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赫羽站在拐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青年浑身上下都已湿透,凌乱的发丝犹在滴着酒液,显得可怜而脆弱,男人抓着他的手腕,便要强硬地将他拖走。 要带他去做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江楼眠的脊背颤抖着,被拽得踉跄了一下,缓慢而僵硬地,跟上男人的脚步。 提赫羽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紧攥。 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到江楼眠如此狼狈,他本应感到快意,可是却没有……大抵是因为那个折磨他的人不是自己,他应该亲手去报复他。 于是他快步走上前去,轻松地便追上那个单薄的背影,一把捉住对方的手腕。 刚入手的瞬间,提赫羽便因那截清瘦腕骨的凉意惊了一惊,走廊上的暖气很足,但他的皮肤却仿佛一块捂不化的冰,就跟江楼眠这个人一样。 江楼眠有些迟钝地回过身来,看到来人,神色一愣,步伐顿在原地,没说话。 提赫羽打量着他的脸,试图从那上面分析出对方此刻是否有半点悔恨或错愕的情感,可是失败了。 江楼眠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哪怕是对着仇人也能露出毫无破绽的真挚微笑,他的一举一动总让人无法捉摸,仿佛笼着层神秘的纱,或许也就是因为如此,才引诱着无知的人一步步向他飞蛾扑火般靠近,引火自焚。 男人不耐地看着提赫羽:“你他妈谁啊?敢抢老子的人,你是不是活腻……” “这个人,是我的。” 提赫羽打断了他,甩给他一张名片,男人看到上面名字的瞬间,登时仿佛哑火的炮仗般没了声,酒意醒了大半,酡红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原来是提总,哈哈,哈哈……那您慢慢玩,公司、公司合作的事……” 提赫羽没分给他半个眼神,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青年的身上。 “滚。” 男人仓皇离开后,提赫羽沉默地注视了对方半晌:“跟我走。” 江楼眠仍由他拉着自己的腕,踉跄地跟上了他的脚步。提赫羽新开了间隔音的包厢,把人拽了进去,随手甩上了门。 面色惨白的青年被他困在双臂与门板构筑出的空间中,淡黄的灯光柔和了他五官的棱角,浓密的睫毛投落的阴影晕深眼底的青黑,整个人带着种一碰即碎般的玻璃的质感。 “江楼眠,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淡漠的嗓音清晰的传来,江楼眠抬眼——他和提赫羽差不多高,只是他正因腹部的疼痛曲着背,身形被对方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 青年的后脑勺磕上门板,下巴微抬,眼尾的淡红尤为触目惊心:“提总想让我说什么?” 刚刚提赫羽递出名片的一瞬间,他就迅速借着那一瞥确认了对方如今的身份,心中涌起意外的同时,倒产生了几分好笑的情绪。 多年后再见昔日被他甩的前男友,对方已然摇身一变成了他高攀不起的大企总裁,而他则是个差点被拉去卖身的侍应生。 江楼眠,该说你是眼光好呢,还是眼光差。 “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会和那个男人上床?” 面前的人眼眸暗沉,俊美的五官较学生时代的他愈发锋冷深邃,此刻却带着堪称阴鸷的神色,口吻有种逼问的味道。 江楼眠小幅度地耸了下肩膀,抵在胃部的手又摁得深了些,呼吸间携着浓郁的酒气。 “上不上,和您又有什么关系?” 青年的脸色依旧是病态的白,此刻的表现却没了半分走廊上无害脆弱的模样,眉梢挂着些玩味的笑意,某个瞬间,提赫羽都以为他又回到了数年前和对方交往时的那段光景。 江楼眠的目光扫过对方愈发阴沉的面容,唇角一弯扯出一个弧度,略略往前倾了些身子。 “怎样,看到我混得这么惨,你心底是不是很爽?想要报复我?羞辱我?让我承认我看走了眼,后悔当年把你狠狠甩了转身又找了个新的?你——”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扼住脖颈,提赫羽的脸色已经无比冰冷,指尖在他脖子上的动脉处摩挲着,江楼眠都有种这人在下一秒就要活活掐死他的错觉。 轻微的窒息感令他的睫毛颤了颤。 说来也奇怪,在面对提赫羽的时候,江楼眠发现自己就是控制不住想要挑拨起对方的情绪,看着素来性格强硬的那人炸毛后又在他的安抚下被迫低头服软的场景,他心底会产生一种诡异的愉悦感。 哪怕他知道现在摆出温顺的姿态才是最优解,但江楼眠还是忍不住好奇那人对自己的容忍限度到底会到什么地步,想要激怒对方,挑战他的的底线。 这一点,是那时他与提赫羽分手的一个重要原因。 他与任何人相处都有一条自己规划好的界限,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恋人……他讨厌这种一次次出界的不受控制的感觉。 “江楼眠,你还真是变了。”提赫羽冷嗤道,“为了钱,你就可以这么的……” 他咬了咬牙,后面的字句没说出口。 江楼眠因胃部的刺痛愈发脸色惨白,无声喘了口气,虚弱的嗓音带着种渣男般拔x无情的漫不经心:“分手时我没跟你讲过吗,我这个人就是喜欢钱,爱慕虚荣,我找的每一任都比你有钱,哦,现在不一样了,他们都没你有钱。” 