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过多久,洛疏舟再次开口,“属下还有一事。” “是关于洛玖的?”此时戚景行早有预料,他扣着洛玖迟迟未有动作,是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他,但整个巫医族,恨他的大有人在。 “长老们已经来问过我好几次了,不知您意欲如何处置洛玖?”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酒壶砸在破烂的木头上,碎成一片,戚景行并未说话,但他面上的表情着实算不上好。 洛疏舟想了想,撩袍跪下,也不言语。 山间寂寥,一时只剩风吹朽木,年久失修的咯叽声,沉闷又刺耳。 戚景行缓缓转过身,喜怒不辩,似笑非笑。 洛疏舟本已做好了承怒的准备,忽闻头顶沉闷的嗓音,“疏舟,八年,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诧异地抬头,戚景行正看着远方明灭的灯火,让他无法捕捉那双眼睛里的讯息。 “你陪我,去趟地牢。” * 巫医族的地牢,算不得如何阴森。 关押洛玖的地方,在最里头,沉重的铁门被打开,地牢简陋,四面铜墙铁壁,只有一张小小的方桌,和一个布满油污黢黑的小凳。一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堆稻草上,听见动静,也全不在意,仍旧一心一意地拿着小石头在墙上刻着什么。 戚景行缓步上前,来到那人身后。 地牢是精铁铸就,刀化不开,火烧不化,此时冷硬的墙面上却有许多浅浅的刻痕,他细细数了数,加上正在刻的,一共十九道,正好是洛玖被关进地牢的日数。 “你来了。” 那人完成最后一道刻痕,转过身。 他还穿着祭祀的衣袍,眉目清俊,发髻整洁,即使身陷囫囵,也没有丝毫阶下囚的狼狈。 戚景行一时间百感交集,再次见到这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他心中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愤恨,反而从心底里生出些许迷茫的悲凉。 理智终归泯灭不了感性,他曾经太过于信任洛玖,以至于到了如今地步,本能还是让他卸下了些许防备。 诚如他所说,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杀身之恨,夺族之仇,他恨了太久,如今有些累了。 洛玖凝视他许久,那是一双桃花眼,眉目含情,总透着三两分暖暖的笑意,他悠悠然道。 “我还在想,你要在第几天才肯来见我。” “你就不怕我也像你那样,到死都不来见你吗?” “怎会?”洛玖故意做出一副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我的阿景,不是那样的人。” 戚景行的表情一瞬间变作厌恶,但洛玖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十日,我原本猜测的日子是十日,”他指着铁墙上一道比较深的刻痕,道,“可你迟了九日,阿景,这么多年不见,你修了些硬心肠出来, 虽然不多,但我却很欣慰。” 戚景行看着他,目光冷肃,“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修了一副狠辣恶毒的心肠。” “狠辣恶毒?”洛玖轻轻眯了眯眼,似乎不大习惯听见戚景行用这样的词形容他,过了一会儿,他拍拍身侧的稻草,“坐下吧,你这样站着,我看起来有些困难,容易脖子疼,你知道的,用了你的血之后,我虽然有了纵蛊的能力,可身体却差了很多。” 戚景行瞧了眼厚厚的干草,俯身坐下。 离得近了,便有淡淡的酒味钻进鼻子,洛玖有些诧异,“你喝酒了?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的……” 很快他又自问自答,“哦…也是,很多年过去了,我变了,你也变了。” 他一只手攀上戚景行的肩膀,身体向后靠去,成了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指腹在戚景行华贵的衣服上细细摩挲,玩味道,“我听说,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男人,你对他很好,百依百顺?” 他低低笑了声,凑到戚景行耳边,“阿景,我竟不知,你还有龙阳之好。” 距离太近,他的胸口已经贴在戚景行背上,透过薄薄的衣物,能感受到他稳健的心跳,洛玖细听了听,不快也不慢。 “阿景,你有些冷淡了,往日里,你很喜欢这样贴着我的。” 伸向衣服里的手忽然被抓住,洛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越笑声音越大,最后已经直不起腰,捂着肚子,在草堆上直打滚,些许干草沾在头发上。 凌乱,张扬,放肆。 他笑够了,躺在草堆上,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喃喃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不该要你的血,我该……要你的人。” 他说的十分认真。 可他的话,从来都是三分真七分假,让人无从分辨。 戚景行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字一顿道,“你说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心上人。” 洛玖微微一愣,他看见了深藏在戚景行眼底的温柔,如春水一般,让他忽然间忘了言语,过了一会儿,他又笑了,“心上人……心上之人……”他用手点了点戚景行的胸口,“那你同他有同我一般亲密吗,有同我一般无话不说,没有任何秘密吗?” 戚景行神情阴郁,眸色冷寂。 “哈哈~”洛玖忽然爬起来,死死盯着戚景行,肯定道,“你没有,你做不到,你的这颗心,早就已经碎在了八年前那场内乱里,心都碎了,又何来心上之人。 这样很好,这样我就没有那么多嫉妒了……” 话音未落,洛玖猛然间脖颈剧痛,巨大的冲击让他撞上坚硬的铁璧,一双手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力气大的惊人。 