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棠懵懂离开西院。
*
他心神恍惚回到小厨房。
薄暮冥冥。
初棠盯着檐上灯笼发怔。 “汪汪。” 两声狗叫把人唤醒,毛茸暖盈的触感压来裤腿,初棠低头瞧去。
原来是大黄在蹭他。
前脚处还有株化出满地水迹的海棠花。
“都立冬了,怎么还有海棠花呀?”初棠弯身捡起那截花,登时沁凉刺骨。 想了想,将之随手挂到窗框。
他垂头打量案板那把葱,犹豫再三,还是扔到一旁,从水盆里捞出两块老豆腐。 “小葱拌豆腐”便作罢。 今天就做道“糖醋豆腐”吧。
初棠提刀将豆腐切块,随后裹上淀粉,放到一旁备用。
他拿来个小碗调料汁。 分别加入两勺生抽、两勺陈醋、一勺蜂蜜、一勺淀粉和半碗清水,调拌均匀。
热锅下冷油,将裹上淀粉的豆腐小块煎至六面金黄酥脆,出锅放凉。
再熬制刚才调好的酱汁。 待酱汁浓稠后,便可倒入豆腐块翻炒,因是煎过,豆腐没有那么容易捣碎,轻轻翻拌,让豆腐每一面都裹上酱汁。
酱汁油亮,醇香扑鼻。
雪白的豆腐很快便吸满汤汁,酸甜开胃,诱人口馋,初棠又给糖醋豆腐撒上些芝麻。
出锅时的卖相便更为好看。
初棠迫不及待尝了口。 刚做好的豆腐还是烫的,入口时灼得人舌尖微疼,他连抽几口气囫囵嚼嚼。 黏滑的酱汁裹在齿尖,叫人吮指。 豆腐外面的脆皮甜酸可口,咬下去时,又是豆腐内里的松散口感。
一口一个。 简单又美味。
他心满意足端起这道“糖醋豆腐”送到书房。 随后还温了壶好酒。
书房早已修缮完毕,他从侧门走回正房那边,来到床沿跪下,翻箱倒柜找出个红木衣箧。
箱子里面赫然是套朱红衣物。 是他成亲那日穿的喜服。
初棠抱着嫁衣起身。
他迟疑片刻,看向眼窗外叶影。 随后窸窸窣窣解开腰带。 外袍刷地滑落地,夜里好似刮来阵风,叫簇拥的叶团摇晃了几下。
初棠若有所思,走过去带上窗,磨蹭半天功夫,终于换好这套厚重繁琐的嫁装。
最后,重新回到书房静候。
*
是夜,月上枝头。
府邸四处掌灯,簌簌脚步声给幽寂的青石板镀上层热闹,也将霜寒潮气撞得稀薄。
程立雪推开书房门。 房中人似在等他。
这次倒是没有特别装饰,唯有两盏烛光映照,那人一身嫁衣背对门口,窈窈身姿被烛光晃得朦胧。
不饰一物,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程立雪看得微微晃神。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成婚那夜,那个怯生生坐在床沿的小哥儿。 他眼角轻跳,旋即收回视线,径直越过初棠,坐下翻开书案的卷册。
听到脚步声,初棠惊喜转身,却见那人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初棠的笑僵滞在脸颊:“……” 不是,我都换回嫁装了,怎么眉眼都不带动一下?要不要这么冷静自持,你是不是——
他蓦然想起阿绛的话:不能人事?
这……
初棠明目张胆上下打量程立雪。 最后得出结论:不能够吧,按理说这死人应该一夜七次都不成问题呀。
呸!
他指尖燥热揉了揉,想什么呢!
但计划已提上,没有半途而废的理儿,初棠也唯有勉为其难、迎难而上继续“煽风点火”。
他走过去,来到人跟前。
心中自我劝服片刻,终是视死如归般蹲下,大义凛然似要为至高无上的荣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初棠吐出点气息,沉沉点头。
随后双手交叠搭在程立雪腿上,再枕上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亮出双澄澈乖软的眸,伸手勾勾人的尾指:“我们都没圆房。”
软棉挠人的话音声声落地。
“……”
程立雪眸光微滞垂头。 只瞧见初棠乌黑明亮的眼。
随后那人眼睑溢出点绯色,含羞带怯,柔柔糯糯道:“我们现在来圆房吧。”
这一声邀请后。 程立雪蓦地抽开手。
初棠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肉眼可见地失意,他嘟囔了声,又伸出手指挠了挠程立雪掌心。 “真的不来吗?” “程公子?” “夫君大人?”
好半天,整个书房只有他模糊的回音。
怎么回事? 怎么撩不动啊? 这没道理呀!
初棠气馁一息,又打起精神来,他小小挪挪脚,挨得更近些殷勤唤道:“哥哥。”
“你怎么了?我不是哥哥的小甜甜了吗?这点愿望都不满足我?”
漫长的寂静终于换来一声回应。
“小甜甜?”
初棠吁气,死人,终于有反应了咩!
