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十亩地,大哥家六亩地,今年麦天又拆了伙,嗖地多出两亩地的活儿要干。为了把麦子扛到房顶,他腰都快累断了,就这还被老娘和媳妇埋怨,换谁受得了呀?真是的。 康贵耐着性子等到十点多,终于把自家地种完了。看月亮从云层里冒出半个角,勉强能看清路,便让马秀兰骑自行车先回家,自己扛着铁锹在后面慢慢走。 他平常干啥都爱偷个懒,真没像这样累过,走到桥头忍不住坐下点了根烟,一口一口慢悠悠抽着。 结果刚抽半根,轰隆隆的雷声忽然由远及近,一层层滚过来。唐贵抬起头,发现月亮早没了踪影,只有漫天黑压压的云彩和几道闪电。 “呸!平常打伞没见过你下雨,今天倒灵了!”唐贵恨恨骂了两句,迈开腿往家猛跑。 奈何夏季暴雨来得太快,还没跑到第三道河桥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下来,瞬间将他浇成了落汤鸡。 唐贵:“¥%#^$!” …… “今年这场雨下得不赖,省浇地了。” “赶早不赶晚,赶晚没饭碗,咱村没种地的至少得等两三天,拖拉机都不敢往地里开。” “听说了吗?唐贵昨天淋地里了哈哈哈哈哈!” “原来是唐贵!难怪我今天去地头补种子,路边麦秸垛老大一个洞!” “哈哈哈那个麦秸垛就是老黑叉的!幸亏老黑干活儿快,不然小贵子大晚上往哪儿躲呀?” 乡下出点什么事传得飞快,不到半天功夫,连村东头的大黄狗都知道有人淋了雨。 唐墨骑车过去打问,发现马秀兰回来早,恰巧躲过了阵雨,只有唐贵一人被迫藏进麦秸垛,被麦芒毒了满身红疙瘩,便放心地拐弯去地里。 到了桥头,果然看到个乱七八糟的麦秸垛,也不知道唐贵怎么刨的洞。唐墨又好气又好笑,拎起三叉铁尺重新将散落的麦秸摞起来,再沿着田垄把被雨水冲到地里的叉出去,顺手捡起混了泥的麦穗。 捡着捡着,居然从湿泥里翻出一小捧麦子,看位置估计是收割机遗漏的。 唐墨顿感心疼,仔细顺着车辙痕迹检查了六亩地,竟弄回来小半袋,约莫二、三十斤。 “机器快是快,到底没有镰刀割得干净。”唐墨叹口气,将掺了泥土草籽的麦粒倒出来,准备用铁锹铲到鸡窝里。 昨天雨下得太大,这些麦子都泡了水,外皮发白发胀,晒干了也是杂麦,不能磨面吃。 姜冬月有点心疼,想了想说道:“别喂鸡了,我收拾收拾做成麦芽糖吧。” “麦芽糖?”唐墨疑惑地挠挠头,正要问“你咋会做这个”,话到嘴边下意识又咽了回去,压几桶水倒满水瓮后,溜溜达达地出门找赵成功了。 摸着良心说,他曾经对自家媳妇做的梦特别好奇,过年那会儿可能烧香多了呛脑子,思来想去没忍住,悄悄问姜冬月在哪儿看的《新白娘子传奇》,暗戳戳盼着找点破绽。 他这么实惠坦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可能在梦里没良心嘛,万一是媳妇诓他的呢? 结果姜冬月冷冰冰地瞟他一眼,嘴里也像含了冰碴子:“你娶后老婆时,借了台碟片机。” “……” 唐墨从此偃旗息鼓,再没提过类似的话。 过日子嘛,难得糊涂才是福。许仙娶了条白蛇,他媳妇好歹是个人呢。 会做麦芽糖怎么啦?那叫本事!
第68章 端午节(补) 姜冬月完全没发现唐墨脑子里想了点什么古怪东西, 自个儿在家将麦子筛出来,泡水里洗干净,然后平铺到两个搪瓷盆里用笼布盖上, 每天吃饭时洒点水。 吸饱了水分的麦子很快生出白色的根须,发芽后更是一天一个样,短短四五日便长到半扎长,两片细窄的叶子嫩绿可人。 姜冬月按着曾经的步骤,将麦苗捞出来洗净,剁碎后和蒸熟的大米混到一起搅拌。等米粒和麦苗碎不分彼此地融成一团糊糊,又重新盖上笼布, 放到阴凉处发酵。 但她实在记不清应该发酵多长时间了,干脆等到傍晚唐笑笑放学,就取了干净纱布将那团糊糊包起来, 用力挤出汁水。 “妈, 这是什么呀?”唐笑笑好奇地看着锅里略显浑浊的浅褐色, “是给姥姥熬的药吗?” 去年姥姥身体不舒服, 郑大夫开了非常难喝的中药,她偷偷尝过一口, 当场苦到怀疑人生, 从此见着相同颜色的吃食都要后退几步。 但今天这锅药好像不苦……唐笑笑皱起小鼻子吸来吸去,发现空气中非但没有那股难闻的味道, 隐约还有点甜。 姜冬月笑道:“妈在做麦芽糖呢,现在是生的,不能吃,待会儿煮熟了给你倒一碗。” “好~”唐笑笑应了声, 放下书包去写作业,顺便守着熟睡的弟弟。 她弟弟长得很快, 已经能扶着吃饭的小桌子绕圈了,但如果把他抱到院子中间,什么也摸不着,他就会抿住嘴,伸开胳膊保持平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只飞不起来的小鸟,特别可爱。 爹说弟弟长大后会比她更高更大,唐笑笑完全不信,她一根手指头就能把弟弟戳倒,嘿嘿。 临近期末考试,育红班老师也不可避免地多布置了些作业,唐笑笑认真写完,又将新学的生字默写两遍,发现已经过了四十分钟。 