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找到一丝安慰,诅咒的是原身,生辰也是原身的生辰,而咱们那个倒霉兄弟早就被你们害死了。不,等等,你们,下诅咒的未必是“你们”!李郁萧问穆庭霜:“这哪里来的?” 穆庭霜声音很沉,却好像不是沉的这项,他道:“穆涵在预备。陛下,”他深吸一口气,“请陛下即刻随臣上圜丘。” ?干啥去?李郁萧一头雾水:“今日非年非节,上去做什么?” “巫蛊集阴,”穆庭霜道,“陛下应即刻亲上圜丘祝祷,敬告四方神灵,不可采信此等阴鸷之咒。” 他说得肃穆得要命,李郁萧却奇异地感到安慰。人么,密室逃脱什么时候最不害怕,就是当你们一撮人里头有个高分贝选手不间歇几哇乱叫的时候,食堂排队什么时候最不慌,就是当你后头排一大堆人的时候。李郁萧有些好笑:“还有呢?” “还有,”穆庭霜从头说起,“巫蛊以生辰勾契阴灵,应以阳气镇之。陛下需令太常往宫中正北以及东南两个乾位设马首铜像。” “为何要马首铜像?”李郁萧见缝插针问一嘴。咱们倒要听听你们这些个由头,做法呢。 穆庭霜耐心答道:“阳为乾,乾为马,乾为首,因马首像可镇阴辟邪,”看样子他是恨不得即刻替李郁萧下旨,又道,“乾为望,乾为父君,陛下还须在每月望日到太庙祭先帝,请求先祖的庇护。” 李郁萧嗯嗯嗯:“要搞多久啊?” “九数为阳,”穆庭霜语气又沉又疾,“马首铜像至少要供至九月初九。到那日陛下再上一次圜丘,再制告天地书,感念四方神灵的孚佑。” 他说这一大篇,皇帝却好像不很上心,只新奇地盯着他瞧,他无奈地催促:“陛下何时下旨。” 陛下一脸稀奇:“怎么你还信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从前最推崇这话。” 穆庭霜自己不信,倘是扎他的巫蛊人偶,他也可一笑置之,可是,这是写着小皇帝八字的人偶。无意间在府中库房隐秘角落瞧见,仿佛兜脸灌领子的北风一下子刮进胸肺,一分心惊九分的肉跳,恨不能将几只人偶匣子都起出来就地焚干净。 可是不行,悄悄窃出来一只已经冒险,不能有旁的动作。一路进宫,左右不能心安,少不得要劝谏循一循前朝旧例,应付巫蛊的旧例即是如此一套。或许还有旁的遗漏的,还要问过太常才能完备。 他如此一说,李郁萧认为就更不能大张旗鼓:“那你爹回头发现娃娃平白少一个,再一联想宫里头这么大动静,他肯定能知道这东西是落到朕手里头,那不坐实朕在他身边埋有钉子么?” 话虽如此,可穆庭霜止不住地悬心:“陛下安危——” 恰此时李郁萧道:“你的安危——” 君臣两个齐齐停住话头,这架打的,两个人一者演技爆棚一者巧舌如簧,按说平日都少有口条打结的时候,此刻却无法,两两相望张嘴结舌。 李郁萧心想,大局,防着穆涵察觉是大局,他竟然,穆庭霜竟然没顾上。包括穆涵制这批娃娃是要干什么,诅咒自己?不,谁信,李郁萧心里很明白,穆涵要是想让他死,他决计看不见明天的太阳,用不着还搞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穆涵必定另有目的。 目的是什么?李郁萧不得而知,但他知道搁从前,这个目的穆庭霜会知道,穆庭霜会来龙去脉查得清清楚楚才来面圣,甚至应对之法也会筹得详备,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惊弓之鸟似的…… 他是关心则乱。所以他说知错,说悔过,是真的,是么。李郁萧心想,他这是心里真的有了我了。那么,他说豢养倡优的话,就是假的,是吧。 可是真真假假又如何,假作真来真作假,无论是甄宝玉还是贾宝玉,命中注定都是没娶着林妹妹的。“穆卿,”李郁萧沈沈开口,“朕记得你院中有莲池,去年荷开今年败,徒留残藕,倘若为着这几截残花败叶心怀惋惜不作清理,只怕要耽误来年的栽种。穆卿,大局为重啊。” 穆庭霜此时也冷静一些,听见这话蓦地眼皮一撩:“陛下何意?” 陛下……李郁萧一看他这双眼就遭不住。 人家在家里瞧见这个,顶着风险着急忙慌来给你报信,你摆什么脸。