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给他便是,何必再来问我?” 丘聚苦笑:“此药名为蚺蛇胆,伪者众多,极难有真,又是止血的救命药,就算是廷杖都能救得回来,故而早已是有价无市了。葛太医查了档,大内有两副,不知为何太后和陛下都不肯赏赐,此外只剩下一副,便是在殿下这。” “不必迟疑,差人快马加鞭给表兄送去便是。”朱厚炜不假思索,“人命关天,我非小气之人,崔家也非外人。这事难道还需要来问我么?” 丘聚赶忙嘱咐内侍去药房取药,“崔佥事说了,若殿下应允则直接请王府的锦衣卫送去。” 朱厚炜自无不可,见他还有事禀报,便道:“先前我给骥征的贺礼,他收到了么?可还喜欢?” 去岁大长公主身子大好,赶紧又给崔骥征定了一门亲事,不知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此番崔骥征压根未去相看,全凭母亲做主。定的听闻也不是京城高门大户的姑娘,只是个江南的女儿,俨然低调到了极致。 丘聚低头,“恐怕殿下的贺礼是用不成了,那顾家千金……殁了。” 朱厚炜大惊,“什么?” “似乎那小姐自幼体弱,染有肺疾,其家人意图攀附公主府,收买了大长公主派去打探的嬷嬷,瞒下了此事。今年江南冬日多雨,格外阴冷,那小姐受了风寒,没挺过去……” “锦衣卫查过了么?”朱厚炜虽不觉得朱厚照还会如此无聊,但仍是问了一句。 “并无异常。” 那便当真是红颜薄命了,想不到崔骥征的姻缘竟如此多舛。 朱厚炜缓缓叹了声,“实是命运弄人了。骥征他可还好?” “崔佥事倒是看不出多少悲色,没过几日大公子身子便不太爽利,更是无暇悲戚了。不过殿下送的贺仪,特别是亲手做的几样家具还有唐先生画的几幅字画,他都收下了,很是欢喜。对了,这是他让臣捎来的书信,内情殿下一看便知。” 朱厚炜接过书信放在枕边,起身更衣,“你赏锦衣卫的弟兄们些许银子,请他们务必要快,不独是那蚺蛇胆,什么老参石斛雪莲一类,多捎些去,救人要紧。” 丘聚应了,又轻声道:“此外,殿下极其关注的那王守仁,先在横水破八十四寨,剿贼六千人,又回师赣州,在利头歼匪两千余人,如此赣南的山贼算是尽数平定了。” 前年那被宁王买通的陆完改任吏部尚书,王琼接任兵部尚书,引荐极其赏识的王守仁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主要是为剿灭山中群贼。 这本就是王守仁除平定宁王叛乱外的另一大功绩,故而朱厚炜也并不惊讶,“那他如今在做什么?” “大兴文治,建了不少书院,最大的便是那濂溪书院。” 朱厚炜一笑,“回头让人捐些银子去那些书院,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你这一路辛苦,京城诸事,难为你多留心。” “为殿下分忧,不敢告劳。” 朱厚炜又说了些体己话,待丘聚谢恩退下,才走出殿门,在院中反复踱步。 他几乎已经确定先前在南京的刺客并非出自宁王府,可明察暗访了将近四年,幕后主使依然未有任何头绪。 如此沉得住气,这个对手才更让人觉得心惊。
第二章 “这女子虽风姿绰约,可不论仪态神色,别有一番凄婉哀怨,所谓别有幽愁暗恨生,正是画中之意。先生这幅画,可谓神乎其神,真神仙人也。”朱厚炜站在案边赏画,想起前世在上海博物馆看到的真迹就摆在自己的眼前,顿感命运玄妙,心潮澎湃。 他身旁站着的男子虽早已人过中年,但任逸疏朗、雅量恢廓,看着便不似常人,“承蒙殿下盛赞,寅不敢当。” 朱厚炜摇头:“先生莫要过于自谦。” 他静静地看了会,叹道:“也不知宁王府的娄妃可也是如此风姿?” 唐寅确是以娄妃为原型作画,听闻忍不住一愣,露出几分哀愁之色,“若不是王妃殿下为我美言,恐怕就是装疯我也逃不出去。她也劝过宁王,可宁王偏是不听……府里的阎顺能逃往京师告御状,也有她的功劳,只可惜也不知有什么通天的关系,不仅没有告成,阎顺反而还被诬告发配,真是苍天无眼……” “听闻皇兄身边的钱宁、臧贤都被他买通,加上先头的兵部尚书陆完,他自是有恃无恐。”朱厚炜隐去了朱厚照巴不得宁王反了,让自己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野望,“不过,宁王身边到底都是宵小,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可惜了娄妃,一个弱女子却比其夫看的通透许多,造反前苦劝未果的是她,造反后投江殉情的也是她,只能叹一句卿本佳人,奈何从贼了。 “先生也不必过于忧虑,就算恢复了宁王府的护卫,但到底都是乌合之众,如何能和兵强马壮的官军匹敌?宁王之流,不过跳梁小丑罢了。”朱厚炜温声宽慰。 他亦是藩王,不该妄议朝廷事,能和唐寅说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再多说便僭越了。唐寅心中也省得,再看长史靳贵在门外候着,知是藩地庶务,也便告退了。 “殿下博学多闻、多艺多才,从前便长于农、工,如今于诗词书画亦有进益,实是令人欣慰。”靳贵每每看着其他或昏庸无能或恶贯满盈的藩王,再看看自家殿下,自豪之感油然而生。 朱厚炜淡淡一笑,“先生谬赞了,在其位谋其事,我既是一个藩王,那自然该守好我的本分,哪里有什么可值得欣慰的?闲话少叙,先生前来所谓何事?” 靳贵面露难色,“牟斌偷偷递了消息,说是陛下先前大封功臣,五万六千余人升赏叙荫,那江彬被封为平虏伯了。” “我倒不觉得应州之战是讳败为胜,只不过胜得不多罢了,封赏虽有些滥,但也勉强过得去,言官们也忒大惊小怪了。”