洛玖眼前发黑,他想咳却咳不出来,抓住那只手,脸涨成了猪肝色,伸出脚去踢,但他武功被废,经脉俱断,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戚景行厌恶憎恨的目光在他眼前放大,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吞入肚腹一般。 “洛——玖——” “嗯……咳咳,你要……杀了……我,那就……咳咳,来啊。” “你想死?”戚景行慢慢松开手,冷眼看他痛苦地蜷缩在地面。 洛玖吐出一口血沫,擦了擦嘴,他跌跌撞撞爬起来,捂着胸口,又变成了那一副云淡风轻,眉目含情的模样。 “洛景阳,既然已经逃离了这个地方,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就这么消失的干干净净不好吗,你就非得要回来,与我作对!! “你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地方,长生殿是你的枷锁,盲山是你的囚笼,你曾经信誓旦旦地同我说,总有一天,你要逃离这个地方,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一把扯住戚景行的衣领,“你就这么放不下你的族人,你的权利,你的地位吗!!” “为什么回来?”隐在黑暗中的眼眸抬起,眼尾下压,嘴唇上挑,露出诡异的笑容,“自然是为了找你报仇!” 洛玖微微一愣,他失力一般松开手里的衣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出现了一丝恐惧,颤颤巍巍地往后退。 他退一步,戚景行就往前逼近一步,直到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 两只手被攥住,按在头顶,戚景行欺身压上,洛玖还来不及看清他的脸,耳畔传来“噗嗤”一声。 随即是一阵“凄厉”的惨叫。 生了锈的匕首从左手手心插入,从右手手背穿出,将洛玖死死钉在了铁璧上。 “这是我从景阳的白骨上取下的匕首,那三个月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加诸在我身上痛苦,如数奉还给你!” “我为什么回来?我回来就是为了弄清楚,到底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我本身就养了一条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果然……是回来报仇的。”血顺着手腕流过胳膊,滴滴答答落在苍白的脸上,他疼的嘴唇煞白,浑身颤抖,脸上却是笑着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当初让人在你身上插了五把匕首,还有四把呢,为什么……不一起?” “你不必心急。”戚景行从怀中取出四把匕首,整整齐齐地搁在方桌上,匕首颜色暗淡,刀锋处生有红锈,一看就是陈年旧刃,“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慢条斯理地从四把匕首中选出一把,来到洛玖身前,先是贴身地为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那动作算得上温柔。 “你说的不错,这么多年不见,我确实修了一副硬心肠,虽然不多,但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少。” 他握着匕首,将生了锈的尖刃抵在洛玖肋骨下方,“五把刀刃,肋骨下方的最疼,因为它牵连着心脉,一呼一吸,都会扯着这个地方,一跳一跳地疼。” 他微微用了点力,匕首刺破皮肤,殷红的血渗出来,“为什么要背叛我?”他问道。 洛玖因为疼痛而蹙起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匕首刺得不深,却正巧在他的肋骨上压着,他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像是又一块巨石压在胸口,一点一点往下碾,他有些受不住了。 “阿景……” 戚景行执匕的手颤了颤,但他很快又控制住,将那匕首刺穿了洛玖的右上腹,刚好卡在两根肋骨之间,钉在铁璧上。 一阵剧烈地痉挛伴随着压抑着的细碎shen吟,洛玖终于体会到了戚景行口中那种将呼吸都疼的感觉。 匕首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撕开血肉,磨的骨头嘶嘶作响。 戚景行却还非要逼他说话。 “你没听见吗?我在问你。”他恶劣地在刀柄上弹了弹。 “缓……缓—……缓,疼……受不……住……” 戚景行却已经拿了另一把匕首,停在洛玖左侧肋骨下方。 洛玖倒吸一口凉气,只好忍着剧痛开口。 可第三把匕首还是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洛玖的身体,地牢里的叫喊撕心裂肺。 戚景行似乎已经不执着于什么答案了,他漠然地看了洛玖一眼,问道,“疼吗?” 洛玖说不出话。 他便又在另一把匕首上弹了弹,引得一阵颤栗,洛玖汗如雨下,肌肉无意识抖动,几乎连每根汗毛都在颤,他咬着牙。 “……疼……” “可我当初,比你更疼,他们堵了我的嘴,不许我喊,因为密室上面全是祭拜我的族人。” 剧烈地疼痛过去,洛玖抬起头,眼中罕见的出现了一丝愧疚,“我……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不……敢……” 戚景行又拿起了第四把匕首,“可我却在密室里,等了你整整三个月。” 洛玖瞳孔一颤。 戚景行却将那把匕首又扔回桌子上,“阿玖啊……” 这一声阿玖夹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你不叫阿玖,你也不姓洛,你的家在盲山外的东方,那有你的爹娘,你的兄弟姐妹,你们过着和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一样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育得一儿半女,闲暇时候,怡儿弄女,安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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