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景序的选择,不单单是因为盛承厉主动找了他,更多的是他与宿怀璟想法其实一致。 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选定一位皇子,尽心辅佐,逐一斗破他的竞争者,最后再将其削弱,以获渔翁之利。 唯一的区别只是宿怀璟选择了盛承鸣,沐景序选了盛承厉而已。 前者母族势大,但生性莽撞,易受鼓动;后者孑孓一身,无家世依傍,无帝王恩宠,更容易被谋士掌控。 他们俩都非真心,仁寿帝的孩子,在先皇子们眼中,实则都是棋子。 宿怀璟听完这些,很久没有说话,春光正好,日晕落满西天,他看着园子里一处光影婆娑的榕树碎叶,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问了沐景序一句:“如果你没认出来我呢?” 沐景序怔了怔:“什么?” 树影摇晃,宿怀璟盯着望了一会儿,有些猜测过于虚幻不实际,如今说出来都像是梦中景象,可他莫名就想知道:“如果你一直没认出来我,又或者很后面才认了出来呢?” “你会怎么做?”宿怀璟问他,“是继续为那个孩子铺路,还是放弃盛承厉转而来找我?” “我会找你。”沐景序不假思索地回答。 宿怀璟勾了勾唇,转向他,却问:“为什么?” 沐景序沉默很久,眉心间萦绕起一层浅淡的疑惑,似乎自己也不清楚小七为什么会问这样虚无缥缈未曾发生的假设,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回答。 他想了想,道:“因为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 因为都是背负着仇恨行走在世上的人,因为都知道亲人死尽的绝望,因为想要获得一点点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们需要彼此,一如许多年前的大虞皇宫,年幼的七皇子需要皇兄将自己扛上肩膀,去捉一捉树上的知了。 宿怀璟追问:“什么情况下你会不来找我?” 沐景序皱了皱眉,不太想回答这种听着就令人绝望的假设,轻声道:“小七……” “兄长,”宿怀璟打断他,“如果你认出了我,却不愿意来找我,不与我相认,是为什么?” 他表情过于凝重,使得沐景序不得不认真思索。 诚然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微小,可还是忍不住仔细想了想,然后低声回答他那些完全不会发生的假设:“我快死了,你走得很稳,我们互相为敌,你可以一个人走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沐景序顿了顿,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去找你。” 宿怀璟沉默许久,松下脊背往后靠了靠,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说不上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喃喃道:“这样啊……” 因为相信他可以完成复仇,因为长久敌对互相攻讦,因为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所以不如不相见,不如不相认,不如让他心怀怨恨地一路走下去,也好过骤然意识到兄长在自己长久的针对下,日渐衰败走向死亡。 三皇子永远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小七因他感到愧疚,那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可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宿怀璟忍不住回想,当时蜀道阁分开,他和容棠沿着金粉河的岸堤行走,他问棠棠为什么想跟柯沐二人做朋友,容棠脱口而出的“因为你”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 因为他什么?因为他需要兄长。 可是容棠当时分明也不清楚沐景序究竟是谁,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相处让容棠发现了端倪?因为兄长始终未与自己相认?因为沐景序方才回答的可能性曾经都是事实? 因为他真的在宿怀璟不知道的世界死过一次,因为容棠曾经亲眼见证过他的死亡。 所以棠棠想要改一改结局,想要换一种可能。 是救他,也是救兄长…… “怀璟、怀璟?” 他想得出神,身边传来容棠的声音,宿怀璟转过头去,台上戏目已散场,园子里众人纷纷离席,一曲戏中人生告一段落,容棠问他:“回家吗?” 宿怀璟微微一滞,轻声笑开,抓过他的手:“好,我们回家。” 外面暮色迟迟,半天晚霞晕染,春光正无限美好。 宿怀璟走到天空之下,漫不经心地抬头望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凌厉的冷色。 你到底……欠了我几条人命啊?
