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那么多庄稼,收获之前谁也不知道哪棵挂果最多,都得浇水。 姜冬月沉住气,回家修整两天,又蹬着三轮车到东牛庄出摊。她说话和气,衣裳质量也好,就这么有枣没枣打三竿,到立夏时零零碎碎的也攒了百来块钱。 “嘿,自己做买卖真是比打零工强多了。”夜里,唐墨坐在板凳上,一边闭着眼让姜冬月给她推头,一边念叨板厂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有板子的时候吧,恨不能把我跟成功变成机器,不吃不喝地给他干。板子少的时候吧,又嫌砂得太快了不仔细,啧,怎么摊上这么个老板?” 姜冬月握着推子清理唐墨后脖颈的碎发,低声道:“那你们干完这季换地方吗?我赶集时听说打日工的钱涨了,砂光涨不涨呀?” 所谓“打日工”,是将板厂拉来的木条做处理,有些是把长木条搭成架子摞起来晾晒,有些是把短木条分类挑拣捆起来。这活儿不费那么多劳力,但需要从早上七点干到晚上七点,按天数算工资。 唐墨叹口气:“问了,说不涨。我跟成功大哥商量着明天找老板算账,要是给钱痛快就不换,要是拖拖拉拉的……过完麦天立马找新板厂。” “行,你看着整吧,算账时先对两遍数,别叫人坑了。”姜冬月说着,将唐墨身上的塑料布解下来,拿湿毛巾擦掉碎头发,让他兑点儿热水冲冲脑袋。 唐墨今天累得够呛,原想着胡乱擦两把就赶紧睡,到床边看看裹着小被子呼呼大睡的闺女和儿子,到底没敢,硬撑着打了个哈欠洗干净头,然后才躺到大床右侧,一秒进入梦乡。 今年十里八乡的板厂都挺红火,唐墨在的那家前阵子刚添了新机器,不管糊板的、砂光的,都天天起早贪黑。 饶是姜冬月格外注意,每天用滚烫的棒子面粥给唐墨泼两个鸡蛋加餐,晚上也不让他空着肚子睡觉,整个春天干下来,唐墨仍瞧着比去年瘦了点儿。 “……” 姜冬月无声地叹口气,把唐墨压在身下的被子拽出来,重新给他盖好,自个儿拉灭灯到床左边挨着唐笑安默默睡下。 转天,唐墨和赵成功干到晚上八点,歇工计数的时候顺口对板厂的老板提出算账。 对方笑呵呵地说:“今天太晚了,咱兄弟几个吃顿饭明天算吧,正好明天往外出板,能收一笔款子。” 抠门老板难得大方,赵成功和唐墨自然乐意,三人结伴到街口吃了炒饼和凉菜,又喝了瓶啤酒才各自回家。 “八点他就嫌晚?二月那阵子你们天天干到晚上九、十点,还给进货的大车帮过忙,他怎么不嫌晚啊?”姜冬月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老黑你多看着点,小心那老板找借口拖欠工钱。” 唐墨摆摆手:“厂子就在那儿搁着,借老板十个胆他也不敢。再说了,还有成功大哥呢。” 他十几岁外出打工,吃过苦上过当,慢慢总结出一条朴素的经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尤其是村里开板厂这种,干活的全是四邻乡亲,顶多拖几天,不可能一直欠着。 唐墨自认为想得清楚,但第二天中午和赵成功一块儿要账时,发现老板没在。 只有老板娘耷拉着脸:“出门进货了,你们过两天再说吧。” 唐墨&赵成功:“……” 俩人没说什么,照旧守着砂光机忙活,但直到大后天也没看见老板的影子。 这下唐墨坐不住了:“老小子不会真想赖账吧?” 他以前都在城里干木匠,今年换到板厂才发现人家挣的更多,每当炮制完的板子装车运走,流水似的钞票都能把老板的大黑皮包装满。 唐墨倒不眼红,但挣钱那么多的老板要敢赖他的血汗钱,真就黑心烂肺了。 好在赵成功有主意,后晌悄悄剪断电闸线说机器坏了,叫上唐墨一块儿打听着找到老板家,直接将他从屋里拎出来,半点功夫没耽误地结了账。 唐墨深感佩服,傍晚坚持请赵成功下馆子,又给他买了条烟。“哥,还是你有办法。要不是你镇住了老板,我看他得扣咱们几十块钱呢。” 赵成功吐出个烟圈,说道:“老黑你见的少,他们开板厂的就好这样,越有钱越抠门,多扣我们几天工钱能发财还是能致富?呸,就是属王八孙子的!” 俩人边吃边聊,唐墨忍不住发愁:“离收麦子还有二十几天,今儿闹成这样,上哪里再找个活干啊?哎!” 赵成功哈哈大笑:“你想那么多干啥?明天该咋干接着干。我跟你说,老板他还得请咱俩吃饭,不信你就瞧好吧。” 唐墨:“……?” 他半信半疑地回到家,睡前仍觉得想不通。因为今天他跟赵成功都特别生气,就差动手锤老板几拳了,还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转天来到板厂,果然如赵成功所说,该咋干还是咋干,老板和老板娘都客客气气的,中午还买了两袋子冰糕请工人们吃。 唐墨:“#%¥^&*.” 难怪老板比他有钱,就冲这份脸皮,他再活十年也赶不上啊。
