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的那一年,他和他的大哥哥曾经被困在一处深谷,谷底荒芜,缺水少食,连个酸涩的果子也没有,唯一能果腹的就是就是一条乌黑的河。 那河也不知道是从流经了哪里,里面的水发黑发臭,闻着都很恶心,就是这条令人恶心的河,里面却飘着鱼。 鱼是死的,运气好的话,可以碰见刚死的鱼,还算新鲜,运气不好的话,连鱼都是臭的。 谷外有敌人追捕,他们连火也不敢生,就那样吃了整整两个月发臭的生鱼。 一想到这,兰心也有点恶心了,她连忙将那碗鱼挪得远远的。 瞧着她这副怨气冲天的模样,戚景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擦了擦嘴,又饮了杯茶,才把嘴里那股恶心的味道除去。 他并不觉得那是一段可怕的记忆,相反,每次做噩梦的醒来的时候,他都会努力的去回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 天很快黑了,戚景行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估摸着时间,赶在戚巳进屋没多久后也跟了进去。 戚少主金尊玉贵,整个雅竹轩所有的屋子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 戚巳正跪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地毯被掀起,膝盖直接落在坚硬的地板上,要不了多久,就会发麻发痛。 他头低垂着,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了,脸色也不像刚才那样惨白,听见声响,转过来身,对着戚景行俯首。 “属下参见少主。” 戚景行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白日刚摘下的镣铐,又重新带回了戚巳的手上,偷工减料的那个已经被换下,光看那金属的光泽,就知道份量不轻。 他并不做理会,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想喝茶。”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 屋里有现成的茶水,就在戚景行的手边,戚巳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起身,拖着手脚的铁链,膝行至桌边,用内力将水温热,才倒了一杯清茶递到戚景行面前。 茶面飘着朦胧的热气。 戚景行却不接。 戚巳遂明白过来,大概这也是罚,他于是越发端正了跪姿,将手里的茶杯举得更高,镣铐腾空,重量全落在了手腕上。
第10章 刑具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屋外的的灯笼换成了新的,戚巳手里的茶也凉了。 他吞了口唾沫,口水划过干涩的嗓子,带来了一点轻微的刺痛感,膝盖下面虽然有地毯,但跪的时间长了,还是会有一阵一阵的痛麻渗进骨头里。 饥饿,疲惫,无法忽视的痛苦都在消磨着他的意志,戚巳渐渐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 而戚景行依旧靠在一边浅眠,像是完全忘记了他这个人似的。 做青衣卫的时候,受不住罚了,戚巳就会想一些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变。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起头,看向椅子上的戚景行。 昏黄的灯火正跳跃在他脸上,鹰鼻,剑眉,星目。 当初那个只到他肩膀的孩子已经长大了,稚气褪去,眉眼张开,举手投足间透露着由内而外的贵气,倒真像是个纨绔的世家公子。 他莫名生出些许自家孩子长大了的骄傲来,随即又自嘲地笑笑,自己还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现如今,已经和八年前不一样了,戚景行是主子,而他只是一把教主磨砺出来为主子披荆斩棘的刀剑罢了。 往日的僭越是万万不能再有了。 他这样想着,便自虐一般把手举得越发高了,铁链发出轻微的响动,杯子里的茶水也跟着晃了晃。 轻微的响动并没有吵醒椅子上的人。 不知过去了多久,睡梦中的戚景行忽的皱起了眉头,猛然惊醒过来。 初醒时的惶恐让他下意识伸出手想抓住些什么,睁开眼,却看见了戚巳担忧的眼睛。 “做噩梦了?”关切的语气里充满了呵护,让戚景行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大哥哥……?” 戚巳一愣,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重又端端正正的跪好,声音平静,“天凉,少主还是去榻上睡吧。” 俨然又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戚景行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在八年后。 茫然隐去,他一歪脑袋,面上喜怒不辨,“戚统领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一点都不将我这个少主放在眼里。” 戚巳被这诘问斥地一愣,见对方正看着他因担忧而放下的茶杯上,便明白过来,“属下擅自逃罚,请少主责罚。” 戚景行微微一笑,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戚巳面前,“罚自然是要罚的。”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视线与跪地的戚巳保持平行。 大概是觉着这样平视主子有些冒犯,戚巳在戚景行蹲下的时候,便把头垂了下去,脊背微微弯曲,恭恭敬敬,顺顺服服,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戚景行嘴角扬起一个笑容,“进。” 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兰心当先进了屋,她进屋后,侧过身,让出一条道,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厮。 小厮的手里还抬着东西。 戚景行一直看着,戚巳并不敢抬头,只听见身后一阵叮铃哐当,似是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声音响了挺久,小厮的脚步声才往屋外走去。 兰心最后一个出去,临走时还贴心地将门关上。 