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莹可能比她那些弟弟们都要聪明许多。 正因此,容棠那点相当米虫避世的心态在这一瞬间轻轻颤了颤,他犹豫两秒钟,并未顺着容莹的话略过这个话题,而是问她:“堂姊为何至今仍不成亲?” 这个问题突兀得厉害,在有男女大防的封建时代,就算是堂兄妹,也不会这样直白地表示疑惑,是以容莹刹那间面色僵了僵,相当讶异地看向容棠。 后者一点也不闪躲,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问:“是没相中合适的人家,还是不愿意成亲?” 他不可能直接问容莹是不是等着进宫,但这话也将意思放得明显,容莹若真是个聪明人,也该明白他问的是什么。 四周寂静无人声,夏荷被风吹动,碧绿色的青蛙在荷叶上灵活地跳动,每一次跳跃都会带动无数水珠落入湖面,砸出一片涟漪。 容莹愣愣地看了容棠许久,眼眶突然泛了一层浅红。 可那点红色转瞬即逝,容莹已经转过了头,视线望着湖面不知哪一处定点,又或许只是阳光洒射在水波上的痕迹,她轻声道:“哪怕是祖母那样的身份与才学,婚事又岂是自己能做主的?” 容棠静默无声,确定她已经知晓容明玉的计划。 “堂姊若是不愿,没有谁能逼迫得了你。”他说。 容莹轻轻笑开:“阿棠说的容易,你是世子,王妃又那样宠你,你自有不会被逼迫的选择。” 容棠道:“我得到的宠爱和优待,全都是因为身体不好,命不久矣,母亲知道与其给我施加压力,不如让我清闲地活过这几年,这才有了大家眼中‘随心所欲’的活法。” 容莹怔住,回过头看他。 常人说自己将死,多有不甘自弃,可在容棠身上,她看不见一点不甘愿,只是在寻常地说一件既定的事实一般。 无法改变天命,索性去接受。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又与这番言论截然不同:“但堂姊不一样,你是这一届折花会上的女状元,若有喜欢的公子,自是可以红妆绿衣,嫁与好人家;若是没有,难道要听从父母之命,浑浑噩噩过剩下来几十年吗?” 容莹面色遽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容棠微微笑开,卸了几分严肃与认真,温声道:“堂姊的诗写得很好,哪怕冠上了他人的名姓,仍旧令人钦佩。” 庆正十年的折花会相较上一年来说,多的更是京中才子佳人。 正值科举,虞京停留了国境各处的学子,恰好来赴这一场繁花盛景。 容棠却没多少兴趣,宿怀璟又没有假期,他们便干脆没去。 还是长袖善舞的柯少傅从淞园回来,摇着把扇子,笑吟吟地说:“出了位女状元呢。” 没有几个人知道魁首的诗是容莹写的,可柯鸿雪又怎会是普通人? 容棠彼时读过那首咏春的诗,只觉得柔情里面藏着豪情,是不可多得的才气。 而今他与容莹这般一说,后者怔愣在原地许久,眼眸中闪过阵阵动容。 容棠并不催促,只是站久了有些疲倦,开始不着声色地换着重心缓解疲劳。 直到容莹定下心来,问他:“我若是不想的话……该怎么做呢?” 容棠略松了口气,道:“祖母信佛,又快到初一,堂姊不妨问一问祖母要不要去陀兰寺请一柱香,再吃几天斋饭清清心灵。届时佛祖若是做出什么指示,便不敢不从了。” 他说得清浅极了,一点也没有算计长公主的愧疚和惶恐,容莹愣神看他许久,蓦地一下笑了。 她说:“从小就都说你聪颖,只可惜魂不归体多年得了痴病,如今好了果真令人钦佩。你这般谈吐与计谋,我倒开始盼着何时有一灵丹妙药,拔了你体内那些顽疾才好。” 容棠微微点头:“便借堂姊吉言。” 容莹视线往远处落了一下,又很快收了回来,向容棠盈盈一拜礼:“多谢弟弟,方才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 容棠站定,静候下文,身后却传来一道脚步声,他刚一回头,便撞进宿怀璟胸膛。 容莹低头笑开,转身就走,到底没给容棠答案。 容棠懵了一下,伸了伸手,下意识想追容莹,宿怀璟却趁势握住他手腕,笑着问:“跟堂姊说了什么?” 容棠无奈,一转神的功夫容莹已经走远了,没办法,他只能跟宿怀璟说:“堂姊问我血脉亲缘和宗室族谱哪个更重要,可我不知道答案,她刚刚说自己想出来了,我正要问,你就来了。” “……”宿怀璟愣了一下,失笑:“棠棠又想怪我。” “我没有。”容棠闷声回,轻轻跺了跺脚,缓解那点站久了的麻意,想跟宿怀璟往回走。 可宿怀璟冷不丁地往下望了一眼,松开他手,向前一步蹲在了地上。 容棠一怔:“怎么了?” 大反派回头:“上来。” 容棠懵了一秒钟,立马就怂:“不是很疼。” 宿怀璟:“那我抱你回去?” 容棠:“……”这算是什么选择啊! 他左右看了看,在自己家里却跟做贼似的,到底还是趴到了宿怀璟的背上。 而等双腿悬空了之后,他又忍不住悄悄翘了下脚。 好吧,确实有点疼,而且有人背着回家真的很舒服耶!