第66章 收麦子 因为面子上勉强糊过去了, 黑不提白不提的,唐墨便继续在这家板厂砂光,直到农历四月十五才正式辞工。 今年闰了个三月, 他从正月初七开始一口气干到现在,除了石桥村过庙会和前阵子小麦灌浆浇地,没脱过半天工。累是真累,但挣的也不少,刨除二月提前支的那笔,总共拿回家一千六百七十九块。 唐墨非常得意,神色里透出点藏不住的骄傲:“真是没想到, 砂光比木匠挣的多多了,我看再干两季,就能攒够钱买拖拉机。” 姜冬月笑道:“买, 到时候买不起整的咱们先买个车头, 再配个娄机, 种地、耙地都能干。” 她边说边重新点了一遍钱, 数出一千二用手帕包起来,准备存到镇上的信用社。 唐墨:“存一千五吧, 凑个整。” “不行不行, 眼看要收麦子了,剩一百七十九块肯定不够花。”姜冬月拿出纸笔给唐墨算账, “今年用收割机,一亩地八块钱,紧接着就得种棒子、买棒种和肥料,还得打一次灭虫剂。”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打灭草剂, 但绝大多数都是自己动手拔。等过两年板厂挣钱多了,灭草剂才逐渐流行起来。 “除了种地, 还有俩孩子的开销。笑安现在会爬了,吃的也多,不能让他一天三顿跟着我们大人啃馒头,必须再买几桶奶粉。笑笑快上一年级了,学杂费和书费差不多三十来块钱。听钱会粉说,今年学校可能要订校服……” 姜冬月有条不紊地列了一项又一项,唐墨听得头都大了,咂咂嘴想了想,从手帕里数出二百块钱,感慨道:“挣得多花得更多,就存一千吧,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有点啥事儿还能应个急。” 姜冬月:“行,都听你的。” 夫妻俩把钱分配完毕收起来,第二天上午姜冬月就揣着身份证到信用社办了存折,下午蹬三轮车去魏村接林巧英。 去年她身子重不能下地,只好待在家里煮汤做饭,今年能下地干活了,唐笑安却太小,还得找人帮忙看孩子。 “妈,我也想去,我好多好多天没见过姥姥了。”唐笑笑爬到三轮车上,说什么也不肯下来。 她还挺会讲道理,“姥姥家那么远,你一个人出门多孤单啊,我可以给你做伴。我还能抱着弟弟,不让他摔下来。我、我还会骑三轮车!” 姜冬月没忍住笑了:“好好好,妈带着你去,这次路上不许瞎蹦哒,记住了吗?” 前阵子她带着俩孩子去看姥姥,结果唐笑笑仗着自己窜了几公分个头,半路一会儿跳下去一会儿跳上来,灵活得像个猴子,把唐笑安羡慕坏了。 奈何小东西爬不出对他来说相当高的三轮车斗,更不敢跳下去走路,折腾半天气得撇嘴大哭。姜冬月不得不停下来哄儿子,差点错过时间。 最后唐笑笑挨了训,唐笑安因为哭嚎一场太费力气,刚进姥姥家就睡着了,后晌回到自己家才揉着眼睛醒来,就像没出过门一样。 此刻听妈妈提起糗事,唐笑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知道啦,以后弟弟长高了我再蹦。” 达成一致后,母子三人顺利出发,刚到魏村附近就碰到林巧英在地里拾麦穗。 “姥姥!”唐笑笑高声叫着,见姥姥没反应,立刻跳下车噌噌噌地跑过去,“姥姥,我们来接你了!” 魏村麦子割得早,林巧英已经拿着镰刀和布袋拾了两天麦穗,这会儿在太阳下晒得久了,眼睛有点花,等唐笑笑跑到跟前才认出外孙女,喜道:“咋这时候来了?你妈呢?” 唐笑笑伸手一指:“我妈在那边,弟弟也在。” “哎呀,你妈真是的,她自己来就行了,大热天的。“林巧英边说边拖着半满的布袋往路边走,又教唐笑笑,“踩着麦秸走,别叫麦茬划了。” 祖孙俩说话的功夫,姜冬月抱着唐笑安大步过来,先帮着把布袋放车斗里,再将林巧英扶上去。 “妈,你抱着笑安,笑笑你蹲左边,不许坐布袋啊,当心扎屁股。” 唐笑笑摇头:“我不坐,我要在后面推车。” 还要摘野花,捉蝴蝶,嘿嘿~ “行吧,累了喊姥姥,不能一个劲儿跑。”姜冬月说着,把三轮车从树荫下拐到路中间,慢悠悠蹬着朝老房子走去。 到了家发现林巧英已经拾回来不少麦穗,在院子中央摊开晾晒,旁边放着根棒槌,显然捶过几遭了。 姜冬月把新麦穗倒进去,说道:“妈,你赶早晨或傍晚的再出门,当心热中暑。我磨了新白面就给你送来。” 林巧英:“咱村没有河,浇水少,麦子收的也早,我就拾这么两天,没事儿。” 她人老眼明,虽说冬月生了男娃,老黑也实诚,但做老人的不能啥都指望出嫁闺女,得趁能干活时尽量多干点。 几人喝了半壶水,逗唐笑安玩了一会儿,姜冬月就催着出发。 “我来时看见大路上有俩收割机,不知道往哪个村子走,要是开过桥头往西,马上就到石桥村了。” 林巧英自然没意见:“是该快点儿。大机器割起麦子,比镰刀割韭菜还快呐。” 四个人紧赶慢赶地原路返回,把姜冬月累得满身汗。饶是如此,回到家门已经锁了。开门进院里一打量,靠南棚子的排车和西屋里的齐头铁锹、三叉铁尺、布袋、笤帚等都不见了。 “老黑准是下地了,我过去看看。”姜冬月把俩孩子托给亲妈,将三轮车上垫屁股的硬纸片拿下来,然后灌一大壶凉水,匆匆蹬车朝地里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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