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就不该对这种臭流氓抱有期待,反正在他浅薄的认知中,古人没有感情基础也是能成婚的,没有感情基础也是可以……那啥。
所以他毫不怀疑程立雪就是那种很随便的人。
但他堂堂一个现代人。 他相当抗拒。
初棠眼不见为净,暗嗤一声别开视线。 撇头的功夫,刚好瞧见自己的脚尖,还抵在程立雪的靴侧。 唯恐避之不及般,他蓦地缩回脚。
随后小声嘀咕:“晦气。”
不知多久后。
初棠倚在马车壁,耳畔是簌簌雨声,空气也似裹挟水雾,叫人昏昏欲睡。 他努力睁眸。 还是几次摇摇欲坠。
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乱点,身子再一次袭来股失重感。 倏地往一边倒去。 恍惚间,有点温凉感觉,托住他的脸颊。 奈何眼皮实在沉重,初棠的意识并未回笼,反倒彻底不省人事。
程立雪的掌托着初棠的脑袋。 他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端详这张脸。
整日叽叽喳喳,聒噪不停的人,忽地安静下来,竟叫人有些不适。
*
雨夜,寒风刺骨。 晴云穿过寂静的长街,湿漉漉的巷子骤然蹿出只老鼠,叫人猛然顿足。 她微微攥实拳头,推门走进老旧的庙宇。
庙中早已有人恭候多时。 她对着那长衫青影便是一拜。
“张大人。” “阿午近况如何?” “少爷很好。” “他有何动向。” “奴婢隐约觉得少爷是想离开程府。”
张折枝点头:“知道了,你爹的事,我会尽早提上日程的。”
闻言,晴云抬颔,小心翼翼问道:“张大人,您真的会替奴婢的父亲翻案吗?” “自然,你娘和你妹妹,我也会一并善待的。”
她深深望着眼前人一眼。 善待? 晴云眸光沉下,这更像是种无声的要挟。
“程立雪呢?” “程公子行踪诡秘,这几日鲜少留宿府中。” “哼,上辈子的手下败将,坑我八千两便夜郎自大?我倒想看他如何扭转局势。”
“若非我晚回半步,阿午又岂会嫁给他?他也配!”张折枝长袖拂掉烛台。 目光中的阴鸷狠戾在雷鸣中若隐若现。
晴云沉默。 如常回禀几句话,便匆匆离开庙宇。
刚回到府中,她便听到房内传出点刺耳的声音,像是花瓶落地。 她推门跑进去:“少爷,您没事吧?”
床侧花瓶大抵是被狂风吹起的床幔碰倒。 电闪雷鸣中,帷帐内坐起个人影,那人睡眼惺忪发怔,好像有些失意。
不知是否还没睡醒,那人眼眸闪烁,浅声咕哝说:“我做了个梦,梦到我的家人,他们……”
晴云轻笑跪在床侧:“您安心睡,奴婢在此陪着。” 初棠摇摇头:“这样不好吧。” “奴婢本就是您的贴身丫鬟,守夜是应该的。”
“我们一起睡吧。”
哥儿与女子没什么可避讳的。 初棠扯着人上.床。 晴云禁不住初棠撒娇似的模样,几番推拉后,却还是顾忌规矩,只趴在床侧哄人。
“你多大呀?” “过了冬,奴婢就二十二了。” “那你比我大欸。” “嗯。” “我有个堂姐姐,小时候我老缠着她给我讲睡前故事,你会讲故事么? “会一些。”
外面电闪雷鸣,初棠蜷在被褥内,耳畔是晴云娓娓道来的温婉嗓音。
房内烛光高照,缓缓晃动。 初棠往外挪了挪,他抱上晴云的手臂,自言自语嘀咕道:“你好暖呀,和我姐姐一样。”
烛火倏地跳动了一下。 晴云侧头望向烛光,突然沉默片刻。
“你怎么不讲了?”
