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霞双眼通红:“大娘,你再帮我看看吧,平村镇十里八乡数你最灵了。” “灵也不行,我供奉的神不管送子。”陈大娘睁开眼睛,“再说你都多大月份了,可不能草率行动,得惜福啊。” 唐霞眼神发呆:“我、我……” 陈大娘起初不知道村西坟地那一出,只以为唐霞和女婿因为生男生女吵架了,烧三炷香给她拜了拜就完事儿。 眼下看对方欲言又止的样子,马秀兰也耷拉着脑袋眼神乱飘,陈大娘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试探道:“能者骑大马,庸者走小路,还有愚者挑扁担,一步一步在后头。这神呐,千只手来千只眼,世间万事照得见。谁要是欺神瞒菩萨,就是犯糊涂啊!” 陈大娘目光炯炯,比身后蜡烛还亮,马秀兰再也忍不住,擦擦眼角吐露了实情:“老姐姐呀,我的命真是忒苦,老四他……” 这回马秀兰不敢撒谎,叽里咕噜将清早上坟的事情学了一边,再三恳求陈大娘帮帮唐霞。 “求求你了大娘,我年纪轻不懂事,你千万别跟我计较呀,”唐霞跟着亲妈赔礼,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陈大娘重新闭上眼,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道:“唉,我再给菩萨上三炷香问问吧。” …… 马秀兰母女俩战战兢兢的时候,姜冬月正在家里叠元宝,叠好一个吹口气,再将鼓起来的元宝放进提篮,很快做好了九个。 唐墨在她旁边转来转去,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扫扫地,到底没忍住那点七上八下的好奇心,小声道:“冬月,你还烧金元宝啊?” 不怕他老丈人也显灵吗?虽说没出啥事,回想起来怪渗人的。要不是马秀兰压着,唐贵和刘小娥甚至想找陈大娘叫叫。 最重要的是,他也觉得自家媳妇好像有一点点灵…… “都是好东西,该烧就烧嘛。”姜冬月边说边把半斤姜米条跟二十个馒头包好,用毛巾和黄纸隔开,金灿灿的元宝放在最上面。 唐墨瞅着那几个元宝,压低声音道:“冬月,你说我爹他究竟啥意思啊?莫非小霞会生个女娃?” “……” 姜冬月第一次装神弄鬼骗人,没啥经验,别看表面镇定,心里其实挺虚,顶着唐墨求知若渴的视线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道:“我估摸那意思可能是让小霞少嚼舌头,省得孩子不落好。管她生男生女呢,健康聪明就行。” 事实上,唐霞怀的确实是个姑娘,但不知道是医生看错了还是机器不先进,她坚持认为肚里揣着男娃,坐稳胎后特别张狂,提早在李建军家过上了“金孙在手,说一不二”的生活,隔几天就能折腾着吵架回娘家。 后来瓜熟蒂落,生出个女娃,唐霞没少被人笑话,甚至气得病了一场。 如果她真能从此改改毛病,倒是件好事了。 唐墨眨巴着眼睛:“听我妈说,小霞找熟人超过好几次……” 怕他问出什么难回答的话,姜冬月赶紧去院里推自行车,说道:“九点多了,我得快点走,再晚就赶不上跟姐姐碰头了,你在家看好笑安啊。” 唐墨生性忠厚,不大爱琢磨事,立刻被岔开话题:“行,你去吧,中午我在家煮小米粥,再炒个菠菜,你赶上回来吃饭就行。” “咱家菠菜嫩,你看着点儿别炒老了,要是不够再打俩鸡蛋。”姜冬月嘱咐唐墨两句,跨上自行车直奔魏村。 她一路骑得挺快,饶是如此,姜秋红已经在坟地等着了。 看地上重叠的焦黑痕迹,姜春林三人刚烧完没多会儿。姐妹俩重新画圈点火,顺利烧掉黄纸和元宝,又从附近老柏树上折了根枝子插到坟前。 “去年雨水多,坟包都冲小了。”姜秋红拔掉四周的杂草,想骂仨兄弟又坚强忍住,“明年得带个铁锹,最好再给咱爹立个碑。” 姜冬月:“行,我先打听着,能定就定一个。” 姐妹俩闲话几句,姜秋红就匆匆回高家屯了。高成富马上要结婚,房子却没收拾齐整,她这些天简直忙得脚打后脑勺。 姜冬月则拐过弯,独自去老房子看林巧英,顺道割了一斤肉和半块豆腐。 “来就来吧,买那么多东西干啥?瞎花钱。”林巧英轻声数落闺女两句,又张罗着生火做饭。 “妈你别忙活,老黑后晌还得砂光,我坐会儿就走了。” 姜冬月边说边找刀子,在瓮沿磨了磨开始切肉。 这时节到处绿油油的,地里的麦苗、河边的野草、树木的嫩芽……叫人看了便心生欢喜,仿佛自己也生机勃勃。 但能吃的菜其实很少,往前推十几年,都得担心青黄不接饿肚子。 即使现在条件好了,多数人也是天天吃咸菜,或从瓮缸里捞出来切碎凉拌,或蒸熟后晒成老咸菜就馒头,变着花样下饭。 姜冬月平常过日子精打细算,今年又提早撒籽儿,堪堪让小菠菜接上了白菜萝卜的缺,不然也得断几天菜粮。 至于村里上了岁数的老太太,开春后就经常结伴去地里拾柴火,顺便摘些野菜回家。林巧英的提篮里就放着两小捆,分别是杏茵菜和灰灰菜,都只有巴掌长。 姜冬月心头微酸,面上却假装没看见,切好肉拿盐腌起来,再三叮嘱林巧英中午炖了吃,省得放坏。 林巧英点点头:“妈知道,你快回去吧,过几天我到石桥村看笑笑和笑安,你腾出空了就去赶集卖衣裳。” 她年轻时满心盼着养儿防老,临到老了两手空空,只有闺女惦记她吃饭穿衣,她也得给闺女帮点忙才是。