他转而挽出个甜甜的笑:“是呀!你昨夜梦呓,抓着我的手喊我糖糖,糖不是甜的吗?”
“不急于一时。”
初棠哑然:“……” 急!很急!非常急!十万火急好吗?你这小鱼儿不上钩,我可怎么进行下一步!
思忖片刻。
初棠突然掩脸落泪:“唉,感情淡了,那我走呗。”
他胸有成竹迈腿,连走两步,那人却还是没反应。 初棠:“……” 初棠深深吸气:“我真走咯。”
依然没得到回应。
莫非欲擒故纵这招已经失效吗? 嘶…… 程立雪你搞什么飞机呀!
初棠皱着小脸蹙眉。
陷入沉思的人,忽地明朗两分。 他状若可惜,幽幽摊手,旋即开始阴阳怪气道:“这个哥哥不行,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
“我应该换个哥哥圆房去。”
他晾在半空的手,骤然被人抓住。
冰凉的手攥实他腕部,不容拒绝那般,将他往回扯了去,初棠也顺势跌进个熟悉的怀抱。 埋头在人胸侧,他情不自禁偷笑,果然还是激将法奏效快。
属于程立雪的气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烛光明晃晃,照落那人冷若冰霜的脸,本该冷清不食人间烟火,偏生却因眸中浓重的戾色而略显割裂。
“你想找谁?”
声色一如既往不愠不怒,但却叫人倍感压迫。
初棠听得也慌乱一刹,果然是兵行险招,但很快便回想自己的计划,他咬唇摇摇头,怯怯回了句:“不找谁呀。”
“不过咱们要先玩个游戏。”
说罢还伸手往人颈脖软软一耷:“好不好嘛?”
直勾勾地撒娇:“玩游戏。”
没办法,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外如是,一切都是为了来日的逍遥快活!
初棠心中如上自我劝慰道。
窗外掠过抹剪影。 这一切无疑落入初棠余光,他轻呵气,程立雪也没有说话,大抵算是默认。 他即刻从怀里掏出根软绳。
初棠把人的手交叠绕到椅子背后,一圈又一圈捆起来,最后打下两个结实的结子。
“好啦。”
他好整以暇拍拍手,转身拿起案桌上还温着的豆腐,夹起一块:“来,张嘴,啊。” 程立雪:“……” 初棠见人唇线严丝合缝:“不吃吗?”
“合卺酒总要喝吧?”
他转身倒来两杯温酒,双手自顾自交杯:“我们成亲那天,都没喝过合卺酒。”
酒杯杯口抵在两人唇沿。
程立雪目光平静凝望他,那一刻,他觉得这双眼深邃得好似要将他置于万丈深渊。 甚至有瞬间的错觉,他觉得他都知道。
初棠凝神抿酒,自顾自叹道,八成是心虚多虑了,想什么呢。 他只抿了一点。 倒是程立雪一口饮尽。
房中又恢复片宁静。
初棠意兴阑珊从人腿上爬下来。
“其实。”
“嗯?”他解开腰间的喜服束带,“其实什么?”
“我可以挣开。”
嫁衣外袍倏然落地。 初棠抬脚跨过,来到程立雪跟前,微微低头,眼中露出抹狡黠的光,笑嘻嘻开口:“我当然猜到,所以我在绳子上动过手脚。”
“绳子被我涂了半夏。”
“合卺酒里有曼陀罗花。”
“房中的香炉里,我还加了些安神散。”
好似心生愧疚,他双手捧上程立雪的脸:“程公子,睡一觉就忘了我吧,这几个月的时光便当作是场梦。”
程立雪倾尽全力别开头。
初棠错愕。
好似直至此刻他才恍惚反应过来,从前的程立雪从不会这么强硬拒绝他。 他蓦地哽咽一下,滞涩失笑:“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瘆人哦,我胆儿很小的,不禁吓。”
“我走啦。”
初棠指尖拍拍程立雪肩膀:“拜拜咯。”
语毕。 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书房两截红烛高燃如淌泪。
*
立冬的夜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院外有轻微的动静,大抵是有人搬东西,书房连接主房,他并没有走出去。 不知外面人在做些什么,当然他也无心留意。
大黄小跑进门,甩甩毛发上的碎雪,来到那厢收拾包袱的人身旁。 它拱拱人,松开嘴。
一株满是薄霜的海棠花掉落。
“大冬天的,到底哪来的海棠花呀?”
初棠收拾包袱的手骤然顿顿,狐疑捡起那株花,但也没多纠结,片刻后随意放到桌面,开始布置现场,混淆视听。
他把几件寻常男子的装扮藏进被褥里,只露出一角,紧接着便换上套女裙藏进床底。
不消多时。 院外果然迎来阵繁乱的脚步声。
“快找!四处找!务必把人找出来!”
大黄还在床外趴着,初棠见状,连忙把大黄连拖带拽抓进床底。
房门被人推开。 透过缝隙,能看清进来不少人,眼见程立雪那双纤尘不染的靴子来床沿,初棠的心也瞬间提到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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