他说宫中的君子兰附着前朝亡国皇帝的阴魂,太/祖皇帝便命人将宫中的君子兰全部除去,拿到城外乱葬岗焚毁。如今发生了这事以后,我听人说啊,其实当年那些君子兰并没有被全部焚毁,有人偷偷留下了几株,一代代传到后世。这次的事,就和这个有关。” 展所钦头脑飞速运转,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那一定是党争。也许李老爷退休前,他的亲戚、朋友、学生或者他本人支持某一个皇子,另一个皇子为了铲除他的势力,便想出一条毒计。利用君子兰做文章,先把花的价格炒起来,商人趋利,歹人也趋利,如此值钱的东西突然爆火,一定会导致一些盗抢之类的不良后果,也会引发社会的不安定。然后他们再引出前朝亡国皇帝的故事,从喜欢君子兰的李老爷下手,毕竟全镇的人都知道李老爷为了救活区区一盆花,重金聘请许多花匠的事。 李老爷为什么这么珍惜这盆花?是不是因为它是当年侥幸没有被烧毁的、附着前朝亡国皇帝阴魂的君子兰的后代?如果是的话,那么李老爷又是在为谁服务? 牵强与否并不重要,这只是一个让皇上注意到这件事的由头,之后一定还有更多的所谓“证据”在等着他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展所钦越想越心慌,越想越头皮发麻。 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李老爷肯定凶多吉少了。 老人期待地问展所钦:“郎君买几盆啊?” 展所钦心烦意乱,勉强勾勾嘴角,给了老人一枚碎银子:“就当是我买了吧,不必把花给我。” 老人受宠若惊地看着展所钦离去,拿着碎银子看了半天,又放在嘴里咬了一口才相信是真的。 回到面铺,颜如玉已经把他那碗的汤都喝完了,捧着撑得圆溜溜的肚子正殷切地望着展所钦这边:“阿郎,我没有乱跑哦!” 他这些日子吃得越发胖......圆润了,脸颊上也长了不少肉。展所钦顺手捏捏,把油纸包着的葡萄干放桌上:“想不想在长安住下?我努努力,在这儿买个房。” 颜如玉惊喜:“真的吗?我们可以住那种大房子?” 他说的是刚刚看到的那些高官贵戚的豪宅,可惜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或者皇族才能对着大街开门,这个展所钦大概是努力不来了。 展所钦和他打商量:“那个有点难,一个小院子行不行?给你在院子里种小葱。” 颜如玉还有要求:“要养小狗!” “好,养小狗。”展所钦温柔地笑笑,“小狗陪着你,你陪着我。” 颜如玉把“陪着”理解得很简单,他立马坐到展所钦的那条凳子上,严丝合缝地贴着他:“陪你。” 展所钦的手放在桌下,和颜如玉十指相扣。 既然无能为力的事太多,那就珍惜眼前拥有的和能改变的一切吧。 * 说努力,就是真要努力。 展所钦有计划,他想在长安开个花坊,除了卖花之外,还可以卖一些现代花艺的衍生产物,比如花束、西式插瓶等等,这些都是这时候的人没见过的,一定不愁卖。 要实现梦想,首先就要有足够的钱,目前显然没有。 展所钦又开始找工作了。 长安城里开当铺的魏掌柜最近很郁闷。 他把小妾冯姈从平康坊接回家的时候,在花园里给她种了一片美人蕉。说来这是他们的定情之花,那天魏掌柜去得太早,冯姈还在与周公对弈,魏掌柜没有让人叫醒冯姈,而是在外面等候,一点也没有不耐烦,还开开心心地提笔写下: “芭蕉叶叶扬瑶空,丹萼高攀映日红。一似美人春睡起,绛唇翠袖舞东风。” 冯姈醒来看到这首诗,芳心大悦,答应了魏掌柜为她赎身的请求。 一晃快一年过去了,冯姈怀了身孕,五个多月的肚子撑得她难受,本该三月就开花的美人蕉,这都快入夏了,居然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冯姈这下受不了了,她孕中心思多,觉得美人蕉不开花一方面让她无花可看,另一方面是不吉利的预兆——开花结果,美人蕉不开花,是不是象征着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平安降生? 于是冯姈天天吃不下睡不着的,没事就到花园去看花,回回笑着去哭着回。魏掌柜没办法,只得在当铺门口贴了告示,重金聘请花匠。 这天,展所钦从当铺门口路过了。 ---- 芭蕉叶叶扬瑶空,丹萼高攀映日红。一似美人春睡起,绛唇翠袖舞东风。——唐·罗隐