第65章 要工钱 马秀兰追着陈大娘烧香破煞, 又请她算了吉日,三月十八到唐老四坟前重新祭拜。 唐霞则听从陈大娘建议修三天闭口禅,为此专门缝了个口罩, 唯恐不小心破戒。 她怀孕后仗着肚里男娃金贵,在婆家没少生事。今年清明节回娘家,也是因为嫌公婆给小姑子花钱置办嫁妆,拉着脸指桑骂槐两天后,李建军憋不住跟她吵了起来。 甭看公婆明面上向着她,要是这胎真的男变女,可就成笑话了…… 唐霞越想越发愁, 老老实实坐在家里跟马秀兰一起织毛衣、搓绳子,实在忍不住要开口,就虔诚地念两声阿弥陀佛, 一头一尾将自己要说的话夹在中间。 如此艰难忍到第二天傍晚, 见到提着的东西从西康村赶来叫媳妇的李建军, 唐霞立刻红了眼眶, 泪珠啪啪掉,神色比孟姜女还幽怨。 李建军:“……” 要不是爹娘在头上硬压着, 他其实根本不想过来, 甚至想让唐霞在娘家多晾几天。 本来嘛,他就那么一个妹妹, 嫁的还是本村小伙,嫁妆多点咋啦?难道要抠抠搜搜叫人笑话吗? 这会儿见唐霞挺着肚子哭得委屈,李建军顿时心软了,放下东西凑过去帮忙, 又给唐霞说好话。 说着说着发现唐霞不搭腔,李建军这才察觉异常, 惊得瞪大眼睛:“小霞你咋病了?嗓子难受?” 唐霞戴着口罩不张嘴,只一个劲儿摇头,在桌下伸脚踢了踢马秀兰。 “嗨呀,小霞嗓子没事儿,她、她是给孩子祈福呢。”马秀兰急中生智,三下五除二扯了套场面话,“我们村陈大娘你听说过吧?特别灵的活菩萨。小霞受了点化,要修几天那个什么禅,保佑肚里男娃平安。” 她越说越顺畅,趁机数落女婿,“建军呀,小霞吃苦遭罪的,是想着生个男娃给你们老李家传宗接代,你可不能欺负她。” 李建军猛点头:“妈,我以后啥都听小霞的,你给我作证!要是以后我再让小霞生气,就叫大哥二哥——” “嗯!”唐霞用力从鼻孔哼出个声儿打断李建军,不叫他赌咒发誓。 这是夫妻俩的小情趣,李建军心头微暖,暗道唐霞虽然脾气大性子懒,但对他还是很好的。 李建军心气顺了,好话说起来更甜,没多会儿就哄得马秀兰眉开眼笑。 “妈,我今天先带小霞回去,过几天给爹烧纸了我们再回来,你在家照顾好身体昂。” 马秀兰喜道:“好说好说,你们热热乎乎地过日子,妈就高兴了。” …… 到了三月十八,马秀兰掐着表,赶正中午去唐老四坟头烧纸。 这回烧的不是黄纸,而是红黄蓝黑紫的五色纸,五张算一沓,整整烧了五沓,叫做“破五煞,立五福”。 轻薄的五色纸很快烧成灰烬,什么异样也没有,马秀兰和唐霞俱是松了口气,回村又给陈大娘买了几斤糕饼糖果作谢礼。 出了门,唐霞摸着肚皮感慨:“我就知道,肯定是虚惊一场,咱们求个心安罢了。” 马秀兰深以为然:“没错,是这么个理儿,横竖菩萨不嫌凡人礼多。” 话是这么说,母女二人到底受了些打击,没有以往那般张扬得意。走街上碰到熟人打问,马秀兰张口“生男生女都一样”,闭口“咱们当老人的思想进步”,差点把对方惊掉下巴,直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唐霞笑道:“我妈想得可开了。我公公婆婆也经常说,先花后果,先果后花,各有各的好处。” 她忙着把先前抛出去的话往回捞一捞,小姑子那边也要稍稍弥补,自顾尚且不暇,更顾不上掺和哥嫂家的事。 没了亲闺女在耳朵旁撺掇打气,加上实在不愿意给唐笑安洗尿布,马秀兰很快消停下来,再没提过给姜冬月看孩子的话。 姜冬月权当不知道,消消停停地过完魏村庙会,就把林巧英接来看孩子。 等到下旬平村镇集市,她提早收拾干净三轮车,带着十二套衣裳和两盒发夹皮筋等零碎小玩意儿,去卫生所附近占了块地方出摊。 乡下集市很多,譬如平村镇是逢二、逢八有集,即每月的初二、初八、十二、十八和廿二、廿八都能赶集,虽然方便,但远不如庙会时人多热闹。 姜冬月摆了一上午摊,也就卖出两套衣裳和几毛钱发卡,反倒是相隔不远卖菜籽和调料的两口子生意挺好,一会儿收钱找钱一会儿整理东西,忙得满脸笑容。 稳住,做买卖就是这样,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姜冬月自我安慰着,中午馒头就咸菜,喝光从家里带的水,守着三轮车继续等。 约摸四点来钟,她折价卖出一件红色上衣,又趁傍晚小孩们放学的功夫,卖掉两块钱的皮筋和发卡,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姜冬月看看天色,收拾了东西往石桥村走,琢磨着下次出来带上皮尺和本子,看有没有人找她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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