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道线条展开,画也立体起来,最后一笔笔触盛开,利落收尾。 只见画中人与一副骷髅面对面,画中人清雅明丽,脸却在兜帽下,唯见一张淡漠之色的薄唇;那副骷髅却似人,一副欣喜之色。 “没半点皮和肉,有一担苦和愁,生死各半。”付游看着画,心里说不出来的满意。 他放下笔,没两下呼吸的时间,又拿起笔,“我应该再在旁提个字。” 他在旁白处落款——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这次是真的放下笔,但笔刚搁下,便听门外有人道:“付公子,睡下了吗?” 付游只觉得门外人的声音很熟悉,问道:“可是知琼?” “正是知琼。” “稍等,我这就来。” 他匆匆走上前开门,手搭上门栓那一刻,忽然想到个问题: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落脚处? 然而,手比脑子快,魂飞天外。 门外之人哪是知琼!是条黑色巨蟒啊! 黑鳞层叠,蛇信吐吞,眸光凶冷。 看见这可怖的东西,付游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反应,倒不是他不害怕,而是吓傻,吓懵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杵在那儿,仿佛脚下生了根。 巨蟒张开口,露出两颗弯刀似的牙,向付游猛窜来。 瞳孔骤缩,他想逃,身体仍是麻木。 “突突突”,一连串密集的声音响起。 忽见无数根细小银针悬于空中,如活了般排布成一条,闪着冷冽的银光,自动刺进巨蟒头部,狠狠贯穿,又迅速激射而出,再调转,朝巨蟒头部来回穿刺,直至粉碎,蛇头肉糜似的落在地上。 本以为那蛇已死,但诡异一幕发生,地上肉糜聚成坨,向付游脚边蠕动而来。 “此乃幻象!静心凝神!”一道陌生的声音响彻客栈。 付游急得鼻尖直冒汗。他哪见过怪力乱神的事,今日一见,魂不附体,面如土色,还沉心静气,怎么沉心静气!? “凝息!闭眼!”说时迟,那时快,那团东西快行到脚下时,那声音又出来解围。 付游立即照做。 一阵带血腥味的风擦着脸颊撩过,他感受到额前发丝飘起,又落下…… “没事了。” 闻声,付游缓缓睁眼,果真面前没那蛇的一点踪迹。 “早些休息吧。” 应声看去,视线里乍然出现一道清瘦修长的身影,银白衣袍,模样俊秀而温柔,春风细雨,气质却像穹苍纤云,既亲和又不可触摸靠近。 付游刚才还惊恐万分,一见此人,立刻变得处变不惊起来,“公子……” 那人一抬手,十分冷淡道:“我不想与你结缘,你不必问我姓名,也不必告诉我你的姓名,就当你我萍水相逢,我随手救得你好了。” 闻言,付游骇然,不单是那人猜中他要询问姓名,而是什么叫“不想与他结缘”? 那若木华庭里的公子也没告诉他姓名,还说什么不记得姓名、来处,可又对浔武点张园叟记忆犹新,是说公子也不想与他结缘? “不要为俗所迷,你的命不止于此,否则永沉浮生死海中。”那人又开口,说完便缓步而去。 “为俗所困?……”付游念叨着,满是不解。 转身进屋,却见一早那位算命人。那人出现屋中,此时正端着他的画对月仔细端量。他不禁问道:“你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算命人回答道:“就刚刚,翻窗进来。” 付游的房就在一楼,要翻窗进来很容易,只是算命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客栈? 思忖一会儿,他气道:“你跟踪我!” 算卦人瞧着画说道:“嚯!现在反应挺快,刚才对那只蛇妖倒挺迟钝。” 付游被讽得面上发烫,艳艳有光,“你跟踪我干嘛?” “道士能干嘛?我一早算出你有一劫,当然是跟着你捉只妖魔回去炼丹。” 那算卦的一直对月赏画,没转过身瞧付游一眼,他觉得此举并非礼貌,面露愠色,冷声地打发道:“此间并无妖魔。我要休息了,你快走吧。” 算卦人一动未动,不像要走的样子,说道:“浔武有逸舒君庇佑,怎可能有妖,我说的妖魔不在这儿。” 付游对刚才仍心有余悸,忙问:“那在哪儿!?” 算卦人仍是没正面瞧一眼付游,而是伸出食指指到画中人。 “不可能!”付游干脆而坚定地反驳。 “我又没说是他。单凭一幅画是不能判定是人是妖魔。”说着,算卦人放下字画,向付游走近,“是你身上沾了戾气,才会吸引蛇妖来取你性命,你好好想想可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算卦人仍是那般故作高深的语气,听得付游背冒冷汗。他依然维护沈渊,高声道:“胡说八道!我怎可能沾上那种东西!我一路平安无事,怎么单单你说我有一劫之后,就真的遇上蛇妖了?说不定是你安排好的,是骗取我银两的诡计!” “哈哈!”算卦人朗声笑了笑,“正是一路平安无事才细思极恐。你知道为什么典皇又在召集人吗?” 付游想到那桌人的对话,道:“因为沈渊活了,典皇怕他报复。” 算卦人摇摇头,“少听无知的人胡说,他们什么坏事都能推到沈渊头上。真正的原因是,皇都内有蛇妖伤人,典皇才召集人马捉妖。