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所钦笑而不语。 他们挑着竹林土踏着月色回来,展所钦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家丁去了马厩,收集了一箩筐喂马的干草、米糠还有马粪,再去厨房要了些红糖和面粉。 一切准备就绪,展所钦撸起袖子开干。 先架上火,拿三斤红糖熬着水,这边再称十斤竹林土,和家丁一起将土中的杂质除去。 家丁是个话篓子,这会儿又憋不住了:“公子,跟着你的那小郎君是你家夫郎吗?” 展所钦手一顿,看他一眼,又望望不远处的耳房:“暂时还不是。” “哦——”家丁会意,“那就可惜了。原本我们府里有个侍卫还托我打听呢,以为那小郎君是你弟弟,他想求亲。” 哈。展所钦眯眯眼睛:“哪个侍卫?” 家丁心眼大:“就你们来的时候站门口那个。小郎君在外面等你的时候,他还和他说话呢,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他,哈哈哈哈......” 这倒是展所钦没预料到的。不知颜如玉是怕生还是什么,总之展所钦心情大好。 处理完了土,他将干草粉碎,与米糠、面粉均匀搅拌在一起,一共拌了五斤。这会儿糖水也熬好了,他把糖水倒进这五斤混合物中,加水搅拌。 家丁在一旁打哈欠:“这么晚了,公子你还挺有精神。” 那倒也没有。这两天累死累活的,展所钦早就困得头开始重了。 “还不都是为了生活。”他善解人意,“你要是累了,就去睡吧,我这马上就好了。” 家丁巴不得呢,三步并两步回了屋。 展所钦最后将三斤马粪加进去均匀搅拌,放入广口的大缸,在上头覆盖一层稻草,洒点水让稻草保持湿润。 如此下来,自制腐殖土的初步工序就已经完成,只待过两日把土放入锅中加热消毒,就能投入使用了。 展所钦也实在熬不住了,洗漱了回房,借着月光看见颜如玉已经从大通铺的一头滚到了另一头,枕头也让他踹到了地上。 就这睡相......还挺可爱。 展所钦这属于情人眼里出王母娘娘了,他浑然不觉,屁颠屁颠地把枕头捡起来拍拍,又把颜如玉和被子一起团吧团吧,摆正。 颜如玉的睡眠质量好得出奇,他眼睛睁了条缝,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迷迷糊糊哼唧一句“不打我”,还没等展所钦说话,他又眼睛一闭,呼吸立刻均匀悠长了。 在展所钦看来这就是特异功能,他平时如果不是困到一定地步,在床上躺半个多小时都睡不着。 展所钦脱了外衣,在颜如玉身边躺下,有些犹豫这么宽的大通铺他是不是应该和颜如玉贴着睡。不过后者没给他第二选项,俩胳膊俩腿莫名熟练地缠了上来,八爪鱼的吸盘都自愧不如。 颜如玉温热的呼吸扑在展所钦的脖颈处,展所钦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一觉醒来又回到他那个五百平米的大床。 ----
第四章 阴影与被放弃 展所钦年幼无知的时候还以为能投胎到富贵人家,说明他拥有与生俱来的好运气,但后来发现那实际上花光了他所有的运气。 父母离婚后他被判给有钱的母亲,母亲“赏赐”了他一个大别墅,给他雇了个保姆,随后就是漫长的消失。即使是过年,她也从未邀请过展所钦和她一起吃顿年夜饭,第一次重逢是展所钦被他亲爹当人质勒索她,她去派出所认领这个许久不见的儿子。 后来母亲再婚生子的消息他是从班主任老师那儿听说的,老师逛街时偶遇了大着肚子的展所钦他妈,和展所钦说你妈妈怀孕了,你逃学的事我就不告诉你家里了,你要懂事,要改正。 改屁呢。 他清楚地回忆起这些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 身下硬邦邦的大通铺和他的床不一样,屋子里老房子衰败的气味也和他的卧室不一样。但展所钦觉得很高兴,他没有回到那个地方,而且身边还有...... 嗯? 展所钦闭着眼摸索,摸了个空。他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大半。 他一骨碌翻身爬起来,身旁真的没有人。 就和他父母去民政局离婚那天一样,展所钦一个人从床上醒来,楼上楼下来回跑,哭着找爸爸妈妈。 为什么都要这样对他? 伤口上结的痂被一把扯开,失控的情绪占了上风,展所钦的理智无法解救他的内心,他失魂落魄地开门出去,却在下一秒望见颜如玉小鹿般蹦跳着的身影。 他身旁跟着个陌生的家丁,家丁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几碟清粥小菜。颜如玉自己也提了个食盒,隔老远都能听见他把食盒里的东西晃得哐当哐当。 展所钦一声不吭,转身回屋。 颜如玉带着家丁进来,两人看起来相处得很愉快。他一看见展所钦已经起来了,迫不及待献宝似的把他提着的食盒打开:“阿郎你看,我捏的馒头!” 展所钦垂眸,没看出这是捏的什么。 “是驴子!”颜如玉骄傲地宣布,“李七郎说我捏得可像了,有四条腿呢!” “李七郎?”展所钦做阅读理解的时候就很会抓重点。 跟着端盘子的家丁认领了这个称呼。 “啊。”展所钦礼貌微笑。 家丁给他们放好了早饭,自觉关门出去了。颜如玉浑然不觉展所钦情绪不对,还在热情推销自己的驴子馒头:“我去给你,做早饭,但是他们不让我捣乱,只给我捏馒头。” 展所钦看看他,又看看馒头:“他们?” 