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九面上的狠厉,让叶梨想起,当日他在落雪院门口,用匕首劫持了自己之时。 “若是那样,我与他,就不是救命之恩,而是杀身之仇!” 叶梨睁大眼睛,又皱了眉。道:“你不是说,是中的胎毒么?你若没出生,他应当也没出生吧,怎么可能对你下毒。” 兰九垂眸,脸上隐有冷笑了。 “这其中有些复杂,你不用管,只需同我走。只怕若再见面,我们兰家军与他,就难以两存了。” 叶梨低头不语,旋而转身往回走。 兰九在她身后大叫:“叶梨!叶梨……”被守在叶梨身后的兵将立时拦住,嬉笑嗤骂。 叶梨走上高台,见那边兰夫人带着人和李茂的属下对峙,虽有冲撞,却并未真的打到你死我活。 她认识身边那位,是一位姓郑的副将,就问:“少将军可好?” 郑副将挠挠头,道:“小人这几人没有得到少将军的确切消息。” 这时,兰九似乎劝住了兰夫人,她在马上大喊道:“李茂回来,让他立时来见我。我就驻扎在十里坡。你们若是有能耐,就找我来战。” 郑副将看到叶梨对着兰夫人皱眉,担心叶梨觉得他们是打不过兰夫人,赶紧解释:“少将军如今……我们并不好随便与兰家军为敌,因而才不出站,并不是就怕了他们或者打不过他们。” 兰家母子带着一队兵将离开,叶梨也被劝着回去。她答应了,却又站在高台上,远望了好一会,盼着路上突然有人骑马而来。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被富海大公公百般催促上了马车,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念着李茂时,马车突然被骑马的人拦住,当时风尘几乎挡住了他的面目,直到他笑嘻嘻跃上车辕…… 即便那样危急忐忑的时候,看到他一张俊脸笑容灿烂,叶梨还是不由心口乱跳。 他那日说,“可是这里面,乃是我的妻室。” 叶梨双手交握,闭目凝神,默默祈祷:“三清上圣,诸天高真……保佑李茂,平平安安,不受伤损……” 她按着道教消灾祈福了一番。盯着京城的方向,发了一会呆,又低头闭目,暗暗道:李茂,你说要娶我为妻呢,若是你再次言而无信,我定然生生世世不饶你。而且,你要完好无损地来娶我,若不然,我就去嫁你口中的病秧子…… 道观门口不远处,就是兵营,叶梨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张望,只得慢吞吞往回走,走过一个大殿时,里面有人在偷偷说话,声音压的极低。叶梨并不想偷听,急急走过,耳朵却捕捉到了有些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说不定过阵子……咱们就没少将军了……” “……那谁统领咱们啊……” 她心里一惊,想要细听,却已经走过了,前面就是拱门,有护卫已经看到他,大声恭敬行礼。 叶梨若无其事继续往前,回了房内,坐在床边,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头晕目眩,几乎坐立不住。 半天,她才勉强镇定,却有些腿软,手扶着桌子和墙,走到屋子门口,大声喊:“穆峰!” 叶梨总怕给人添麻烦,难得主动叫人,穆峰几乎是跑了进来,站在院子里,笑嘻嘻问:“您有什么吩咐?” “少将军……你可知,他哪日回来?” 穆峰脸上笑意抹去,皱眉道:“估计……应该……或许,哪日就回来了吧?” 这回答还不如不答,但是叶梨安慰自己,穆峰是笑着进来的,那么李茂定然无事,肯定好好的,他本事那么大,十二岁就上疆场,靠着自己成了兵将们心服口服的少将军。他那么厉害,谁能伤的了他。 可是,又立时想起他满身的伤疤来。 夜里本就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就开始做梦。 梦里都是李茂受伤的那些片段。叶梨虽没亲见过,但是她每次听李茂说时,就会想象,如今这些想象都进了她的梦里,她似乎就站在旁边,看着大刀朝着李茂砍去,看着毒箭从背后偷偷射出。她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扑过去拽走李茂,却脚沉如山谷中的巨石,根本不可能拔出。 叶梨的心随着那些梦境,揪紧又揪紧,几乎要窒息,却又半点儿不敢分神。她根本没法帮到李茂逃离那些伤害,却仍是要紧紧盯着。这不是旁观,却是折磨。 忽然,又是一处新的场景。 这次不是荒漠和石头山,却是一片草地,绿草如茵,点缀美丽的小花,叶梨几乎看清了每一朵小花的颜色,每一片花瓣的质感,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是与李茂在这里呢。 她有些害羞起来,捋了捋耳边散开的一缕鬓发,才不着痕迹,偷偷转脸去喵李茂…… 可是却看到,有人正拿着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在朝李茂的胳膊上狠命地刺,她急得要跑过去,却发现双脚陷入了软乎乎的地里,一低头,才发现满地的血。 都是从李茂的胳膊上流淌下来的,几乎流成一条小河,隔开了李茂,如今几乎连叶梨都要淹没其中。 叶梨大声喊:“阿茂!” 正在不停戳刺李茂胳膊的人闻声转过了脸。 ——叶梨瞧了个清楚,这难道不是她吗? “啊!” 叶梨惊呼,终于从噩梦里惊醒,半天才喘匀了气息,发觉被子和枕头皆是湿的。被子湿是因为她吓出了满身的汗;枕头湿,也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的功劳更大些。 