现如今皇都戒严,有进无出,那么你又是怎么提前知道要绕过皇都的呢?” 付游噎住,一堆反驳的话堆在嗓子眼,却说不出。 他绕过皇都而行,全是因为沈渊的叮嘱,可要说是沈渊提前让他绕过皇都,那等于承认沈渊是妖魔,等于害人,再说他也半点不信沈渊是妖魔。 反复深谋之后,他道:“我沿路看风景,所以绕路而行。” “看风景?!”算卦人诧异,嚯嚯笑道,“绕路可得多走六十里路啊。人都舍远求近,你倒好,舍近取远。” 付游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指甲已经因为太过用力而深深地镶进手掌。他沉声道:“我对你的话依然存疑。” “那你去皇都求证求证,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付游愠怒,指着算卦人鼻子道:“你出去!” 临走前,算卦人意味不明地对付游说:“知道为什么百姓对能人异士有些不耐烦吗?因为典皇太恨沈渊了,已经到了失智的程度。凡是去皇都随便说上两句,多少都能带点好东西回来。所以总有些人不择手段地筹集路费去皇都,刚才的幻象就是一些人装神弄鬼,盗取金钱,百姓也深受其害。” 话音刚落,付游瞳孔紧锁。顾不上其他,直奔向床边,只见包袱明显被人翻动,衣服散乱,原本鼓囊囊的钱袋,如今瘪如纸片,“如何是好?路途遥远,没有盘缠,怎么回家……” 【作者有话说】:今日双更,照例晚八点见。
第020章 【若木华庭】七 “什么时候回来?付哥哥都走了十二天了,还有两天便是除夕夜了……”容茸坐在自家门槛上,手肘架在膝盖上,手掌支着小脸,自言自语道。 突然,啪地一声,响彻整个屋子。 容茸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她站起来,缓缓地转过身体,低着头啜咽地说:“爹、爹爹娘亲——” 她的父亲长得很凶,每一根胡子眉毛都竖立着,表达着怒意,连吃饭时也看似在发火,所以容茸不敢抬眼看他。 父亲惯喜欢拿着皮鞭子,但很少去打她,至多是抽在桌子或椅子上。方才那阵声响便是抽打木门所致。 母亲则整天挂着一张脸,动不动便拿起细竹条抽打她。 “去死!”她的父亲怒斥一声。 容茸缩着肩,身体一阵颤抖。她担心父亲说的话是真的,要叫她去死。 紧跟着,父亲又道:“容茸,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想不想要新衣服?” 爱美之心人皆有。一年到头,容茸很少添置新衣物,又身为女孩,当然想要新衣物。她道:“想、想要。” 她知道,一定有前提条件。 果不其然,父亲开口:“我和你娘亲看在快过年的份上,这次就不要你自己挣了,爹爹娘亲帮你挣。” 父亲所言的“挣”,就是“偷”。言外之意,一家人去偷。 容茸低低“哦”了一声,垂着头跟在父母身后走。 转眼走到他们经常光顾的酒肆。 酒肆里小二看见他们来瞬间拉下脸。 整个辞叶都知道容家偷取别人钱财为生,但几乎没人去找他们麻烦,一来是他们心中有数,不会偷取太多,且都是对大户人家下手;二来是看在容家姑娘还小的份上。 每到除夕前后几天,酒肆都异常热闹,大概是过年人人都闲下来,无事可做。 容茸看到酒肆里满满的人,个个喝得满面红光。 他们找了张人多的桌子挤进去,只听几个人谈论道: “哎,怎么最近几天,你总愁眉苦脸的?生意不好做?” “生意如日中天!”被问的那人是辞叶出名的盗墓贼,前几年去尚池城偷了把,回来便发达了。 只听他酒喝太多,含糊不清道:“因为我家那只母老虎哟……家里钱财全让她管着,我出来找个妞,喝、喝个小、小酒的钱都不给!” 容茸暗自寻思:那你现在怎么有钱在这里喝酒? 那人又道:“还、还好我没把在净潭里捞、捞出来的钱,全、全给那婆娘!” “哟!你还存私房钱呐!”人群中有人打趣道,“你家那位是辞叶的大美人,有她还用得着找妞?” 那人“嘿嘿”笑了笑,“女人再美,娶回家久了,都是唠叨烦、烦人的婆娘!” 立马有人奇道:“你这家中有美人,外面有小妞,还有私房钱,还苦个脸做什么?” “哎……前几天,我的私房钱叫人偷了……呜呜呜……”说着,那人乘酒性,哭起来。 听那哭声连绵不绝,狼嚎似的,周围人都忍着憋笑。 容茸暗暗啐一口那人:活该,不知足吧,这下一个子儿都没了。 她叫那人嚎得耳朵疼,酒肆里又酒臭味熏天,待久了头昏脑胀。正想挤出人群,出门透透气,却听有人喊叫道:“哎!容家一家子又来了!” 对此,辞叶的人心照不宣,一听那人就是故意想引导那失了钱的人找容家算账。 果然,方才还在伤心欲绝的人,立马大怒道:“容家!肯定是容家!” 彼时,叮铃一声,银铃声响彻酒肆。 跟着,容融肩膀一痛,不知被谁拽着胳膊,压到那失了钱的人面前,又被按着跪下。她急道:“不是我容家偷的!” “不是?”只听那失了钱的人从嗓子里挤出尖细的声音,“容家向来是盗窃犯!” 容茸道:“你不也是偷人家的嘛?——不过偷的是死人的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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