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清晨,秦寻之打开窑房的门,吸一口西北夹杂着黄土的空气—— 呵! 只见血淋淋的庭院里,跪着两个血淋淋的少年。 在秦寻之脚下,摆着两根血淋淋的麒麟骨。 秦寻之忙提脚后退两步。 唐璜行礼道:“还请前辈告知尸魂灯阵的秘密。” 魏知白也道:“请前辈告知!” 秦寻之看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叹息道:“你们这是何苦……” 夜。 昏淡的灯光透出窑洞狭小的窗。 秦寻之道:“陈年旧事,为何执著于此?” 唐璜道:“每天都有新的人为此死去,这也能算陈年旧事吗?” 秦寻之道:“当初苏昧承诺,绝不会将魂灯结在无辜人身上。他也一直遵守诺言,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不再插手江湖中事。” ——苏昧,便是苏试的生父了。 唐璜道:“无辜不无辜,又有谁有权判定? “现在苏昧已死,苏弑初出江湖,便杀江南七富,又杀银品山庄庄主。有尸魂灯在身,他几乎刀枪不入,谁能耐他何?哪怕是善良的人,身怀利器,也不免无意间伤人。何况他这般唯我独尊,再这样下去,迟早成为江湖祸害。” “……” 唐璜看着秦寻之道:“恕我冒昧,难道秦老爷子不曾为此感到良心不安吗?” 其实魂灯阵真说起来,是苏昧所造,秦鸽子秦老爷子更像是个帮手。这样匪夷所思、又带点邪气的东西,自然成了秦老爷子的心病。 秦寻之道:“当年苏母身怀六甲,却身中奇毒,苏昧找到她时,她已奄奄一息,本挨不到生下苏弑的时候。苏昧逆天悖理,剖腹取婴,才叫那不足月的婴儿,侥得一命。那婴儿虽一息尚存,却随母亲中毒已深。 那毒叫血婴草,解毒之法,需是用‘蓝蝎子’以毒攻毒。这样的虎狼之药,又岂是小小婴儿之躯能够承受的?也不知苏昧有什么神仙妙法,竟带着我爷爷造下魂灯阵,为这小小婴儿续命。在此之后,苏昧神隐,我爷爷也退隐江湖。 有得必有失,福兮祸所依。那血婴草仍每年寒冬便要发作一次。本来,若是没有魂灯阵,苏弑可以靠日服‘蓝蝎子’拔除此毒。但有了魂灯阵,反而不能解毒。因为‘蓝蝎子’的毒性一发作,就要被魂灯阵转移,自然做不到‘以毒攻毒’。 据我爷爷所说,魂灯阵救死不救伤——亦是说,只有苏弑体内血婴草的毒性发作到濒死之时刻,魂灯阵才会运转。但血婴草之毒十分凶悍。毒发之时,若无解药,几是顷刻毙命,可谓十分凶险……而死人是无法触发魂灯阵的。他本已先天亏损,又积毒已深。若在寒冬时节,待他毒发之时,喂他喝下血婴草……人死如灯灭。” 唐璜道:“即使是魂灯阵也救不了他?” 秦寻之道:“但谁也不能让他乖乖喝下一碗毒药是不是?” “……” 唐璜若有所思。 夜深人已静。 秦寻之分给两个少年一件窑房,唐璜打开门进去就见夜中闪闪的一双眼睛。 ——是躺在窗上的魏知白。 没点蜡烛,但有月光越过空阔的庭院照进来。 唐璜问道:“还没睡?” 魏知白道:“嗯。” 唐璜道 :“怎么了?” 魏知白道:“我想我师父了。” 唐璜一顿,道:“你师父待你很好吗?” 魏知白道:“我师父事儿特别多,早上喝的粥不能煮得太硬也不能太烂,吃酱鸭腿一定要配翡翠绿的碟子,晚上洗脸要用池塘水、露水、山泉水三道工序……” 他细数着师父的毛病,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明月,好像他师父在月光里。 唐璜的眼中闪过一种轻蔑又仇恨的眼神,他无言地走到土炕的另一边睡下了。 这一晚,无论是魏知白还是唐璜,都睡得并不安稳。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隔日更
第九十六章 灯灭 雾月楼。 苏试展信而看: “……西凉州今年有三千人当秋后处决。妙手药王恳请我通融, 将死囚作为药人使用,为活人求解毒药疫病,也可算是积德。此举略妨仁义,我便许诺刑徒可试药减刑……” 信,是陆见琛寄来。 ——他是否是在暗示苏试,若是魂灯阵难以为继, 可以叫他帮忙? 苏试笑了一笑,取笔蘸墨,给陆见琛写起回信来。 那送信来的扈从偷瞄信上内容,见写着“城中梅香茶馆, 有枫露之茗美甚, 闲来愿得请君一饮”云云。 扈从小心地觑着苏试的脸色,见他唇边泛起一点笑意,便适时为庄主进献彩虹屁道: “前些个日子,我们庄主见有老人行路不便,便下马搀扶。又一次,从第一剑庄去往兰城, 途中有人面色焦灼, 托庄主给亲戚捎带药物, 我们庄主便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兰城……” ——快夸夸我们庄主。 ——庄主要是毛儿顺了,赏赐起来可就更大方了! 苏试闻言一笑, 在末尾又补了一句诗:“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随即封好信,递于扈从。 那扈从不甚欢喜了, 连忙领了信笺,要快马加鞭地赶回去。 破庙。 魏知白从噩梦中醒来,便见唐璜背着月光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他。 寒风中送来一阵血腥味。 