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冬月不咸不淡地瞟唐墨一眼,自顾自去屋里找唐笑笑,先听她背了两遍“我们的祖国是花园”,然后就打水洗脚。 唐笑笑“啪啪啪”拍水,假装自己是只小鸭子。她玩了一会儿,凑到姜冬月耳朵边说悄悄话:“妈,我爹是不是惹你生气啦?所以你在他碗里撒盐,嘿嘿嘿。” 明明打发闺女掏鸡蛋去了,怎么她眼睛这么尖…… 姜冬月顿了顿说道:“你爹哪天不惹我生气?你赶紧擦了脚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唐笑笑嘻嘻哈哈地跑开,玩了一会儿才打着哈欠钻进被窝睡下。 唐墨搬了水瓮,扫了院子,也想躺下休息,姜冬月把他拦住,说道:“看你今儿挺累,我炒点麸子,给你熥一熥肩膀吧。” 唐墨眼前一亮:“嘿,我怎么没想到呢?正好洗了澡身上干净,熥熥吧。” 姜冬月冲他笑笑,去西屋挖了两葫芦瓢的麸子,倒进炒菜用的铁锅,然后一点一点往里面加醋,搅拌均匀后放到煤炉上小火温着。 这是乡下土方法,但挺好用,能治落枕、腰疼、胳膊疼,跟艾灸热敷差不多。 浓烈的醋味很快升腾起来,姜冬月不停翻搅,看麸子干得差不多了,就让唐墨撑开柜底翻出来的四只长袜子,小心翼翼地把麸子倒进去,最后用塑料绳捆住口袋。 “你搬个板凳坐院里,我给你敷上。” “早准备好了。”唐墨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板凳上,“嘿嘿”笑了两声。 他就给人顶班干了几天,怕姜冬月不高兴没提这事儿,没想到姜冬月不但看出来他肩膀疼,还给他炒麸子,难怪人人都想娶媳妇呢,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就是好。 姜冬月才不管唐墨笑啥,她将四只装满热麸子的扁扁长长的袜子放在唐墨肩膀上,柔声问道:“烫不烫呀?” 略显灼人的温度自肩膀蔓延开来,熨帖着周围的肌肉筋络,唐墨闭着眼晃晃脑袋,舒服地吐了口气:“不碍事,有点热劲儿熥了更好。” 姜冬月一边调整袜子的位置,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在工地累吧?听说包工头都黑心。” “那可真黑,简直把人当牛使——呃,冬月,那个我……啊!” 唐墨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急忙咬嘴巴忍住,一叠声地求饶:“轻轻轻、轻点儿啊!哦呼呼!呼!姜冬月你轻点儿!” “小点声,别把笑笑吵醒了。”姜冬月说着,将热腾腾的炒麸子用力压在唐墨肩关节的位置揉搓,按完左边又按右边。 看那架势,如果手上不是软乎乎的麸子,她能把唐墨肩膀戳个窟窿。 “唐黑土,你长本事了呀?叫你别去工地、别去工地,你为什么不听?偷偷跑工地干活儿还瞒着我,唐黑土你咋这么能耐呢?” “你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僵硬拉伤的肌肉突然被指关节施力揉压,唐墨又热又痛又爽,额角汗都冒出来了,恨不得从板凳上跳起来逃开。 但他刚一动,姜冬月立刻加大力道,显然气得不轻。 唐墨老实坐好:“……轻点儿,轻一点儿,你想谋杀亲夫啊?” 他一边嘶哈嘶哈吐气,一边试图辩解,“我就干了两天,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你不能问都不问,上来就动手啊!” 姜冬月换了只手用力,问道:“那你说说,到底几天?” 问完不等唐墨张嘴,邦邦捶他两拳头,“算了,你别说话,听见你说话我就心烦。” 唐墨:“……” 那还问啥问啊……就为了找借口捶他吗? 麸子的滚烫劲儿很快散去,姜冬月让唐墨坐好别动,“还有点热气,再熥一熥。” 然后慢悠悠转到唐墨眼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唐黑土,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行不行?” 唐墨顶着四只袜子哭笑不得:“行行行,你问啥我就答啥。” 姜冬月拍掉手上沾的麸子:“你在工地干多久了?” “两天,算上今天真就两天。” “哪个工地呀?” “就百花招待所往北走,走个五六里地吧,有个盖房子的工地,挺大。” “你在工地干什么?搬砖?” “对,就是搬砖。” “少来!”姜冬月揪住唐墨的耳朵转半圈,“搬两天砖能把你累成这样?俩膀子都快废了!” 唐墨瞪大眼睛:“你咋还不信了呢?我跟你说啊,这搬砖得用工地的家当,一次提四块红砖,早上六点半开始,一口气搬到晚上六点,就晌午吃饭的功夫能歇半个钟头,吃的还是杂粮馒头配咸菜,连点儿油水都看不见。别说人了,老黄牛也扛不住啊!” 正说着,发现姜冬月缓了脸色,唐墨灵机一动,赶紧多描补几句,“冬月,我上工地可不是吃喝嫖赌抽,享受资本主义快活了,我是看木匠厂这几天没活儿,挣不了钱,怕你跟孩子犯难,所以才跟着刘建设干两天,真没想瞒着你。” “不信你去问刘建设,我俩明天再干一天就不干了。人包工头从老家带的亲戚,听说远得很,来时坐好几天火车呢。” “老实坐着,”姜冬月拍开唐墨的手,面露不解,“刘建设带你去工地?