天色还早,她却没了睡意,盘腿坐在床上,把祈求平安的道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中午时,她终究是忍不住,又想出去看看,走出去,不见穆峰,到了拱门外,却发现穆峰正与其他几个护卫吵架。叶梨问了才知道,原来兰九想见他,他们没告诉叶梨,兰九又道,是关于李茂的事。 于是他们吵起来,大多说不用传达,又有人担心叶梨知道了,会觉得他们不够敬她。 叶梨并不在意穆峰他们敬不敬她。一来她又不是兵将,二来,她亦没想过,真的会成为李茂的什么人。 但是兰九说是关于李茂的事,她就生了急,几乎一路小跑了出去。 出了门,守卫也道:“您不用理会,要不是黄将军不让,我们早把他打出几百里外了。” 叶梨道:“我与他说几句话,不碍事。” 她提起裙子,急急下了道观门前的台阶。兰九因被驱赶,离道观门口有点距离。她跑过去时,已是一头热汗,满脸苍白。 她这几日体虚气弱,急着想问,却几乎喘不过气。 兰九把想要去搀扶的手缩回去紧紧捏拳,面上却肃色道:“有些关于李茂的,我想了又想,还是要告诉你。” 叶梨捂着胸口,急切地看着他。兰九扫了眼叶梨身后跟来的人,淡淡道:“事关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你让他们离远点,到听不到我说话的地方就行。” 叶梨已经其他都管不着顾不到,急急朝后挥手,看了看,道:“你们……去……台子上,那里看得到……听不到。” 他们往后走了走,兰九不置可否,叶梨又挥了挥手。 兰九这才开口道:“你好些日子没见李茂了吧。” 叶梨点点头。 兰九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反而背过身,来回踱步。 他走了几个来回,叶梨生了急,心里愈发觉得不好,追上他,祈求道:“你告诉我行不行?求求你!” 她对着兰九的背影,看不到因为这句话,兰九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兰九仍是未说,却又叹了口气,继续踱步。 叶梨恨不能给他跪下,若是可以祈求他开口。她咬咬牙,又求了一遍。 兰九却绕开她,走向了高台下面。叶梨也跟了过去。 才走到高台下,却不防兰九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压在叶梨颈上。 叶梨这才看清他脸上的冷意,和几乎要赤红了的眼睛。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上次,傻子一般,竟把匕首放在自己颈上。该死的是你!是你们!” 压低的声音微微发颤,满是恨意。 叶梨对这变故完全没有想到,竟是呆住。 半天才道:“你要杀我就快些吧,不然他们下来查看,只怕你就走不得了。” 兰九却道:“你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一切我都不在意了。” 叶梨扫了眼周围,道:“这里都是李茂的下属,你走不掉的。你放下匕首,我不会对他们说的。” 兰九却无声轻笑,道:“别担心,你只需同我走,他们发现不了的。我在旁边另备了快马和马车,你同我走,我们去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高台之下,正是守卫们的盲区。顺着往西边走,确实有可能走脱。 而且兰九的马车和几个护卫就在道观门前,守卫们的视野之内。守卫们或许会担心叶梨与兰九说些有损他们少将军威严的私房话,却万万想不到,给他们看在眼里的人、车、马,原是为了迷惑他们的。 “你今日完全是骗我?” 叶梨仍是有些不信,因为在她心里,即便经了上次落雪院门口的闹剧,兰九仍是同她一样的苦命人,一个对命运无可奈何的人。 兰九无可奈何的是疾病,而她无可奈何的,则是李茂。她摆脱不了李茂,亦阻止不了李茂。甚至没法控制自己的心里,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李茂。即便在恨的时候,亦满溢了炽烈的爱。 “我没有办法……”兰九的声音里既有落寞,也有不甘,“他将你从我抢走,我也只能将你抢回去。只要你同我走,别的什么,我都不管了。亦会说服我的母亲,不再与他计较当年的事。” 叶梨隐隐有些心动,不过也只是心动。 她忽而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兰九死后,兰家来了人,说她既已与兰九订亲,兰九虽亡,她是兰九妻室的名份却已经定下来,因而她应当,与兰九守寡表贞。 她那时候听了这话,低头了顷刻,就道:“是。” 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在这世间并没什么眷恋。因着一直在道观,周围都是女道长和女道童,亦不如其他同龄的女孩儿,已是情窦初开,暗藏心仪少年。叶梨的世界里寂寂寥寥,只有道观。 她本以为会有个家,待回来了,却发现这里比丰极观还不像家。 她本以为要嫁人,另有个家,却没想到,要嫁的人竟是死了。府里人还说,“人家虽病弱,这么多年都没事,就与她要成亲,就死了。可见也是被她克死的,晦气!可怕!” 她心里空空落落,只怕当时兰家让她去陪葬,她亦会答应。 可是在那个“陪葬”的道观里,她心里装了满满,几乎要溢出来。 “跟我走!你莫以为,我是吓唬你!你若不和我走,我就杀了你,顶多再与你赔命!” “我若得不到你,那么李茂亦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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