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戚景行。 可戚景行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若是没有我,没有盲山,没有巫医族,你现在仍就过着那样的日子,一辈子安安稳稳,娶妻生子,寿终正寝,有无数儿孙绕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我凭什么说你背叛我,什么才叫背叛,你堂堂正正为自己报仇雪恨,这不该吗!!” 他面容灰白,一步一步行至洛玖面前,“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你那一村子人又是怎么死的,还有那瘴气林里的乱葬岗又是怎么来的,你该报仇,你确实该报仇,该向巫医族报仇,该向我母亲报仇。” 他每说一句,洛玖眼中的震惊和惧怕就多一分,直到戚景行站定在他面前,那容颜逐渐与记忆中的某个人影重合。 ————“阿玖,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我一定会让你摆脱蛊童的身份,让你堂堂正正地生活在巫医族。” ————“我同母亲说好了,等我翻译完古书,她便同意我从此不再用蛊童炼蛊的请求,阿玖,等我出来,你和我,我们都会自由,我们一起离开盲山,去外面看看。” 一双手覆上他的眼角,轻轻擦了擦,待洛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眼泪滑进嘴角,又涩又苦。 他用力所有的力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涩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戚景行悲悯的看着他,“从母亲送你来我身边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洛玖只觉五雷轰顶,他嘴巴胡乱地动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过了很久,他终于歇斯底里地朝着戚景行怒吼,“那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我那么好!!” 戚景行低头,“因为……我是真心想对你好。” 洛玖乍然失声。 戚景行又笑了,“你们总说我太善良,可我后来才发现,那不是善良,那是傻,在你杀我养母,毁我多年心血,将我囚禁之时,我想的,仍就是能见你一面,我们好好的……把往事前尘说清楚,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若是愿意同我离开盲山,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出去看看的。” 他看向洛玖,目光中的悲伤几乎凝成实质,“严刑逼问也好,剖心取血也罢,我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等了你整整三个月,可你…… 始终没来。” 洛玖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几欲崩溃。 戚景行仍旧说着,“你有你的仇恨,母亲有母亲的坚持,族人有族人的期待,那我呢?” 戚景行罕见的露出了一种类似于脆弱的表情,近乎质问道,“我又错做了什么?” “我又算什么呢?我充其量只是你复仇路上的一点意外,可以……” 他声音忽然变得极低,“忽略不计。” “我的这一点点真心,实在暖不热你这一颗冷硬的心。” “你别说了!”洛玖终于崩溃,他大喊着,“你别再说了,别说了!为什么还要给我说这些,为什么!”他挣扎着想要挣开身上的束缚,可匕首死死钉在铁璧上,分毫不动,只有流不尽的血染红了地上的干草。 洛玖眼前一片血红,他仿佛看见了当初的景阳,那个善良,坚韧的少年在黑暗的苦熬,眼底的光一点点消失,最后连那张脸也也不见了。 “迟了,什么都……迟了,为什么还要……同我说这些呢?” “不算迟,”戚景行叹了口气,走上前,拔出了钉在他身上的匕首,洛玖跌落在地,双手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戚景行蹲下身,看着他,忽然之间松了一口气,他只觉通身舒畅,常年积压在胸口的巨石消失不见,过往恩怨皆云散,他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自在。 “我今日方才明白,你我之间,本就没有那些虚妄的情谊,连情谊都没有,又哪里来的背叛? 不过是各自绸缪,各取所需罢了。” 洛玖缩在角落,颤抖的身子蓦然僵住,他愣了很久很久,忽然一把血抹在脸上,放声大笑。 “迟了,什么都迟了……” 笑声中,戚景行掸了掸袖袍,转身离去。 待他一步跨出地牢,身后一道凄厉的声响划破天际,犹如恶毒的诅咒一般,“洛景阳!你不该回来的!总有一天,你将不得好死!!” 戚景行连衣角都没有停顿分毫,阔步向外走去。 洛疏舟早已在地牢在恭候多时,戚景行把手里的钥匙交给他,留下了一句话,“洛玖,就交给各位长老处置了。” 正是黎明,远处一道红霞划破天际。 戚景行脸上有了一丝笑容,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时这般地想见戚巳。 心里这样想,身体也便不受控制地飞奔起来,他连轻功都忘了用,待到长生殿之时,天也刚刚亮了。 戚景行气喘吁吁地盯着戚巳的大门,本想直接闯进去,犹豫片刻,还是平复了一下呼吸,轻轻敲了敲门。 “大清早的,谁啊!”屋里传来的却是青癸的声音。 他一夜未睡,此刻在戚巳屋里听见旁人的声音,便分外的不高兴,憋着不肯出声。 过了一会儿,屋里有了动静。 “到底是谁啊,一大清早的不睡觉,脑子是不是又问……”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青癸瞪着门口呆立着的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做贼一般侧着身子,从半开的门口挤出去,又把门关上。 “戚族长怎么又来了,天还没亮,您是晚上不睡觉的嘛!” 青癸关门关的快,戚景行伸着脖子也没看见戚巳半点衣角,他越发心急难耐,同时又莫名的心虚理亏,默了默,才小声道,“我想……见见你师父。” 