第109章 科举之后,大虞朝堂又迎来一次换血,京中局势愈发迷离,平静的水面下到处都是暗潮。 四月末,容棠照例回了一趟宁宣王府。 钱氏即将足月,他却总有些不放心。 容棠原想将王妃接到永安巷暂住,但是一来王府没有主母恐惹非议,二来王秀玉自己不愿意离开。 没办法,容棠只能定期回去,次次都请林大夫替她诊脉,以防一个疏忽,又落得跟前两世一样的结局。 但不知道是长公主搬回了王府,容明玉跟钱氏有所收敛;还是王秀玉自己想开了,将权利下放到了二房,少些操劳。总之她身子骨健朗得很,除了早年生产留下的顽疾,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过分担忧的毛病。 容棠听完这些话刚要松口气,王秀玉柳眉一弯,便冲大夫道:“替棠儿也把一下脉。” 于是局势往往会演变成老大夫一边诊着脉一边锁起眉头,跟王妃一起,转而各种叮嘱容棠这个真病患千万照顾好身子,切忌烦忧过度。 宿怀璟这时候通常是不吭声的,不论容棠给他使多少眼色求他解围,他也当没看见,甚至还可能附和大夫,问一问他对容棠身体状况的看法,留下容小世子一个人腹背受敌。 容棠就很后悔自己干嘛要撺掇出这一出,但等下次回府,他还是要请大夫替王秀玉诊脉。 没辙。他总不可能看着原主娘亲重蹈覆辙。 这天赶上宿怀璟休沐,容棠带着他回府跟王妃一起用了顿午饭。 之后他回棠华院小憩,宿怀璟转去了长公主的小院。 初夏懒倦,极适合睡午觉,院外鸟叫虫鸣,全都是安神的乐章。 容棠一觉睡醒,宿怀璟还没回来,他在院中缓了下神,慢慢悠悠地顺着小道去了花园,想要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宁宣王府这一辈小孩年纪相差都不大,除了二房才四岁的小弟弟跟钱氏腹中还未出世的那一胎,其他都在二十岁上下,全都是自幼长起来的兄弟姐妹。 但其中亲情几何,没人能说得清楚。 容棠走到花园,望见池塘边站着两道倩影,脚步一顿,正想离开,其中一人却转过身来惊讶地唤了一句:“兄长,你回府啦?” 没办法,容棠便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那是长房的小妹容柠,跟二房的长姐容莹。 几人打过招呼,容柠笑着开口提起一些话题引他们聊天。她一贯活泼,又是被容明玉和容峥娇宠长大的,身上天然自带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 与她相比,容莹则要显得成熟稳重许多。 容棠看着她,总觉得这次相见,她面上更添了几分温婉的愁思。 他稍稍出神,想到原著里一笔带过的一个情节。 王皇后嫡子早夭,中宫无所出,帝王无嫡子,后宫派系明面上分成三份,成三足鼎立之势,与前朝息息相关。 王皇后背后倚仗的江南王氏,蕙贵妃身后的兵马大元帅夏经义,以及怡妃背靠的张阁老。 前朝互相制衡,后宫各自为政。 蕙贵妃育有三皇子与六皇子,怡妃是二皇子生母,四皇子母妃如嫔原又是她身边的婢女,没有子嗣傍身的皇后在其间便显得格外为难。 虽说方贵人与皇后交好,其诞育的七皇子也隐隐有过继到皇后膝下成为中宫嫡子的趋势,但一来嫡子之位尊崇,过继并非那般简单,二来方贵人到底是母亲,实则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他人。 后宫这点三足鼎立的局面严格说起来更像是湖面上的一道泡影,轻轻一戳就会破散。 这层假象维持到怡妃再度怀孕,即将诞下龙胎的时候,彻底到了破碎边缘。 容明玉向妻子表示诚心,想出了送亲侄女进宫为妃辅佐王皇后的办法。 但一应事情还没安排好,武康伯谋反一事暴露,怡妃被贬,张阁老乞骸骨,二皇子党彻底翻不起身,四皇子又很快薨逝,仁寿帝将刚出世的八皇子给了皇后,皇后有了名义上的嫡子,这才免了容莹进宫这一命运。 容莹与容棠同龄,因月份大两个月,容棠要唤她一声堂姊。 大虞女子十五即可择婿出嫁,权贵人家不愿娇女过早外嫁为人妇,在家中多留几年也是常有的事,但一般也不会超过二十。 二房到现在还没替长女相看夫婿,想来容明玉的算盘已经打给他们听了。 因为这事前两世都没有发生,容棠原本并没有过多思索,但这一世蝴蝶飞得太快太远,以至于连他都不知道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既定死亡的人被救了下来,那么本能鲜活的花卉是否会陷入枯萎? 容棠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地看了容莹一眼。 花园另一角丫鬟小跑而来,说二公子回了府,给小小姐带了许多外面的玩意儿,唤容柠去看。 小姑娘喜不自胜,转身就要去找自己亲哥,脚步刚转了个弯,回过头问堂姐:“姐姐跟我一起去吗?” 容莹弯眸浅笑:“我跟阿棠聊会天。” 容柠不做他想,活蹦乱跳地回了自己院子。 池塘里早荷开了几朵,油绿的蜻蜓四处落脚。 容柠望着湖面不知在想什么,容棠也不打扰,耐心等她的话音,直到容莹问了一句:“你觉得血脉亲缘和宗室族谱,哪个羁绊更深?” 容棠愣了愣,不是很理解地看着原主这位堂姐,后者娥眉粉黛,凝着一双秋水式的剪瞳望向涟漪渐起的湖面,唇角笑意微勾,既温婉又大气。 容棠问:“为何要做比较?” 容莹面上浮过一丝困惑,分明是她自己问出来的问题,可觉得疑惑的也是她本人:“我也不清楚,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容棠试探性地问她:“可是家中有什么事让你烦忧?” 容莹微微一滞,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如何会有能使我烦心的事?” 她是宁宣王府名义上的大小姐,父亲是礼部侍郎,伯父是宁宣王,祖母更是大虞尊贵的端懿长公主,她天生尊荣。 容棠心下一怔,为她说这话时脸上自带的几分骄纵矜贵,更为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信张扬。那是在温婉大气之外,独属于‘容莹’本身的气质。 他想起来去年折花会上,容家两位小姐分明也在何尚书千金目睹月容尸体的现场,可从开始到结束,几乎完全没有人提及容柠和容莹,所有人只知道何小姐受了惊吓。 容峥说“叔父谨慎,连带着二房堂兄妹全都小心”。 可这样的小心,背后是过人的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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