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转头瞪姜冬月,“嫂子你甭嫌我碍眼,我到村西看看就走,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我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 唐墨顿时沉了脸,姜冬月抢先拉住他的手,正色道:“小霞,这话可不兴说啊。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再不招人待见,也是你爹亲闺女,该烧还得烧,不能缺了长辈银钱。” 唐霞一时口误被捉住,气得脸都红了:“你、你!” “少吵吵,妈还不知道你呀?也不看看今天什么日子。”马秀兰瞪着眼,到底舍不得数落自己闺女,打两句圆场就缓了脸色,“烧完纸让小贵子送你回去,哪有新媳妇不在婆家烧纸,大早上跑回娘家的理儿。” 姜冬月这才注意到唐霞眼皮有些红肿,嘴角也破了,明显是跟李建军吵过架。 难怪今年这么积极,去年分明在家躺着连坟头都没去……姜冬月暗自叹气,却不好多说什么,只拎着提篮放慢脚步,趁走在后面没人注意,悄悄把几沓黄纸挪到金元宝上面盖住。 孕妇不禁吓,虽然唐霞脸厚心黑,做坏事叫人逮现行都能高声吵嚷,但她不能跟这种人较真,以后再想办法吧。 横竖老黑现在好好的,唐霞和马秀兰跳得再高,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放肆,她有的是时间。 姜冬月边想边走,很快到了石桥村西。沿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再走三百多米,绕过枝杈横生的大柳树,就见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坟包间隔数米,安详地静默着。 这年月不富裕,大家都没有立碑的习惯,马秀兰沿着最外边那座坟数过去,好一会儿才找到唐老四和他父母的,忙指挥儿子除草、添土。 唐贵拿着铁锹挥舞几下,在坟包外侧铲出个光秃秃的圈,往坟头扔两捧新土,再将长高的野草拔掉,就算完成任务了。 “开始烧吧。”他擦擦汗,撅一根树枝掰掉杈,在坟前划了个铁锅大小的圈。 “嗨呀,说你多少次了,咋不涨涨记性?” 马秀兰慌忙过去,伸出脚把挨着坟头的“锅”边缘踩掉,露出小臂长的豁口,“划那么严实干啥?叫你爹在里头干看着啊?以后我……” 她想说“以后我老了指望你烧纸估计得饿死”,话到嘴边感觉不吉利,又“咕咚”咽回肚里,蹲到旁边擦燃火柴,凑到黄纸边缘。 乡下祭奠的黄纸是用麦秸秆做的,非常薄且好烧,明亮火光“欻”地闪过,转眼化为灰烬。 马秀兰一边往里扔黄纸,一边絮絮念叨:“老四呀,给你送钱来了,赶紧接住,别叫野鬼抢走了……” 她跪在“锅”的正前方,唐贵和刘小娥在右侧,姜冬月从旁扔了几沓黄纸,掰了块油炸果子和两根江米条,就抱过唐笑安,和唐墨一起在左侧蹲着。 今天风有点儿大,但已经完全退去初春的料峭寒意,浸透了麦苗和杂草的清香,吹在脸上透着股懒洋洋的暖。 唐笑安转动小脑袋四处看,伸着胳膊想往“锅”边凑,姜冬月忙摘了朵半开的紫色小花哄他,顺势拎着提篮往后退了退。 唉,从来学坏容易学好难,没想到坏人也挺难当。前两天她悄悄捣碎了棒骨磨成粉,掺点米汤和醋,在锡纸上写了“少口舌”和“男变女”,烧起来就会出现绿色光点,勉强能看清字。 这办法是她小时候偷看姥爷给别人叫魂,暗地里学来淘气的。原以为十拿九稳,妥妥能唬住马秀兰,让她教训唐霞少嚼舌头,否则肚里男娃变女娃。 没想到……姜冬月看着跪在马秀兰身边抹眼泪碎碎念的唐霞,心中暗自叹气。 都说傻人有傻福,怎么唐霞明显精过头了还有傻福?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省下那八毛钱锡纸买肉,真是浪费了。 “pa、ma~”唐笑安玩了一会儿,就冲姜冬月吐舌头,嘴里含糊叫着“妈妈”。 小家伙聪明得很,虽然不会说话,但渴了饿了或想干什么,都会提前跟大人打招呼。现在这表现…… 姜冬月忙抱着儿子绕到坟包后面,掀开尿布让他嘘嘘,嘘完重新包起来。 春捂秋冻,每年三、四月都有人感冒发烧,可不能把唐笑安吹到。 然而就这点功夫,唐霞已经把姜冬月的提篮拿走,拎起个元宝扔进火堆,呜咽道:“爹呀,我给你送金子了,你在那头好好的昂!” 唐墨有点不高兴,低声道:“小霞你干啥?冬月还没烧呢。” 他媳妇辛苦叠的金元宝,咋就成唐霞送的了?当着死人坟头扯谎,真是……啧。 唐霞人懒嘴勤,搁平时绝不会明面上跟唐墨对着干,然而今天她憋气难受,整个人都快炸了,当即高声道:“都是给咱爹烧的,谁烧不一样呀?再说我是亲闺女,送到地下咱爹收得更多,你说对吧,嫂子?” 抱着儿子刚转过身的姜冬月:“……” 好家伙,感情唐霞是想捡个软柿子捏捏出气啊?给她脸了! 姜冬月心头冒火,提篮也不拿了,直起腰同样抬高嗓门:“对对对,针尖扎进麦芒里,你对得很啊!” MD,她算看明白了,折腾来折腾去,还是好人更难当! “嗨呀,都少说两句。”马秀兰扶着唐贵的肩膀站起来,正要活稀泥糊住儿媳和闺女,旁边刘小娥忽然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朝后躲。 “啊啊啊!