青癸瞪大了眼睛,呦呵!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他还是第一次见戚景行这般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样子,他顿时心情大好,仍旧断言道,“师父不想见你,戚族长还是请回吧。” 都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戚景行哪里肯有,当下竟不顾形象地耍起了无赖,一边往里闯,一边伸长脖子,冲着屋里喊道,“戚巳,我就是想见见你,特别特别相见!” 青癸着实愣了一下,连忙去拦,“戚族长,您自重,师父还没起呢!哎!哎!你干嘛!” “不许进去,你怎么……怎么……这么不要脸哇!” 两人正推搡间,门忽然开了,戚巳身披灰色大氅,皱眉看着两人。 “阿巳!” “师父!” 一个欣喜,一个委屈。 青癸仿佛看见了救星,赶忙跑到戚巳跟前,指着戚景行,气呼呼道,“师父,你非要硬闯你的房间,还动手推我,你看!” 青癸撩起袖子凑到戚巳面前,“他把我胳膊都捏红了!” 他老早就看不惯戚景行了,这两日乘着师父生气,当然要好好挤兑挤兑他。 青癸腕上果然红了一大块。 戚巳盯着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对面的戚景行身上。 被这熟悉的冷漠目光一盯,戚景行终于想起来,戚巳似乎还没有原谅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纷纷偃旗息鼓,他顿时有些心虚,目光飘忽,呐呐道,“他……他也把我……捏疼了。” 他作势也撩开袖子给戚巳看。 白白嫩嫩的胳膊上什么也没有。 青癸:“……” 戚景行:“刚……刚才疼。” 尴尬地沉默后,戚景行抿了抿唇,他小心翼翼地往戚巳那边挪了一步,埋着头,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攥着戚巳的袖子,轻轻扯了扯,“大哥哥……” 青癸蓦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戚景行,乖乖,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受的震惊太大,以至于脑子有些迟钝,鬼使神差般也学着戚景行的样子,伸出手去扯戚巳的另一只袖子。 还没摸着布料,一道犀利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朝他射来。 戚巳也惊讶地侧过身,避开他的手。 青癸:“??” 戚巳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青癸:“!!”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哄人 打发了青癸,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戚巳住的屋子很宽敞,当中放了盆冰,经过一夜, 冰化了大半, 只剩零星几块,水晶似的浮在面上。 飘着若有若无的凉意。 “戚族长找我有何事?” 戚巳解下披风, 搁在木架上, 被软禁在此处五六日,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他每日看书写字, 静心养性,却仍是憋不住一团火,戚景行日日都来, 却日日站在屋外,问三两句无关紧要的话,这是因为他心虚, 可这份小心翼翼,戚巳一点也不受用, 每日听着屋外那群看守的傀儡, 一呼一吸,都让他烦闷恼恨。 他根本没打算要见戚景行, 是故被屋外凌乱的脚步吵醒,也装作不知, 只想着让青癸出去打发了便是。 谁成想, 戚景行不仅不肯走, 反而在门外扬声要见他, 声音迫切, 含着希冀和委屈,戚景行心中一跳,等再次回过神来,房门已经开了,他恼恨自己的心软,故而此时出口的话也带着冷硬的疏离。 屋子里一片沉寂,等了许久也不见回应,戚巳带着些疑惑转过头。 戚景行立在门口,低着头,眼眸垂下,嘴唇紧抿,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额头上还有因剧烈奔跑后留下的细汗,脸也红红的。 只看一眼,戚巳费力修出的硬心肠便消去了大半,拧眉走上前,“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戚景行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这副模样再熟悉不过。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话一出口,戚巳先是一愣,戚景行乃一族之长,心思深沉,内力不凡,又有母蛊在身,当今世上,还有谁能欺负的了他。 不过又是来他面前装可怜罢了。 想到这,他心中烦闷更甚,重又摆出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戚族长若是没有要事,在下还要休息,便不送了。” 说着还不耐烦地做个了“请”的动作。 戚景行却好似听不懂他的赶客之言,厚颜无耻地牵住他戚巳的手,也终于把头抬起,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睫毛浓密,眼尾上挑,即使不笑,里面也带着三分暖意,混着他声音中的温柔,在戚巳心口上轻轻撩拨了一下。 “阿巳,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但今日来,只是想同你说三件事。” 戚巳欲将自己的手抽回,试了两次也没成功,发火的话已经要出口了,却在触及一双包含深情期待的眼睛是又咽了回去。 “说完我就走,真的。”戚景行目光目光诚恳,暗含祈求。 戚巳将手攥成拳头,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良久之后,终是心生不忍,遂冷硬开口,“你说。” 没能十指相扣,戚景行有些遗憾,他轻轻用拇指摩挲着戚巳的手背,“这两日,我便打算封印母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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