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惊觉自己泪流不止。
不知不觉间,初棠来到处殿宇,他抬头,视线模糊中,“明德殿”三字高悬。
初棠逡巡在明德殿外。
程立雪身为储君,手握实权,只是摄政王有心阻挠,他本身也不急于登上帝位,故而朝中官员的奏折基本都是送到东宫明德殿批阅。
明德殿乃东宫第一正殿,是太子接见朝中大臣和举行政治活动之地。 程立雪素来在此处理公务。
初棠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走到这里了。
“嗳!我的祖宗哟,您这是闹哪出?”
程管家抱着几本册子走出,一眼便瞧见来人披头散发,衣服也是单薄,光脚踩在地上,满脸泪痕。
整个人尤外楚楚可怜。
他连忙朝两侧的宫女打发几句,方才恭敬询问:“是哪个狗奴才怠慢您?” 初棠摇摇头:“没有。” 程管家又热切道:“那您快进屋,可别冻着。”
“进屋?”
程管家点头,以为初棠是觉着不合规矩才犹豫,便是贴心解释道:“自然,主子交代过,这整个皇宫,都随您去,您快进屋避寒。”
“喔。”
初棠鼻尖冷得通红。 殿里倏地蹿出个狗影。
是大黄。 雀跃绕着他乱蹭。
抬头间,初棠透过镂空的雕花木窗,瞥向殿内那个,有条不紊处理公务的繁忙侧影。
沉默半晌,他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开,大黄却拱着他不让他走,甚至急切叫唤两声。
焦急的吠声惊扰到忙碌的人。 程立雪视线从奏折移开,循声望去,便见一只狗影围住个人影。
那活泼之人的身影不似往日富于朝气蓬勃。 隐约可见两丝失意。 他搁下奏折子,快步走过去。
霜风中的人。 神情颓靡,眸光空洞,衣衫不整,赤足踩地,足背白得近乎透明,薄如蝉翼的肌肤被寒风侵染,映出丝丝绯色,还沾有两片落花。
无端浮现出点羸弱的病态美。
初棠刚迈出脚步,只觉得身子倏地腾空,熟悉的清香从背后扑来。 他顺势落进个怀抱。
“怎么了?”
头顶落下道声音。 程立雪抱着他来到案前坐下。
迟来的疼痛,终在那声关心中,重重地敲击他脆弱的神经。
痛感抑扬顿挫在心间。 一下一下的。 初棠意识涣散得久未回笼。
只觉眼眶酸涩,眼睫湿漉一片,控制不住的温凉,一滴一滴坠落。
“到底如何了?”
肩胛骨被人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
程立雪越是问他,他便越是遏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低泣声渐渐演变成放肆痛哭。
嗓子都哭哑了才作罢。
程立雪也没再追问他,反倒是给他喂了口茶水。
“唔?”
初棠唇瓣压来暖融玉杯,温热的水流洇入口腔,他咕咚咽下茶水。
“润润嗓子,继续。”
“?”
这话叫人顿时破涕为笑。
发泄过后,心情早已轻松些许,初棠哭笑不得推搡人:“你变态啊!你就喜欢看我哭是不是?”
程立雪笑而不语。 初棠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想被印证。
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的人呐。
思忖间,他埋头程立雪肩脖,使力咬下一口,方觉得解恨。
这人身上仍是萦绕有股淡淡的药草清香,不知是闻习惯了,还是喜欢,他情不自禁深嗅两口,心间阴霾都似能被驱散。
初棠没动。 就这么趴着。
“说吧,缘由。”
底下人胸腔威震,好听的话音落入空气。
初棠沉吟片刻点点头。
*
午间,他做了场梦。
他身处荒芜,在那片混沌中徘徊中,黑夜孤寂,漫长而窒息。 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终于在暗无天日的隧道尽头,他看到抹光。
初棠冲着跑出去。
视野豁然开朗。 却更加的痛击他心。
记忆中的画面,如浪潮拍岸而来。 巨大的货车侧翻砸向路边小车,小小的身影站在商场门口,年仅几岁的他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只知货车滚落一地的番茄。 酸涩的味道充盈着整条街道,行人惊慌失措,警车鸣笛,救护车赶到,警戒线拉起的那刻,他被爷爷奶奶捂着眼睛抱走。
直至多年以后,他方明白当时境况。
那幕叫“死别”。 他与他的父母此经一别,即是永别。
所有东西已变得模糊。
唯独番茄,他闻到番茄味,便产生生理不适,他讨厌番茄,非常之讨厌!
……
初棠推出回忆,他双手圈紧程立雪肩背:“我讨厌番茄。”
“抱歉。”
“啊?”
“我为我曾经的罪行道歉。”
“不知者不罪,赦免你了。”
“谢殿下宽宏大量。”
初棠:“……” 宫女太监尊称他殿下倒是能理解,但程立雪这家伙干嘛也跟着喊呀!