他平常猴精猴精的,又上了岁数,何富美天天琢磨着给他补身体,怎么舍得到工地吃苦受罪?” “真是刘建设。”唐墨悄悄活动活动胳膊,还别说,熥了麸子真是舒坦许多。 “他有一个本家堂叔在那个工地打工,前几天回老家不干了,看工头催得紧,就找了刘建设顶他的缺。我也跟着干了几天。” 姜冬月眉头皱得更紧了。 在她的印象里,唐墨是秋收后不听劝阻坚持“借”出去三百块,弄得家里没余钱了又抹不开脸,所以病急乱投医,跑到工地干活儿,想趁她生孩子之前再攒点。 万万想不到现在唐贵和刘小娥的蘑菇串生意好好的,唐墨已经到工地上了。 居然还是刘建设牵的线…… 姜冬月越想越觉得奇怪,绕着唐墨转来转去,“刘建设还有这门亲戚呐?他比你精明多了,碰见费力气活儿就说腰疼腿疼,怎么舍得去工地?” 唐墨看她不信,把刘建设那套说辞搬出来:“挣钱给儿子娶媳妇呗,他还想辞了木匠厂的活儿到工地干,我没答应。” 说着伸长脖子,蹭蹭姜冬月的肚子,“你这胎要生个男娃,我也得早早给他准备房子。” “呸呸呸,你少打岔。”姜冬月拍唐墨一巴掌,还是觉得哪里古怪,“手艺人都是越老越吃香,刘建设比你当木匠时间还长,想挣钱也不能往工地使劲儿啊。我记得有一年村里谁家白事找他窜忙,他怕伤到胳膊手,连抬棺都给拒了,说得雕花什么的。” 姜冬月正说着话,发现有只袜子从唐墨肩膀滑落,忙按住了重新放好,不知道压到了哪根筋,唐墨立马痛呼出声,五官都皱成一团。 “轻点儿,你想趁夜拷红啊?”唐墨嘶哈嘶哈的呼气,“拷打坏了谁赔你这么好的男人?” 《拷红》是《西厢记》的唱段,去年村里过庙会,请的戏班子不甚精彩,同个唱段反复连唱了三天。 偏偏唐墨很喜欢,那段时间每天在家里荒腔走板地哼两句,直到唐笑笑闹着要学戏才罢休。 姜冬月绷不住笑了:“我不拷红,只拷黑,拷打你这个——哎,不对,你干两天都累成这样了,刘建设他还想在工地长干?他不要命啦?” 唐墨揉揉肩膀:“今天下工我刚问过,他说习惯了有窍门啥的。” “骗鬼吧,他又没在工地干过。”姜冬月随口说着,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猛地看向唐墨,“刘建设跟你在一个地儿干活吗?你俩一块儿搬砖吗?” 唐墨张了张嘴:“……没,那工地挺大的,我在东边,他在北边,轻易见不着。” 看姜冬月脸色有些不对,唐墨伸胳膊虚环住她,“建设哥是有点滑溜,但他人不赖,给我介绍了这活儿,累不累的吧,我也挣了几十块钱。工地的财务室在北边,他每天都领了钱给我捎回来。” 原来如此…… 姜冬月抽了口凉气:“合着在工地干了三天,你都从刘建设手里领的钱?” “你看你这小心眼儿多的,”唐墨压低声音,“我又不是傻子,我偷偷问过会计,人家说建设哥去工地早,图省事就登记了他一人的名字,好记账。” “……” 姜冬月深呼吸几次,告诫自己千万忍住了别生气,唐墨只是没经验而已,不是缺心眼儿,他都费那么大力气了…… “唐黑土!”姜冬月捶唐墨肩膀两下,“叫你别去工地你偏不听,犯傻了吧?你这是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啊!”
第24章 听你的 看唐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姜冬月又是心疼又是心梗,索性把话挑明了说:“无利不起早,刘建设为啥这么积极找你上工地干活, 肯定因为他有利可图啊!” “你仔细想想,他劝你去工地长期干的时候,是不是也在劝其他伙计?他肯定是想自己当包工头!我猜他应该跟施工那边说了,你是他手下跟来的小工,所以人家才只记他一个人的名儿,把所有工钱都交给他分配。” 所谓包工头,就是包揽工作并自己当头儿的人。一般有些年龄和威望, 才能带动自家亲 戚或乡亲跟随他,结伴离家干活。 人多力量大,包工头有了自己的队伍, 就可以去工地揽活儿、和施工方谈条件, 碰到什么冲突, 也能及时组织人手, 不叫自己人吃亏。 对跟随包工头的人来说,他们比单打独斗更安全, 更有底气。对施工方来说, 包工头带的人比较知根知底,平常也方便管理。所以在九十年代, 包工头模式随处可见,有些能力突出的甚至可以管理上百人。 但包工头不是白干的,他会从手下小工的工资里面抽钱,有的更是欺上瞒下两头吃, 自己从中渔利,所以大多数名声不怎么样。 唐墨当然是知道包工头的, 脸色慢慢变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张开嘴:“不能吧,我跟刘建设搭伙计这么多年了……” 说归说,其实唐墨心里已经意识到,姜冬月说的恐怕没错。 因为刘建设的确在拉人!平常他两天才抽一盒烟,这几天却买了好几盒,聊着天就给人递一根儿,然后诉说木匠厂如何不景气,得想办法寻个新门路。 这几天他跟刘建设俩人在工地,对方话里话外的不是“年轻人苦点累点怕啥”,就是“男人得养家糊口为了孩子挣钱”,简直迫不及待想让他辞掉木匠厂的活儿去工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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