第九章 傻子与崔老丈 魏掌柜一听说展所钦自告奋勇,立刻连店也不管了,干脆地甩给二掌柜,亲自带展所钦回自己家看花。 颜如玉不知为何,有点不安的样子,跟在展所钦身后拉着他的袖子,展所钦顺势借着宽大袍袖的遮掩牵住了他的手。 魏掌柜走在前,和展所钦说:“你要是真能让我的美人蕉开花,银钱自然不消提,我库房里别人赎不回去的宝贝你随便挑,那可都是我们店里几十年的老师傅验看过的好东西,有些在人家里传了十几代。” 展所钦便毫不客气道:“若是有夜明珠,在下倒是想讨一颗。” 前两天给颜如玉讲睡前故事,说到了夜明珠,颜如玉心心念念想要一个,说这样的话在夜里也能看清展所钦英俊的脸,展所钦被哄得找不着北。 魏掌柜不屑地拉长了声音:“夜明珠算个什么——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展所钦合计明白了,要个特别值钱的,然后卖了再多给颜如玉买几颗夜明珠。 听展所钦在谈论自己很想要的夜明珠,颜如玉也没有表现得欢欣鼓舞起来,依旧错开半身贴着展所钦,一声也不吭。 魏掌柜直言不讳地问展所钦:“话说回来,花都没看着,就已经想好要什么宝物了?这种情况要么是自大,要么是真有两下子,你属于哪一种?” 展所钦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见着想要的东西却不敢开口,这种情况要么是心虚,要么是沽名钓誉,魏掌柜希望在下是哪一种?” 魏掌柜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长安城整体划分大概是“东贵、西富、南贫贱”,北边是皇宫,魏掌柜家就在长安城西市边上的延寿坊。 到了魏掌柜家,迎面先过来个黑炭似的丫鬟,褔一褔身:“老爷,您可回来了,二夫人命婢子在此等候,请老爷先去瞧瞧二夫人。” 一听“传召”,魏掌柜着急忙慌就去了,临走前吩咐管家带展所钦去花园看那些不开花的美人蕉。 展所钦心想,想必这位“二夫人”就是一定要看到开花的那位了。说起来,他家大夫人有点可怜。 管家在前头领路,展所钦特意走得慢些,轻声细语地问颜如玉:“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因为我没和你说话?我只是想给魏掌柜留个好印象,挣了这份钱给你买好吃的,好不好?” 颜如玉摇头:“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怎么了?平常吵闹得像池塘里的青蛙,这一路却一声不吭。” 颜如玉再傻也不喜欢这个形容,把脸一扭,哼的一声彻底不理人了。 管家这时和展所钦说话了,展所钦只得暂时把注意力从颜如玉身上转移。 “郎君,我好意提醒你一句。我们家老爷原先有一个花匠,是老爷乳娘的丈夫,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比主人低,比下人高。今番为着美人蕉不开花,老爷倒是把他冷落了一些,他正郁闷呢,你可别触他的霉头。” 这话说得,要办到别人办不到的事,势必会得罪那些心眼小的,不触他的霉头是绝不可能的。展所钦敷衍应承一声,心里只盘算着把花治好,懒得搭理无聊的人。 花园设计得考究,格局规划和各种花卉草木的种植可以看出主人品味不俗。展所钦一打眼看见一丛绿油油的美人蕉花杆子,却连一个花骨朵也没有冒出来。 只这么一眼,展所钦就看出了影响美人蕉开花的一大原因: 旁边那几棵桂花树。 这不废话吗,把人家的太阳挡得严严实实,美人蕉当然不乐意开花。 管家远远地和桂花树下坐着编筐的老人打招呼:“哟,崔老丈也在院儿里呢,这是老爷新找的花匠,我带他来瞧瞧花。” 那老人眼皮子一抬,从鼻子往外出了点儿气,就算是应答了。 管家赔着笑脸:“崔老丈既然答应了,我就让他瞧了。” 崔老丈这时撇下手里编了一半的筐,抬头上下打量展所钦和颜如玉,斜着个眼睛:“你说会看花的,是哪一个?是前头这个愣子,还是后头那个傻子?” 展所钦脸色一沉。 颜如玉未必知道“愣子”是什么意思,但一听“傻子”两个字,他立刻呆呆地看着崔老丈,随即瘪着嘴巴,把大半个身子藏在展所钦身后。 他明白“傻子”是在笑话他,从前村里有不懂事的孩子就会这样,一边朝他扔泥巴,一边大声笑着叫他傻子,然后他浑身脏兮兮地回家,还会被阿娘边洗衣服边骂。 管家看展所钦的脸色变了,赶紧笑着打圆场:“哎哟,崔老丈年纪大了,就是爱开玩笑,我知道你舍不得把你精心照顾的花交给别人,心里难受......” 展所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可以告诉你,你一日不和我家夫郎道歉,你家主子的美人蕉就一日开不了花。” 气氛已经不是他能缓和的了,管家讪讪地闭嘴。 崔老丈立刻吹胡子瞪眼:“哎哟喂,好大的口气!你个黄口小儿,我做花匠的日子比你活得都久,你倒是十分不知轻重!” 展所钦冷笑着讽刺他:“是啊,毕竟大家都知道任何人能做好一件事就是因为活得久。” “你!”崔老丈腾地站了起来,发现自己只到展所钦脖子,又默默坐回去嘀咕:“后生子,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道歉,展所钦说到做到,拉着颜如玉转头就走。刚走两步,他突然停下来问:“这片美人蕉是你栽下的?” 崔老丈不理他,管家连忙说:“是,是崔老丈栽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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