奇奇怪怪。
不过听起来又好微妙,隐约间有种调情的错觉。
初棠微微发怔。 稍不留神间竟被人抱起坐在案面。
宫女举着托盘饰物跪在一旁,程立雪正站在他双腿之间,随手拿来根簪子。
五指嵌入他墨发。 替人绾青丝。
他凝神抬眸,光影浮过那人清隽的眉睫,初棠竟第一次发觉—— 程立雪这家伙还挺温柔。
门外匆匆跑进名小太监:“殿下,丞相大人求见。”
初棠:“……”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来呀!
初棠双手抓住程立雪衣襟,泪眼朦胧,红着鼻头摇脑袋,他才不要让别人看见他哭鼻子,多羞呐!
程立雪道:“不见。”
小太监领命跑出去。 焉知那位张大人竟直接闯进来。
“张大人!太子殿下说暂时不见。”小太监惶恐不安,极力劝说,“张大人您请回吧。” “滚!” 张折枝袖口一甩,转身踏进殿内。
“臣不懂,殿下为何要驳回——”
话音戛然而止。
张折枝只见程立雪怀中搂着个人,那小小的身影衣衫不整,还极力地往人胸膛瑟缩依偎。
怎么看怎么像是正在暧.昧被打断。
他微愣一瞬,激愤不已道:“此乃明德殿!殿下此举成何体统!”
程立雪若无其事将人搂紧两分。 宽大的袖口一抬,登时将那薄衫盖住,他方漫不经心抬眸,不咸不淡道:“孤看不成规矩的是张丞相吧?”
“您这是要置太子妃于何地?”
“不劳丞相挂心。”
“你!”
“张丞相。”
程立雪挥手丢下个空折子:“济州雪灾,孤拨下五十万灾银,为何到地方官手中只剩五万?”
“又为何无人上奏?”
“身为百官之首,与其操心其他,你莫不如想想该如何解决?”
张折枝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臣告退。”
他怒火中烧,却不得不捡起地上的空奏折,拂袖离开。
……
人影渐行渐远。
程立雪指尖碰碰怀中的小脑袋:“走了。” 初棠怯生生昂头,顶着红通通的眼眶转头望了望,殿内果然只剩下他们二人。
程立雪将人重新抱上案几。 他拿起宫女送来的衣袍,抬手绕过初棠肩背,软柔的面料落在后者身上。
初棠手臂被人捏着穿过袖口,随后那人又替他扣好结子,又束紧衣带。 虽说动作略生涩,还不是很熟稔,但显然程立雪的自学能力总是能惊艳他。 比如亲吻,简直是无师自通第一人。
初棠懵懵然,任由人摆弄。
穿好衣服后。
程立雪坐下,拿起只靴子替人穿鞋,穿好鞋子的脚被直接晾在那人的腿。
初棠低头,有些惊讶自己一只脚正踩在程立雪腿上,他悄悄抽腿,小腿却被轻捏住。
“别动。”
“鞋子踩到你了。”
“新的。”
“就算是新鞋子也不能踩你呀!”
“争取下,提升到三文钱。”
初棠:“……” 明明那么运筹帷幄、叱咤风云的一个人,在他面前却放低姿态至此。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实话说,他有些受宠若惊,即便是在现代也没有哪个男朋友给对象穿鞋子,直接让对象踩他腿上吧,更何况是在尊卑有别,皇权至上的古代。
然而程立雪却甘之如饴握上他右脚,用绢布清理干净,又轻轻擦干,方才不紧不慢套上鞋袜。
盯着崭新的鞋面。
初棠若有所思抬头,他回忆起方才那幕,不由得噙着满眼惊诧,笑望人:“我还以为你会给张大哥穿小鞋呢,就是公报私仇。”
宫女跪在一旁举着水盆。 程立雪净完手,还未来得及拭擦,便是捏捏初棠那团软柔的腮帮子:“你就这般想我?”
温凉的水迹落在脸颊。
初棠甩掉那只手感慨道:“张婶和苏嬷嬷都很会看人,她们都觉得你——” 他沉吟着拖出丝调子,懒懒的尾音绵长不已,明明话已说出大半,却莫名羞于吐出最后几个字。
“觉得如何?”
一丝温热气息落在呼吸中。
初棠眨眨眼。 程立雪微微弯身凝望他。
两人相距太近。
近到他已看不清程立雪面容。 近到他以为下一刻就会迎来个吻。
初棠一时慌神,连忙从案面爬下来,匆匆避开这个亲密对视,正好他今日还要去赴约。
“我去找阿绛。”
他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
敬安王府。
初棠心思纷乱,不知为何就是静不下心来。
排骨在水里浸泡过。 初棠心不在焉倒出血水。
“没水了,再倒就连排骨都没咯。”阿绛抱走个玉瓶走来,途径他时,在他耳边唠叨两句,“想什么呢!这般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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