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癸是被戚巳一手带大的,小时候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声一声地叫师父,倒是长大之后,便不好意思,换成了统领。 现在这么一叫,终是让戚巳起了怜惜之意,面色也总算柔和下来,但他又确实容不得旁人诋毁戚景行半句。 戚景行很好,很温柔,很善良。 “不怪少主,是我……对不起他。” 青癸一时愣住,他从不曾见过青衣卫统领如此哀戚又懊悔的目光。
第5章 舍弃 青癸一时愣住,他从不曾见过青衣卫统领露出如此哀戚又懊悔的目光。 面对青癸不解的眼神,戚巳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再多说什么。 “你给乾元山去封信,把这里发生的事告知教主。” 青癸点了点头。 “另外,”戚巳又道,“我被少主发现的事……先不要告诉教主。” 青癸疑惑地看向戚巳,不由纳罕,统领向来对教主忠心不二,没有丝毫隐瞒,今日怎么…… 他心中疑惑,却也没有多问,统领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他听命行事就好。 夜里风凉,卷着远处几朵海棠甜丝丝的芳香飘过来,令人生出两三分倦意。 青癸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戚巳披上,因脸上的伤有些口齿不清,“统领,夜里风大,您把我的衣服穿着吧。” 经过今日一场拼杀,又跟在马车后面跑了半日,戚巳早已内力空虚,现下夜风一吹,倒真是有些冷了,便由着青癸动作。 靠的近了,青癸脸上的青紫也就越发明显,看得出来是下了狠手。 明明被自己罚成这副样子,还一心挂念着他,戚巳心头软了一块,从笼子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温言道,“回去记得上药。” “嗯嗯,您放心吧,属下下手有分寸呢,不疼!”难得师父心疼自己,青癸的尾巴又翘到了天上,撇了一眼戚巳脸上的炭迹,笑道,“要说起来,您的脸可不比我好看多少。” 他嘻嘻哈哈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脸上疼得厉害,想笑也只能憋着。 “少主大人可比我小时候调皮,可惜了您的美人脸。” 镜子里依旧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柔美的脸,此刻却有一个大大的黑叉横贯在嘴上,因白日跟车出了不少汗,现下整张嘴都乌漆墨黑的,实在是滑稽至极。 戚巳先是愣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望着镜子里那张脸,也笑了出来。 喃喃道:“像……一只大花猫。” 正笑得前仰后合的青癸顿时跟见了鬼似的,惊恐的看着笼子里的青衣卫统领。 “统领,您笑得也太……温柔了吧。” 戚巳的笑还没收回去,一抬头,却看见了青癸身后一脸阴沉的戚景行。 “少……主?” 青癸刚因为戚景行被自家师父狠罚了一顿,现下一听这两个字,简直头皮发麻,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戚少主,他静立在屋檐下,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半张脸暴露在灯火下,面无表情的样子骇人极了。 “属下……见……见过少主。” 戚景行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漆黑的眸子盯着笼子里的人,他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总让人有种后背发寒的感觉。 “跟上。” 青癸一头雾水,平日里在破月教掏鸟摸鱼的少主今夜怎的看起来这样吓人? 跟上,什么跟上? 笼子里的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已然徒手将笼子上的锁扯断。 戚巳在笼子里待了太久,腿脚早就麻了,刚站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被一旁的青癸稳稳扶住。 “统领,您……没事吧。”他再笨也该看出来了,少主和统领是认识的,还渊源颇深。 戚巳摇了摇头,待缓过最初的晕眩,便向着那人消失的地方跟了上去。 临近子时,灯火昏暗,万籁俱寂,一切都隐在一层昏暗的雾里,连带着戚景行的背影也有些模糊。 戚巳加快了步伐,穿过院子,走过回廊,又上了楼梯,终于在戚景行进屋之前跟上了他的脚步。 房门“嘭”的一声关上,戚巳指尖一颤,心也跟着一滞,原本就安静的夜晚,此时,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戚景行背对着戚巳,不动也不语,像一尊雕像一般,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戚巳终于上前一步,轻轻叫了声,“少主”。 也正是这一声少主打破了屋子里诡异的沉寂,戚景行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低垂着,从戚巳的脚尖开始慢慢往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张并不像青衣卫的脸上。 “戚,巳。”他一字一顿,听不出喜怒。 “属下在。” “戚、巳。”他声音陡然拔高,这一回,里面浓烈的怨气再也掩饰不住。 “属下……在。”戚巳声音艰涩。 戚景行反而笑了,仿佛刚才那个生气的人并不是他,“这么些年,你过得可还好?” 戚巳抬起头,有些难过地看了戚景行一眼,又垂下,“回少主,属下过得……很好……” “也对,你身边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下属,怎么会过的不好呢?可是……我过得不大好。”