魏知白擦了擦冷汗道:“这么晚,你去做什么了?” 唐璜道:“采草药,这种药草只在夜间开花,需待其花开时采下,药性最好。” 他向着魏知白走去,脚步是一拐一拐的。 魏知白挺身坐起来道:“你怎么了?” 唐璜坐下,拿来木棍,从衣上撕扯下布条道:“没什么,腿断了。” 魏知白想帮助他,但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似乎变得很冷酷。也许是夜晚太漆黑,才叫他的目光显得格外寒冷。 唐璜利落地绑好了自己的腿。 他的身边放着一把药草,草叶是鲜红的,中间开着一枝小白花。 魏知白垂头问道:“这是什么?” 唐璜道:“解药。” 魏知白道:“解药?谁中毒了?” 唐璜道:“你师父!” 魏知白吓了一跳:“我师父?” 唐璜转头看着魏知白,眼中似乎含着责备:“你与你师父相处这么久,难道竟不知道他已中了毒?” 魏知白的神色却谨慎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师父中了毒?” 唐璜的脸迎着月光,他深深地看着魏知白,缓缓道: “因为他就是为了救我,才会中了毒!” ——和魏知白相处这么久,唐璜早已知道,在魏知白的心中,苏试是怎样的一个人。 ——或者不如说,苏试在魏知白面前,维持着何等假仁假义的形象。 “……” 魏知白呆住了。 唐璜略带沉痛地道:“我希望能够报答他,也好减去我心中的愧疚。” 魏知白道:“我从来没有听师父提起你,我师父为什么会为你中毒?” 唐璜道:“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他忽然站起来,一拐一拐地快步走向一边。 破庙的角落里还睡着一个人,一个癞头的流浪汉。 唐璜从稻草上一把提起这个流浪汉,在这个半睡半醒的男人嘴里喂进去一颗红色的小药丸。 那流浪汉迷迷糊糊地看着唐璜,忽然开始浑身颤抖,扯着胸膛的皮肉,似痛苦难熬地啊啊大叫起来。 唐璜点燃一根蜡烛,照着这个在地上不断翻滚的流浪汉。 照亮他蜡黄、苍青的油腻的脸,和从发间滚出的颗颗冷汗。 那个流浪汉突然蜷缩起来,仿佛整个身体缩小、如同一只小老鼠般脆弱,他猛然地剧烈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大得似乎要撕裂他的胸膛。 魏知白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泪水。 他回想起冬天时师父缩在貂皮大衣里,寒冷的指尖微微颤抖。为了不吵醒他,夜晚坐在庭院里轻轻地咳嗽。 师父说那只是感冒。 师父不会喊叫,也不会打滚。 但魏知白已明白他确实已经中毒。 唐璜拿出一颗蓝色的小药丸道:“这是解药……” 他还没有说完,魏知白已经抢过这颗小药丸,冲了上去。 冲向那个流浪汉,掰开他紧咬的牙关,喂他吃下解药。 便是喂药的手指,被对方咬住也似感觉不到。 他不停地拍着那个流浪汉的胸膛,等到解药起了效果,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的手指,已被咬到流血。 唐璜看着他道:“你知道,我并没有说谎。 这种毒十分凶狠,这个人之所以没有死,是因为我给他喂的毒很少。 你师父虽然内力深厚,可以抑制毒性,但此毒若一日不解,就一定会定期发作。我不能叫我的救命恩人,一辈子受这种折磨。” 魏知白忽然落下泪来。 他擦着眼泪道:“我不想我师父中毒。” 他眼巴巴地看着唐璜的解毒草药。 唐璜拿起草药,用一种情感特别的眼神,凝视着它道:“你师父是不是一个好人?” 魏知白道:“嗯。” 唐璜转脸看向魏知白,他的眼中似乎有种可怕的东西。 唐璜一字一字道:“这种草并非天然生成,而是人为培育。它需要种在高崖之上,日夜以婴儿之血浇灌养成。我拼尽全力,也只得到这一株。可惜……” 魏知白心中一紧。 唐璜垂下头去,轻叹着道: “……只怕他知道了未必肯服用这‘解药’。” “……” 魏知白的眸中现出痛苦之色。 他的神色之中,现出了挣扎、纠结。 他明白唐璜的意思…… ——谁若吃下了这种解药,仿佛也背上了残害婴儿的罪孽。 魏知白本来觉得自己是一个很正直、很正义的人。 他的师父也一直是这样教导他的。 但他的正直和正义,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完全、那么坚定。 原来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他对正义的判定,他对世人的同情……都是会随着师父而变化的。 他几乎没有挣扎多久,也不再有什么纠结。 魏知白下定决心道:“我一定要为师父解毒!” 魏知白同唐璜赶回雾月楼时,苏试已经离去,为魏知白留下了一封信: “……欲寻西方密宗宗主善显真,将行数月,不知归期,拟秋日而归。甚好,勿念。” 魏知白着急道:“我师父走了!” 唐璜道:“我知道善显真在何处,我们抓紧时间,也许还可在路上赶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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