她戳了戳唐笑安胖嘟嘟的脸蛋,发现弟弟睡得像头小猪,一时半会儿不会醒,便收好作业本,跑到南棚子找妈妈。 姜冬月已经坐了锅,正在切豆角准备炒菜。煮好的麦芽糖倒满了两个大海碗和一个小瓷碗,虽然没有用糯米做的那么粘稠,但色泽均匀,散发着诱人的清甜。 “哇~”唐笑笑惊喜地睁大眼睛,“好像外面卖的糖稀呀,我妈真厉害!” 一次能做成,姜冬月也很开心,听见闺女的夸奖就更开心了。她摸摸小瓷碗,发现没那么烫了,就往里放个勺子递给唐笑笑,叮嘱道:“慢点吃,别把牙粘住了。” “嗯!”唐笑笑应了声,接过碗美滋滋地吃起来。 吃着吃着,忽然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扭头一看,果然是唐笑安。 小家伙还没有完全睡醒,两只大眼睛迷迷糊糊地眨巴,但口水已经流了下来,嘴巴也mia~mia~地动,仿佛在问为什么不给他吃。 唐笑笑大方地分出去半勺麦芽糖,学着姜冬月的样子做示范:“啊——” 唐笑安立马咬住勺子舔舐。他也爱吃甜的,但人小没经验,很快被麦芽糖粘了牙,嘴角也有点张不开。 饶是如此,仍顽强地伸着短胖胳膊要勺子,还试图去够唐笑笑的小瓷碗。 “……” 唐笑笑急忙呼叫亲妈,同时将碗挪远了点儿。 她弟弟太小了,不能吃那么多糖,会、会被老猫叼走的! …… 晚上九点多,姜冬月把俩孩子哄睡着,又坐在灯下缝了条裤子,唐墨才推着二八大杠回来。 他跟赵成功商量着换了新板厂,还在东牛庄,但和上家隔了两条街,砂一张板子涨九分,整体算下来相当不错。 就是太忙了,几乎没在九点之前回过家。 姜冬月心疼唐墨干活辛苦,不管他傍晚吃没吃饭,每天都做份夜宵,或是鸡蛋炒馒头,或是鸡蛋清汤面,变着法儿给他补点营养。 今天照例煮了细挂面,还有几张焦香的饼,搭配了半碗碎咸菜下饭。 “嘿,我一个人整仨碗,这待遇~”唐墨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最后剩半张饼的时候才发现这饼子和以往吃的都不同,竟是大米掺白面做的,咸香里透着点微微的甜。 “我把麦芽糖剩下的糊糊加白面用油煎了,没想到吃起来挺香。笑笑两块,笑安半块,都吃撑了。”姜冬月说着,端出半碗麦芽糖让唐墨蘸着吃,“你尝尝,原汤配原食。” 糊糊挤出汁水以后只剩半个足球大,直接吃味道非常奇怪且艰涩,根本咽不下去,姜冬月又舍不得扔,索性二次加工煎成饼,竟意外受欢迎。 我媳妇真会过日子……唐墨“嘿嘿”笑起来,蘸着麦芽糖大口大口将剩下的饼吃掉,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姜冬月去不去青银县,“我看布料好像不多了,到服装厂批发点儿新的?” 姜冬月:“过阵子再去吧。大热天做衣服的人少,还得去地里打药、间棒子苗,家里这点布够用了。” “行,你啥时候想去了说一声,我找老板请个假。”唐墨三下五除二地洗涮干净锅碗又冲了脚,临到睡前才想起正事没说。“明儿下午东牛庄停电半天,好像要修什么高压线,你上街打听打听,看籴麦子的给啥价,后晌能粜就粜了。” 他家地少,房顶麦子摊得薄,晒得也快,抓一把捏起来咔啦咔啦的,又干又硬,再不粜容易缩秤。 姜冬月:“好,我先打问着,今年麦子有价,听说能上四毛五呢。” …… 翌日,唐墨早早地丁零当啷出了门,七点刚过,唐笑笑也背着书包去学校。 唐笑安有样学样,扶着桌子“呀呀”叫着要往门外走。姜冬月哄着他喂了会儿鸡,把脏尿布洗干净晾起来,看他实在想出门,便决定晚一点筛麦子磨面,先推儿子出门转转,顺便去平金河打苇叶。 明天就是端午节,虽然在乡下算不上什么重要节日,但大多数人都会包几个粽子应景,或在门口放一束艾草辟邪。 姜冬月推着唐笑安慢悠悠走到平津河边,很快找到了临水生长的一片茂盛芦苇,便拿剪刀挑着宽大些的叶子剪下来,每棵芦苇差不多能剪六、七片。 苇叶论宽度当然不能和粽子叶比,需要用水煮过,三片或四片并排在一起,才能凹成个漏斗形状包粽子。 但它省钱不用买,而且有种独特的草木清香,还能涮干净重复利用,几十年后仍然在石桥村经久不衰。 “好了,这些就够啦。”姜冬月把苇叶用棉绳捆得整整齐齐,在唐笑安眼前晃晃,“今年笑安帮忙打苇叶,端午节给你包两个大粽子吃,好不好?” 唐笑安并不知道什么是粽子,但他对“吃”字特别敏感,闻言立刻点头,兴奋地不停拍巴掌:“呀!” 姜冬月笑道:“妈明白了,明天我们在家——” “救命啊!杀人啦!”凄厉的尖叫声骤然响起,夹杂着不容错认的婴儿啼哭声。 抬眼望去,竟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太太,搂着个襁褓没命地往这边跑。她脸上血迹斑驳,身后追着三五个人,距离太远又有草木遮挡,看不清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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