戚景行嘴上挂着冷笑,往前走了两步,“有一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怀,食不知味,寝不安席, 他又逼近一步,“戚统领知道是哪件事吗?” 戚巳睫毛轻轻颤了颤,“属下,不知。” “不知啊,没有关系,”戚景行笑得越发灿烂,“我告诉你,”他骤然上前,用手肘抵住了戚巳的脖子。 “嘭”的一声,后背撞在门上,整个门框都开始摇动起来。 戚景行内力不济,力气也不大,便是他整个欺在身上,在戚巳看来,也是软绵绵的,只消他轻轻一挣,便能挣开。 可就是这样的绵软无力让戚巳半分也不愿挣扎,他放松了整个身体,甚至将脖子微微抬起,以便对面的人可以更好的拿捏自己的要害。 戚景行看着眼前那双无比驯服的眼睛,与八年前一模一样,往事浮上心头,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转而化作浓烈的恼恨。 “我一直在想,当初那个害的我根基尽毁的大哥哥究竟藏到了哪里?” 熟悉的称呼打开了记忆里尘封的大门,戚巳那双从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无比浓烈的难过,窒息感也无法掩去的懊悔。 “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戚景行仰天大笑,用另一只手狠狠捏住他的脸,“你怎么会对不起我?青衣卫统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个人都会选择的权势,地位。” 他明明已经怒到了极点,说完这段话,却骤然泄了力,松开了禁锢着戚巳的手,颓丧地退开两步,面带自嘲地看着弯腰不断咳嗽的戚巳。 “你舍弃我,也是应该的。”
第6章 相遇 铁链哗啦作响,新鲜的空气骤然贯入肺里,戚巳并没有感觉到舒服,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每跳动一下,就会牵扯着浑身的经脉,扑通扑通一下一下的抽着疼。 食不知味,寝食难安的又何止是戚景行一个人,有时候无法弥补的悔恨比真实的伤害更加折磨人,那道伤疤也印在戚巳的心口上,好了烂,烂了好,直到成了烂疮,再也无法抹去。 哪怕是到了现在,面对那人的诘问,戚巳从头到尾也只能说一句单薄的对不起。 害了你的一辈子,是我的错,往后余生,我都会倾尽所有去弥补你的。 胸口的窒息感渐渐褪去,戚巳靠在门上,垂着头,满身哀戚。 戚景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凉凉道,“可戚统领没有想到吧,竟然又被本少主找到你了。” 他退后两步,大咧咧地坐回榻上,不过片刻光景,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仿佛刚才的控诉只是为了撕开戚巳心上的疤痕,让他悔恨,让他痛苦。 而于他戚景行,根本不算什么,他又用捉摸不透的语气开始问话,“我听闻,戚统领是破月教里最恪守尊卑的人,戚某倒是有个问题想要问问戚统领。” “你说,我一个虚有其名的破月少主,和大权在握的青衣卫统领,谁尊?谁卑?” 戚巳微微一怔,随即端端正正的跪下,他的姿势极为谦卑,一双深色的眼眸落在戚景行身上,灼热又烫人,“少主是戚巳的主子。” “永远。”似乎是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决心,戚巳又在末尾加了两个字,语气是九死无悔的坚定。 这样的姿态终于取悦到了戚景行,他向后仰去,一只手撑在榻上,这是个极为放松的姿势,他勾了勾食指,歪着脑袋,笑道,“既然如此,戚巳,你过来。” 戚巳非常听话,就那么膝行着上前,铁链滑过木制地板,发出悦耳的声音。 他停在了距离戚景行一步远的地方。 戚景行翘起了二郎腿,将足靴伸到戚巳眼前,“为我脱靴。” 云锦缎面,金丝镶边,戚景行一直是一个懂得享受的人,他半眯着眼睛,瞧着戚巳微微弯下腰,轻轻地为他把足靴脱下。 他试图在那双眼睛里寻见那怕一丝一毫的不甘和怨愤,可直到两只靴子都脱了下来,戚景行也没有成功。 这让他既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大哥哥还和以前一样,一心一意地对他好,生气的是,既然还是一心一意对他好,为什么要舍弃他,去做青衣卫统领。 他心头又起了些不满,抬脚踩在戚巳肩膀上,足下用力,等身前跪着的人几乎整个匍匐在脚下,他才开口,“以后记得,给主子脱鞋,头不能高于主子的膝盖。” 头不高于主子的膝盖,戚巳在脑子里想了想这个姿势,明显是不合理的,他知道戚景行大概只是随口乱说的,但他还是低声应了句,“是。” 戚景行这才松开自己的脚,他出门时只是在寝衣外面批了件袍子,现下随手脱了扔在地上,便上了床,被子一卷,把自己裹了进去。 春日的夜晚,寒气很深,往日还在破月教时,专门有暖床的丫头暖热了被窝,才会请戚景行就寝。 现下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戚景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又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灯火明明灭灭,打在戚巳的脸上,时而一闪,将他隐在黑暗里的眸子照亮。 倒是想极了八年前逃难之时,他也是这样在旁边守着自己,直到天亮。 “我是个暇眦必报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昏黄的灯光中传来了戚景行的声音。 戚巳抬起头。 戚景行眯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没睡着,连声音都断断续续的,“你既然还认我做主子,以后我一定会狠狠折磨你的,说不定会生不如死……” 那声音越来越小,像是真的睡着了,“你……害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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