朱厚炜对自己这放浪不羁的兄长容忍度随着年月见长,也终于知道他的名声也不能全怪满清和后世文人黑他,总是有些荒唐行径客观存在。 “陛下诏兵部,要为自己加封威武大将军公爵,”靳贵似笑非笑,神情里带着点不屑和愤懑,“随即内阁和告病的大学士蒋冕都上疏劝谏,大意是‘自古及今,从未有之,何况陛下已经许久不曾亲政上朝了,殿下你说如果这些事传到各个宗藩,万一有人援引皇明祖训发难,为之奈何’?陛下不理,接着出居庸关,往宣府去了。在宣府,陛下仍是降旨自封镇国公,随即,一路过榆林,历米脂、绥德过河,如今早已到了太原了。去年北巡到今年三月,若不是太皇太后薨逝,他根本不会回京。今年从七月到现在,又有五月余不曾临朝了……” 朱厚炜想象了一下各级书记半年不开常委会、各级政府长官半年不开常务会的情景,又想到比起朱厚照,后来的嘉靖万历各个不爱上朝,又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吐槽这个名为“君父”的兄长,只好尴尬叹道:“时日是有些长了。” 靳贵也知他和文官们不同,不便说出什么重话,又说了几句孔孟之道云云。 不得不听他唠叨,朱厚炜无奈地走到窗边,大江大湖之南,虽是隆冬腊月,却依然有树木葱郁,更看不到飞雪连天的景致。 “今年年景虽是不错,但到底冬日难熬,也不知贫苦人家能不能撑过去。”朱厚炜缓缓开口,打断了靳贵关于礼教体统的喋喋不休。 靳贵知他关注民生,答道:“听闻如今柴火价格飞涨,也不知知府衙门会否采取手段。” 朱厚炜简直觉得好笑,“咱们这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树,就算有人囤货居奇怕都是难,如何柴火会涨价?” 靳贵幽幽道,“殿下怕是又忘了,如今这赣南的流寇刚被王巡抚平定,不少都流窜到咱们这占山为王,樵夫哪里还敢轻易进山砍柴?” 朱厚炜恍然,苦涩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只觉得民脂民膏供养王府,咱们除了多设几个养济院、多捐些柴火冬衣、偶尔施一次粥外,也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是有愧于心。” “殿下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衡州百姓一直感念殿下的恩德,勿要过于自苦。”靳贵起身,“不过说及此事,老夫突然想起先前查出的在养济院贪墨之人还未来得及审理,老夫这就去了结了。” “先生辛苦。”朱厚炜行礼目送他离去,想了想回了寝殿,将先前做的那绒服套在中衣外穿了,又在外头罩上一大氅,牵了马叫了数人便出府去了。 “殿下,咱们是去养济院么?”方才一直在旁伺候的李芳忍着刺骨寒风问道。 朱厚炜见他打哆嗦,蹙眉道:“我赏你的绒服为何不穿?你先前受过伤,万不可再受风寒。” 李芳拢了拢披风,“那金贵东西怎么能骑马穿呢?奴早就大好了,殿下莫要为奴贱躯挂心。” 朱厚炜这些年已然不想再与古人争辩什么人人平等,却也难以心安理得地凌驾于众生之上,“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比谁轻贱去哪了?勿再作此丧气之语。” 李芳赧然一笑,专心为他开路。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衡州最大一处养济院,却见门口松柏上系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 朱厚炜辨认了半天,又惊又喜地望向里头,“王先生?” 第三章 王守仁比先前在应天相见时黑瘦不少,但精神上佳,因二人均未着朝服,便躬身作揖行礼。 朱厚炜哪里敢受,赶紧还礼,上前几步低声道:“先生不应在赣南么?先生的南赣乡约小王看了,实是……” 王守仁苦笑着打断他,拉着他走到一处空旷地方才压低声音道:“不瞒殿下,此番下官乃是擅离职守,悄然来此。下官有罪!” 朱厚炜蹙眉,看来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显然又与宁王有关,“事急从权,就算是天子与朝廷知晓,也定会特事特办,不会加罪先生。” 衡阳毗邻江西,王守仁先前在应天不过是匆匆一晤,后来到了江西,才渐渐从士林及百姓口中听闻不少这位小殿下的事迹,托了隔壁雄才伟略狼子野心的宁王的福,对这低调内敛不扰民的藩王都是交口称赞。 昨日他进入衡州境内,深感此处民熙物阜、民淳俗厚,更不见江西随处可见的盗匪强人,虽这治理教化之功大半得归功于知府衙门,可不论亲课农桑还是济寒赈贫,蔚王府也一样居功至伟。又加上先前巧遇,心中难免对这位小殿下多生出几分信任。 “近来下官在赣南剿匪略有小成,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赣东的匪患又渐渐泛滥,可朝廷并未下旨让下官清剿,于是也只能严阵以待。”王守仁斟酌道,“此番的匪患与先前有所不同,不仅仅是劫掠百姓,而是直接对上了官府。不少官家的粮仓和金库都被劫掠一空,实在不能不让人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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