她转头的瞬间,刚好对上初棠亮晶晶的眼眸,如果没有那场鼠疫…… 晴云微笑:“没什么,奴婢继续。”
*
寒夜袭来呼啸的风,这场风如不知疲惫,一直将树影吹得婆娑,直至入秋。
小厨房内,又是初棠忙碌的身影。
他捧着盘鸡翅,想着今日要做的美食“薯骨鸡翅”。
鸡中翅去骨很简单,先剪开两根骨头中间的筋,再绕着每根骨头剪一圈,剪开后,抓实骨头,一边转一边抽,骨头便能轻松出来。
去骨的鸡翅用姜葱酒腌制一刻钟。
腌制的功夫,初棠从箩筐里拿出些土豆削皮、清洗,随后切成粗粗的长条,用来代替鸡翅骨头。
处理完土豆,鸡翅也腌制完毕。
他便将土豆条塞进鸡翅中。
塞完土豆的鸡翅还要裹上一层炸粉。 面粉混合淀粉,能使炸物的口感更加酥脆,再加入点盐和胡椒粉,便更美味。
裹好炸粉的鸡翅放入油锅,慢炸,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屋内顿时油香四溢。
看着鸡翅被炸到表面金黄,初棠便将其捞起,随后撒下掉他秘制的粉料。
他敛起个尝了尝。 最初入口的味道酥脆咸香,再细嚼下去便是鸡肉的汁水溢出来,和着鲜嫩弹牙的肉质,最后便是松软的土豆。
混合在一起,口感丰富而独特。
一言蔽之,好吃。
吃完一个便抓耳挠腮,让人流连忘返,想再来几个。
*
临近中秋,街上不少商贩都纷纷应节似的摆上各种节日用品和吃食。
初棠来到他的摊位时有些晚。 由于他本就长相出挑,还能花样百出做各种美食,不少人都已眼熟他,见他到来,好些人蜂拥而来。
因抢购的人实在多,他现在基本是限量出售,尽量保证大多数人都能尝到。
“不够吃呐。”
有人抱怨道。
“是呀。”一位中年大叔叹息声,好似不舍浪费任何一点碎末,他甚至还拆开油纸包装,舔了舔里面的金黄的粉碎。
“我家娘子就靠着你做的美食吊一口气嘞。” “嘿,老李头你哪来的娘子?” “哈哈哈哈。”好似被戳穿,老李头只摸头嘿嘿一笑。
初棠边打包装,边讪讪回:“实在不好意思哈,我明日尽量多做些。” “多心灵手巧的小哥儿,说亲没?” “喂!收起你的心思,本小姐的哥哥预定了!”
旁边的阿绛忽地站起身。 “我哥哥才高八斗!” “我侄儿风姿卓越。” “我哥哥文武双全!” “我侄儿天下无双。”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争执起来。 初棠无奈和晴云对视一眼,随后收拾东西,蹑手蹑脚提箱溜走。
“我哥哥——” “你别哥啦!人家跑了。”
“啊?”
阿绛回头,果然看见初棠小跑离开的背影。
“喂!等等我呀!”
三人跑了一路,夜色也渐沉,四周尽是不少手拿花灯彩饰的人。 “你们放过天灯吗?” 阿绛瞥瞥旁边的天灯摊位。
初棠摇摇头。 晴云也跟着摇摇头。
见状,阿绛直接丢下枚银子,拿走三盏天灯:“走,咱们放天灯去。” 她把天灯分给二人,便推着人走往河边。 “对着天灯许愿。” “心若诚,则愿望成真。”
河边。
阿绛和晴云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初棠左右打量这两闭着眼虔诚许愿的人。 他沉默许久。 这种东西,他是不信的。
“你怎么不许愿?”
阿绛率先睁眼,满脸狐疑问他,紧接其后的晴云也张开眼皮望过来。 流光溢彩映照她们的脸。
初棠看得沉默。
他撇头望去湖面,蓦然回想起晴云和阿绛那真挚的眉眼,突然笑了笑:“我这就许。”
初棠闭上双眼,放空纷扰的思绪。
——愿晴云和阿绛得偿所愿。
“我许好了。”
他微笑睁开眼:“可以放了吗?”
阿绛:“那咱们三一起放手。” 阿绛:“三、二、一。”
三盏明灯徐徐升起,璀璨的光点缓缓消失在夜空。
河边有座凉亭。
阿绛使人拿来几壶佳酿,几人便围着石桌小酌,酒醉的人愈发没有往日的克制。 慢慢便开始互诉衷肠。
初棠不敢喝太多,毕竟自己不胜酒力,只是小舔几口,左边听着阿绛的胡言乱语,右边又是晴云的追思过往。
反正,他是一句都听不明白。
但初棠能感觉到晴云身上那点若有似无的哀戚,他酝酿许久,终是吐出句安慰:“晴云你别伤心了,你可是晴云啊!” “雨过天晴,云开月明。” 晴云忽然愣住,她从不曾设想,自己的名字竟能作这般解读:“谢谢少爷赐名。” 初棠张嘴却无言。 片刻后,他道:“你这名字不是我起的。” 晴云轻笑挠头:“嗯,奴婢的名字是公子取的。”
晴云语毕又自顾自喝起酒来。
初棠半个身子倚在桌沿,正对着那边发酒疯的阿绛,阿绛压在桌面的手点点他领口。 “你脖子的吊坠好好看。” “这个吗?” 初棠扯开衣领,挑出里面的海棠吊坠:“我娘给我的,你喜欢吗?我改日按照这个式样给你打一块。”
阿绛低声嘻笑:“真的吗?好呀。”
她语毕,终似不胜酒力般砸落桌面。
初棠左瞧瞧右看看。 这两人竟都先后把自己灌醉了。
他抬眼望天,竟有些无言以对,不过阿绛的下人们都在亭子外候着,倒也不用过于担心。
初棠双手枕在桌子。 不时用手指点点这芳香馥郁的酒面,送进嘴里,等着这两人醒来。
初棠越等越醉。 身边两人却无丝毫酒醒的迹象。
月上枝头,热闹的市集也灯火阑珊,夜色中闯进个身影,直奔凉亭。
初棠昏昏沉沉趴在桌沿,蓦然被道阴影笼罩,来人气息似乎有点寒冽,叫他没来由怯了怯。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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