颜如玉掰着指头数:“做饭的厨子,洗衣服的婆婆,烧火的姐姐......他们都很好!” 展所钦问他:“你昨天不是都不和那侍卫说话吗?” “我以为他会赶我走,所以我不理他,但是现在我们不走啦,我就出去和大家玩......”颜如玉瞧着展所钦的脸色,声音小了一点,“阿郎,你不吃我捏的馒头吗?” 是了,他怎么就误会了,颜如玉不是怕生的性格,他要是怕生,一开始也不会跑到原主家去找他玩了。颜如玉当然可以和大家都玩得很好,他很可爱,只要人家不嫌弃他,他都能和他们做朋友。 果然靠不住,都靠不住。 展所钦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吃,当然吃。” 颜如玉看他吃了馒头,就觉得皆大欢喜了,一边吃早饭一边和展所钦分享他今早的所见所闻。展所钦一直微笑着听着,却没有主动给伤了手的颜如玉喂饭了。 颜如玉心大,他也根本不知道展所钦看似温暖的表象下是一颗非常脆弱的心。展所钦被伤怕了,因此只要察觉到对方想要后退一步,哪怕仅仅是他自己这样以为,他就会抢先后退一万步。 “你想留在这儿?”吃完饭,展所钦不经意似的问了一句。 颜如玉当然回答:“想呀,这里好好。” 展所钦点点头:“好。” 他出去干活,领着家丁坐马车上最近的黄河支流边又收集了一筐河沙。他头回坐马车,晃得头晕,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家丁在前头驾车,驶进城里的时候速度慢了下来。展所钦这时伸头出去问他:“你昨晚说的那个侍卫,人品可好么?” “那可别提有多好了!我就这么说吧,他身上有道刀疤,是路见不平,救一个被欺凌的女子时让人砍的。” 展所钦沉吟不语。 家丁回头看他一眼:“怎么了公子,你想把那小郎君......” “我不会要求他什么。”展所钦坐了回去,“我走时会把他留下,看他们自己的缘分吧。” 既然颜如玉愿意留在这儿,那自己就是被放弃了的意思。这个道理展所钦明白,无论如何,他要保护住自己仅剩的尊严。 家丁被他阴晴不定的态度弄糊涂了,也不敢吱声,默默驾车。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说话了:“公子你瞧左边这个空置的院子,原先我们老爷就住这儿。” 展所钦瞟了一眼,无精打采地随口敷衍。 到了李府,展所钦拿大锅将河沙放进去,清洗后煮开消毒,再滤出来晾在一旁。等到明天,将腐殖土与河沙按4:1的比例混合,再加入些锯末和碎石子增加土壤的透气性,就可以把君子兰种回去了。 事情非常简单,展所钦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二两喜悦来。 他看见颜如玉在马厩给驴子们洗澡,边上的马夫一边和他说着什么,一边帮他舀水。不怪颜如玉喜欢,这座府院里从主子到下人,没有一个难相处的。 这当然是好事。 展所钦深知自己的心态非常不健康,可他改不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当别人有另外的选择需要权衡时,他展所钦一定是被权衡掉的那个。 比如他外婆的说辞:“我知道你受委屈,可你妈妈她......” 再比如他妈妈的说辞:“你已经长大了,可你弟弟他......” 但无论如何,展所钦由衷祝福颜如玉在这儿能过得好,这个世界上不需要再多一个倒霉的孩子了。 家丁这时来传话:“公子,你现在得空么?老爷要见你。” 展所钦答应了一声,跟他去了前厅。 李老爷向他询问君子兰的情况,展所钦据实说了,李老爷高兴得喝了两大盏茶:“真没想到千盼万盼,竟是盼来了这么一天。我不与你绕弯子,你可愿留在我府中,给我做花匠?” 展所钦起身行礼:“多谢李公厚爱。但晚辈漂泊久了,不习惯有家的感觉,只能辜负李公的好意了。” 李老爷叹气:“好罢,我不勉强你。但你哪天若是想回来,尽管回来。旁的不提,我当真喜欢你这样的后生。” 展所钦不解,李老爷笑道:“跟着你的小郎君,你原可以将他扔下甚至卖掉,可你却没有这样做。单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你将来大有可为。” 展所钦谢过李老爷的夸赞,又道:“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就是。” “李公的君子兰只此一盆,尤为珍贵,但若是能将它分株,让它长成一片,想必也不是坏事。” 李老爷喜道:“你能让它多长几株出来?” 展所钦点头:“是。并且晚辈愿意分文不取,只求李公能收留颜如玉,让他在府上有口饭吃。” 李老爷答应了。 第二天展所钦起了个大早,将腐殖土与河沙、锯末、碎石子混合成培养土,在花盆底部铺上瓦片,把君子兰种回去。李老爷十分关切地在旁边看着。 他新招了个花匠,命花匠向展所钦学习君子兰之后的照顾方法。 展所钦倾囊相授:“这株君子兰刚刚翻盆,我配制的土壤的肥力非常充足,切记在这种时候不可再施额外的肥,并且要给它遮阴养护,否则君子兰难服盆,还很容易再次烂根。再者,君子兰比较耐干旱,翻盆时浇一次透水之后,就需要适当的控水,否则也会烂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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