他唇角忽地掠起些笑来,压低的嗓音宛如勾人的钩子:“如果提总愿意出价,我当然可以陪你一晚。” 骤然想到他在走廊上看到的那一幕,提赫羽心头火气愈盛,他气极反笑,连吐出数个“好”字:“你要多少?” 江楼眠说:“五十万。” 提赫羽沉默地盯着他。 五十万…… 这就是你的价码吗。 江楼眠。 你是在看低自己,还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对你的感情。 提赫羽说:“我给你五百万。江楼眠,我们复合。” 刚吐出这话,他瞬间就后悔了。 时隔多年。 他还真是贱。 江楼眠脸上闪过片刻的错愕。 ……他没听错吧。 提赫羽没想拿把刀捅了他,还想和他复合。 当年分手闹得太惨烈,最后狠心如江楼眠都忍不住产生了“如果他再来求我,干脆就和他破镜重圆算了”的想法。虽然最后还是分了。 江楼眠张了张嘴,大脑一片混乱,就这样僵持了半晌,最后硬邦邦吐出了几个字:“……我去洗澡。” 他全身上下都被红酒浇过一通,黏糊糊的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提赫羽垂眼看了他几秒,微微侧身,让开了。 江楼眠一手按着胃部,走得不快,在淋雨头下迅速冲了一通,他擦干身子,裹上浴袍,看着镜中青年的面容,深吐出一口气,用力搓了搓脸。 不就是和前男友复合么,复就复。 顶多在床上失几次身而已,那可是五百万,说到底吃亏的又不是他。 随后,他宛如赴死般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提赫羽坐在沙发上,神色淡然地看他。 面庞清俊的青年发丝犹在滴水,黑发衬得他的面容愈发白皙,他走到提赫羽的面前,垂眸道:“我同意复合,但你得先把钱打到我卡上。还有……我胃疼,你这里有没有胃药?” 提赫羽黑沉的眸注视着他。 那人向来善于伪装自己,懂得如何使自己看上去更可怜而惹人同情,就比如现在——哪怕对方毫不掩饰想要利用他的意图,对着江楼眠现在的模样,他也难以拒绝。 可爱又可恶。
第95章 虞意白苏醒的时候,全身上下血肉被撕裂的疼痛感仿佛还未褪去,那一声声恶鬼凄厉可怖的咆哮犹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就像一个无力抵抗的破布娃娃一般,在它们几近疯狂的蚕食之下被生生撕碎,脑海中除了恐惧与疼痛什么都不剩下。 虞意白被困在那一方狭小而绝望的黑暗里,痛得连惨叫也发不出来,周围是数千万失去神智的残忍的恶鬼,在这座尽是死物与鬼魂的酆山之中,没有人能来救他。 他的意识恍惚了一瞬,那些血腥痛苦的记忆仍历历在目,真实得好像发生在上一秒。 他的指尖因恐惧而痉挛着,寒意侵入骨髓。 虞意白低下头,借着自帘子缝隙透入的猩红微光,看到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指,干净,白皙,完好无损。 ……是梦吗?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充满恶鬼、鲜血与恐惧的记忆片段,紧抿着唇,不让已抵在喉间的恐慌的尖叫破出声来。 冷汗自虞意白的额角沁出,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的声响,指尖绞紧,肩膀却止不住地微微战栗。 身下的轿子正细微地颠簸着,外头抬轿的是四个纸人,迈出的每一步都是一样的距离,它们膨胀的身躯上穿着喜庆的红服,白花花的脸上涂着猩红的腮红,唇角拉到耳根,无声微笑着。 十个纸人分列在轿子的前后,打鼓,敲锣,或吹唢呐,抹了脂粉的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脖子随着奏乐声僵硬地扭动,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隐没在刺耳欢快的喜乐里。 它们正走在唯一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上。 这里是酆山,鬼物的孕育之门,栖身之所,整座山及附近方圆百里皆是一片鬼气缭绕,其间蛰伏着无数畸形凶恶的鬼怪。 越往山里走,鬼物便愈凶悍。 此时此刻,整座酆山内,只有虞意白一个活人。 活着的饵食。 他身着喜服坐在花轿里,耳边是欢庆明快的喜乐,回荡在阴森诡谲的山间,一声声却宛如催命符一般搅动着他不安的内心,头上的凤冠压得脖颈酸疼虞意白也没挪动一下身子。 一是因为怕的,二是因为软骨散的药效还未退,他只能做到眨眼睛动手指这类小幅度的动作。 虞意白咬着唇,面色苍白地拨弄着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这是他紧张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忽然间,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 他身体一僵。 紧接着,是数声叮叮咚咚的极轻的碰撞声,但在这一片充斥着不详的昏暗的空间内,声音被放大,每一下都无比的刺耳,令虞意白的心跳急促起来。 他指尖一空,有些僵硬地低下头去,看到原本戴在手上的那串珠子竟在刚刚毫无征兆地断了,白线的裂口一片猩红,宛如张开的血口,圆润的木珠洒了一地。 虞意白的脸色陡然变得煞白。 他八字极阴,是天生的招鬼体质,小时候曾数次被厉鬼缠上,回回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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