第110章 容棠向来是不过问宿怀璟有什么谋划的。 他要替盛承鸣做到哪一步,他与长公主商量了什么事,他在暗处布下了多少网,又准备在什么时候收网…… 容棠一概不问,他对宿怀璟有相当纯粹且天然的信任。 系统有的时候看不过去,跺脚气道:【你前两辈子从来不这样!】 容棠便义正言辞地回复:“你们选的那个男主,有让我这么信任的资本吗?” 系统立时就卡壳,气得一团光环在空间里转好久,跑到容棠头顶撒野,却又实在找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 没有,盛承厉不配。 对他多忠心、多交于后背的人,也有可能反过来被他一口吞噬。 那才是一条毒蛇,原文中关于宿怀璟的描述应当全部转移到他身上才合适。 而宿怀璟…… 小系统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始终没想到什么更适合形容这位大反派的动物。 像孔雀,会在棠棠面前开屏。 像兔子,会撒娇会卖乖。 像狼犬,会布置陷阱,也会捕捉猎物。 …… 他什么都像,以至于找不到最贴切的形容。 直到某天闲来无事,容棠提起笔墨,在黄褐色的画纸上画了一幅猛虎归山的图。 系统灵光乍现,终于想明白宿怀璟像什么了。 他像一只虎,在光天化日之下蛰伏,在寂静无人之处捕食。 他的所作所为全都不遮掩,甚至称得上明目张胆。可上至仁寿帝,下至文武百官,偏偏没有一个怀疑他的。 谁会怀疑一只坦荡又优容的猛虎呢? 毒蛇与猛虎,各自在丛林间圈起地盘,互相争夺,直到碰面的那一瞬间,才能评判出谁胜谁负。 而前两世无一例外的,宿怀璟都赢了。 ——然后世界湮灭。 系统窝在空间里,它是数据造物,本不该觉得疲倦,可这一方天地中,不知道是为了模拟人性感官,还是它有高于其他系统的权限与能力,它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个人。 会感到困倦,会体会伤感,会喜悦也会失落,会怅然也会愤怒。 它不太理解,这究竟是跟宿主待久了被传染了,还是它本身就具备这些能力。 可它一个只会下发任务的系统,拥有这些情感又有什么用呢? 系统想不明白,跟主脑的连接通道也被关闭,宿主更不会知道它身上出现这些征兆的原因是为什么。 四年时间走掉小半,他们只剩下最后两三年的光景,被这些虚无的问题困住多少有点亏。 所以系统也没问,安安心心地陪着容棠一日一日当他的米虫,一天一天感受自己的困倦。 从宁宣王府回永安巷,天色已渐晚,容棠步出棠华院,看了一眼园子深处女眷们的居所,到底没放下心,转过身问了一句宿怀璟:“你有办法让祖母初一去寺庙祈福吗?” 宿怀璟没有立时应答,含笑与他对视一瞬,宛如世事洞悉一般,问:“棠棠想替堂姊谋一个前路?” 容棠微微一顿,旋即意识过来:“你什么时候到的池塘?” 宿怀璟也不瞒,笑着说:“你说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 容棠面色微变,心下浮上来一层浅淡的紧张,想解释那不过是为了劝慰容莹,随便找出来的借口。 可这种话单独拎出来讲,多少有些奇怪。 所以他一时没开口,小心地偷瞄宿怀璟的神色,怕他又为此感到不悦。 宿怀璟却笑着攥住他手腕,沿着小路往府门走:“我不生气。” 容棠狐疑地望了他一眼。 宿怀璟失笑:“我又不像棠棠,那么小气。” 容棠:“?” 他憋闷一瞬,没好气地问:“倒打一耙你好意思吗?” 宿怀璟点点头:“挺好意思的。” “……” 容棠拿他彻底是没办法,一股脑往前走,不想看他,可手被人抓着,到底也走不快,始终停留在宿怀璟身前身后两三步的距离里打着转。 宿怀璟说:“我不生气是因为我知道棠棠那是为了让堂姐放心,所以先自贬了一下。你既答应了我要再努努力,要让我不那么早陪葬,又怎么会日日惦记着自己迟早要死掉呢?” 晚风拂过流云与树梢,宿怀璟声线慵懒,轻轻慢慢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攻击性。 容棠却霎时慢了脚步,没再任性。 宿怀璟跟上来,维持一个同频的速度往前行走,他说:“既然棠棠想要替她谋一个前路,我自没有不帮衬的道理。但最后会实施成什么样,则要看她自己的能力,棠棠能理解吗?” 容棠还没从宿怀璟刚刚那句轻飘飘的“陪葬”中彻底回过神来,闻言稍稍思索了一下,点头:“我明白。” 他只是告诉了容莹可以算计端懿和佛祖,但这种小计谋要维系在什么范围内,把握什么度,全都要靠她自己掌控,容棠不可能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好。 宿怀璟愿意推波助澜,在长公主那边下一下功夫,就已经帮了许多。 可容棠心里并没有为这个感到开心。 晚霞很漂亮,火烧云渐渐成形,他们顺着宁宣王府的小路往外走,许久没说话。 直到快上马车,宿怀璟轻轻拽了一下容棠的手腕,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轻声而笃定地问:“棠棠在生我气?” “没有。”容棠摇头,下意识反驳,可话音刚落犹豫了一瞬,抬起头直直地跟他对视,蹙了蹙眉,不太开心地问:“你是不是在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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