此时,戚景行才终于发话,“看看吧。” 戚巳听话地抬起头,往身后看去,那原本是一块空旷的地方,此刻却摆上了好几张深色色的桌案,而桌案上陈列着的是戚巳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刑具 鞭子,木杖,钢针,刻刀,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以及……被几张桌子半围起来的一人高的……刑架。 戚巳一眼便认出,这是青衣卫刑堂的东西,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戚景行曾经说话的话。 ————“我会狠狠折磨你的,说不定会生不如死。” 戚景行缓步行至桌边,摩挲着桌案上的一条鞭子,那鞭子里搅着金丝,颜色深得发黑,一看就是喝饱了血的。 “我有些话想问你,又怕你不说实话,只能出此下策了,戚统领,请吧。” 戚巳闭了闭眼,站起身,久跪的后遗症让他脚步踉跄,再配着手脚上沉重的链子,看起来格外地孱弱。 刑架上的锁扣是活的,戚巳先将自己手上的链子解下,才把两只手送进去。 “咔哒”两声,他被死死地困在刑架上。 对于戚巳的这一番举动,戚景行显然很满意,他来到戚巳身后,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块黑色的布条,从后往前盖在戚巳的眼睛上。 骤然的黑暗让人有些不适应,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身体也渐渐放松下来。 戚巳逐渐接受了这片黑暗。 视觉被剥脱,听觉和触觉就会变得格外灵敏。 耳畔响起了脚步声,还有摩擦声。 “咻——啪!” 是鞭子的破空声,他不由绷紧了的肌肉,脸向一旁侧去,那一鞭却落到了地上。 戚巳无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拇指与食指不安地摩挲了两下。 他对眼前之人心存愧疚,自然而然的也就多了两分畏惧。 “戚巳。”他听见戚景行在叫自己。 “属下在,少主。”黑暗让他的声音染上了沙哑。 “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可以选择如实说,也可以选择不回答,但我不想听假话,听懂的话就点点头。” 戚景行的声音底而哑,像是混着沙粒,他是一个复杂的人,人人都传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只有戚巳知道,他不是的。 戚景行的心底一直有一座深不见底的渊谷,里面翻涌着很多旁人看不见的东西,隐秘又危险,时而平易近人,时而拒人千里。 戚巳习惯了从戚景行的眼睛里探知对方的情绪,但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轻轻点一点头。 得到回应的戚景行并没有急于开口,而是转身来到博古架旁,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 “张嘴。” 微凉的药丸递到戚巳嘴边,他并没有犹豫,张嘴吞了下去。 光滑的表皮滚过舌尖,似乎还带着一丝甜味。 戚景行接着道,“这是一颗毒药,你若是说了假话,就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第11章 逼问 低低的呢喃带着蛊惑的味道。 鞭子又响了一声,依旧没有落在戚巳身上,他甚至开始怀疑戚景行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毕竟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 “这八年,你有想起过我吗?” 第一个问题并没有想象中的刁钻,戚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戚景行嘴角扬起,在戚巳点头之后脸上多了丝若有似无的欢愉,“那你想起过我多少次?” 这一回,戚巳没有立刻回答,藏在布条下的睫毛轻轻眨了眨。 想起过多少回? 他细细地在脑袋里回想了一下,过去这八年,他想过戚景行多少次,最开始的时候,他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戚景行,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不停地叫着“大哥哥”。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戚景行那么那么地依赖的自己,离开了自己,是不是连晚上睡觉都会害怕的发抖。 “不记得了。”他并不想欺骗戚景行,便含糊地说了一句。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戚巳察觉到自己胸口的衣服被扯开,凉风灌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也想过你很多次,多到已经不记得了。”戚景行握着鞭子的手轻轻转了转,在空中挽出了一个鞭花。 戚巳的胸口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疤,最近的就是这个为了保护他被杀手割破了皮肤,上来才刚愈合,还泛着红肿。 “嗖~~啪” 戚巳觉察道胸口一阵刺痛,只是轻轻抖了抖,并没有出声。 他好像是被人用鞭子抽了一记,但这痛又不是特别的明显,除了鞭锋临身时撕裂一般的感觉,过后似乎就没什么了。 “这一鞭,是为你当初离开我打的。”戚景行垂下鞭子,“第二个问题。” 说到这,戚景行停顿了一下,黑暗中的戚巳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第二个问题不会那么好过关了。 “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果然…… 戚巳心口一滞,他想借由刚才的那一鞭让自己冷静一下,胸口却一点也不痛了,就像那一鞭从未落下一般。 舌尖在嘴里打了几个转,“教主说,只要属下自愿离开少主,就让我做青衣卫的统领……” 话音未落,他胸口又挨了一鞭子,戚巳闷哼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他开始庆幸,自己的眼睛被蒙住了,否则,他该如何面对此刻的戚景行。 他与戚景行同生死,共患难,从死人堆里爬过了数回,曾经无数次承诺过他,会陪他一直走下去,永远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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