鬼火啊!!” 几道目光齐刷刷盯过去,原来唐霞气不愤姜冬月讽刺,故意将提篮翻过来,几十个金元宝雨点般落入火堆,“歘拉”猛着起来。 此刻,那明亮的摇摆的火舌中,竟泛起点点绿色,隐约能看到歪七扭八的焦黑痕迹。 唐贵“蹭”地跳起来,跟着刘小娥往后跑。马秀兰也想跑,但唐霞死死拽住了她,哭叫道:“妈!我害怕!我、我害怕!” 事情变成这样,着实出乎姜冬月意料,她飞快转动脑子,高声喊道:“都别慌!可能是公爹显灵了!” 说着将儿子递给唐墨,捡起唐贵丢下的树枝梆梆敲打,总算抢救出几片残缺的金元宝,管它多么像鬼画符,直接一锤定音:“这俩字是‘口舌’,这个是‘女’,上面那个应该是‘男’……老黑,你过来看看吧。” 唐墨:“……” 他抱着唐笑安,父子俩神情出奇一致,俱是又好奇又害怕,但唐笑安年纪小不知事,唐墨年纪大好面子,犹豫数秒便走上前,仔细辨认那几个字。 火烧得太快,现在这字根本看不清本来样貌,但人在惊慌失措的时候,非常容易被带着走,唐墨甚至不用姜冬月暗示,就猜出了中间那个模糊的“变”字。 “男变女?男的变成女的?”他挠挠头,发出了真诚的疑惑,“咱们几个都多大了?还能这样?” 唐贵和刘小娥离得远远的,瞧着没事了,小碎步往前挪动,颤声道:“哥,已经生出来的当然不能变,那只有……” “不!不可能!”唐霞低头看看自己鼓起的肚皮,嚎叫得像只愤怒青蛙,“不可能!肯定不是我爹说的!不可能!” 她豁然抬头,目光满含期盼地逼视姜冬月,“咱爹是跟你说的!对不对?就是你叠的金元宝——” “啪!” 马秀兰再也忍不住,抬手抽了闺女脑袋一记:“闭嘴!”
第64章 金元宝 “哎哟!”唐霞吃痛, 委屈地叫了一声便咬住嘴唇,但眼睛仍巴巴地瞅着姜冬月,仿佛戏台上喊冤的苦主, 满脸不忿。 姜冬月:“……” 没想到唐霞胆子这么壮,非但没吓到,还有余力反泼,真是小瞧她了。 正要开口辩驳,唐墨忽然道:“小霞,你瞪着冬月干啥?大伙儿都不想让你烧纸,你非要来。我不让你烧金元宝, 你非要烧。今天咱爹看不过眼给你捎句话,叫你少口舌,你还不清楚啥意思吗?” 他越说越气, 弯腰捡起落到“锅”外的两个小巧金元宝, 扔进忽明忽暗的火苗中。 锡纸蹭蹭燃烧起来, 转眼化为灰烬, 什么异常都没发生。 看来是没掺棒骨粉末的……姜冬月悄悄松口气,就见唐墨皱着两道浓眉, 开始数落唐霞, “你看看,要不是你成天叭叭叭的东家长西家短, 比村口大喇叭还勤,咱爹能专门找你吗?他是想叫你改改毛病!” 唐霞嘴硬道:“我没有……呜呜呜!” “神神鬼鬼的事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总之你当心点儿吧,老黑说你也是好意。”姜冬月抱着唐笑安, 蹭了蹭儿子的脑门安抚他。 又转过脸说马秀兰,“妈,小霞年轻不懂事,你千万别由着她。我看最好找行好的破一破,免得以后犯忌讳。” “嗯。”马秀兰脸色阵红阵白,含糊应了声就去给旁边合葬的公婆烧纸。 无端闹成这样,她心里也慌,但到底岁数大了,经历得多,烧完纸很快镇定下来,拜完公婆就让儿子儿媳和闺女都到唐老四坟前磕个头。 唐霞眼泪汪汪的:“妈……” 她知道自己爱说了点儿,但村里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爱说话?她又不是哑巴! “嘟囔啥呢?你磕三个,心里念着点儿。”马秀兰叮嘱唐霞,自己也跟着跪在旁边,用树枝把没烧透的金元宝和黄纸掀起来烧掉,顺手从塑料袋里多拿了两块糕饼果子,掰开扔进火堆。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今天老四你受了孩子们的头,以后就得保佑他们,不能瞎出来,该上哪儿上哪儿去,孩子们都给你送钱送饭送衣裳……” 重新念叨两遍,马秀兰爬起来拍拍膝盖,又给坟头添了几铁锹新土,用力拍结实,末了叮嘱几人回去别乱说,省得被乡亲笑话。 “妈,你放一万个心吧,我爹刚交代了少说话,谁敢多嘴呀?”唐贵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我这会儿张开嘴巴,都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刘小娥掐住唐贵胳膊,低声道:“别瞎说,咱爹是正经自家长辈,肯定保佑我们。” 她从惊吓中回过神儿,心里迅速活泛起来,一边劝马秀兰放轻松,一边安慰唐霞。“往年烧纸都不见咱爹显灵,今年你双身子送金元宝,他老人家就显灵了,可见心里记挂你,记挂外孙。” 唐霞哽咽着站起来,看看刘小娥又看看姜冬月,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忍住了没吭声。 她前后照过三次B超,肚里绝对是个男娃! 男娃! …… “这种事难说得很,光咱村里就有三、四家,照出来是一个模样,生出来是另个模样,你有啥办法?总不能塞回去吧?”陈大娘半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手里摸索着两颗菩提珠子,神色和墙上挂的骑驴老君像一样悠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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