加之你李郁萧清白到哪里,榻上你意志沉溺荒唐过多少回,有种你干脆把人赶出去,明令禁止不许留宿过夜便了,你都没做到,这时撂哪门子的狠话。 眼睛移开,无端一分飘忽,李郁萧道:“会心之语,当以不解解之,无稽之言,是在不听听耳。巫蛊云云俱是无稽之谈,不值一听。朕与穆卿说的则是会心之语,不足为解。”再道,“还是要想法子摸清这东西穆涵要做什么用。” 僸⒉傳 穆庭霜目光变得很深:“陛下聪慧,自然知道穆涵此举不在鸩害陛下,既然不为着鸩害陛下,想必即是为着诬陷他人要戕害陛下。” 诬陷?是哦,这巫蛊娃娃悄无声息藏在谁处,一朝掀出来,巫蛊之祸在本朝多严重,谁都救不了。那么穆涵是想诬陷谁? 穆庭霜道:“与巫蛊人偶匣子存在一处,还有几箱佛经。” 佛经?李郁萧心中一片惊雷,佛经!这是要将巫蛊与释教连到一根绳上,泼脏水?穆涵,为什么忽然对释教下手? 底下穆庭霜一揖:“详细计划,臣再去探来。陛下,”抬起脸,冰封一样的脸色灼火一样的眼神,“臣答陛下莲池一句。荷西佳处不许提,这是陛下金口玉言,因此臣的院中再无莲池,如今只有曲径幽竹。” 啊?李郁萧一呆,怎么你院子里往后再不种荷花么?却已无人可问,阶下一人已经振袖往外行去。 出殿前穆庭霜默默回首,告一句:“巫蛊或不能伤人,是臣怕它伤人。请陛下擅自珍重,莫让臣担忧之事成真。” 说完挥袖而去,徒留殿中寂寂,李郁萧托着腮望着殿外,望着他离开的地方,一时竟说不清到底作何感想。 ---- 作者有话要说: 会心之语,……《小窗幽记》陈眉公 · 三二一预备起:左右横跳
第89章 岂知巫蛊祸·二 那头穆庭霜还没探出什么头绪, 这头他爹先有动作。 却说这时已是四月初天气,邓家的纸坊第一批镇北将军功勋簿已经新鲜出炉,镇北将军本人也已经映着这捧荣光出发北上, 朝中一派波澜不兴。 明面上的。 这日李郁萧正在写策论,写的是秦昭襄王垂见范且谈远交近攻一节,正有些心得, 下笔如有神。怪不得秦昭王不肯用魏冉而一定要任命范且为相, 得寸即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 这话哪个君王听见不称心。 这时外头内侍忽然通报,说是丞相求见。李郁萧手上一叩, 将正经书掀到桌案地下书箧里, 踅摸出两本尚书台新制的“诗集”摊到案上,远远儿看见穆涵进来,再给调个个儿,兵家著本抽将出来, 乱七八糟的集子掩到底下。 穆涵在底下只瞧见后半截, 哂然笑道:“陛下在读兵书?” “是,是,”李郁萧胡乱搪塞, 因又问,“仲父进宫何事?” 穆涵手一抬, 一卷丝帛由内侍转着呈到李郁萧面前。 打开看看,讲的是这么一件事儿, 说是近来洛邑以及周遭县府不太平, 接连有幼童无故走失。若是一两家,或许是孩子迷路, 可按照穆涵呈上来的奏表看,却不是一两家,一二十家,还不仅仅是洛邑,最远的几户在司隶河东郡的都有。 往往此类案子多是家贼或亲旧所为,或者什么仇家债主,要绑来你家小儿作威胁,可这回却不同,几十家查下去,一来是东南西北不挨着,二来是大多是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什么仇家。 因几个县府老爷一瞧,汇起来递到京兆尹,京兆尹又给递到丞相府决曹大人手中。 没毛病,李郁萧一面假装看得吃力一面思索。 一县之内月内失踪超过三人即需上报,这是遵例秉公,京兆尹一瞧,怎么好几个县府都出事呢?担心兹事体大于是禀报决曹,穆涵听说,也很重视,这都无可厚非。 但是,原原本本又禀到李郁萧跟前,就不正常。 这事儿,该责令卫尉寻人就寻,该加强巡卫就加,各县各府该张贴告示就贴,桩桩件件都不用来问李郁萧的意思。那穆涵干嘛来了?李郁萧装作忧心忡忡,搁下丝帛:“仲父,天下怎会有这种事呢,父书空满筐,母线萦我襦,嗷嗷幼儿哪个不是父母心血,谁家走丢孩子不着急?真是可怜。” 穆涵略拱手:“陛下仁慈,只是此事还另有隐忧。自上古邪帝蚩尤起,行蛊降妖之事,素有以童男童女为祭的例子,臣担心此番幼童失踪,或许与牙阝教有关。” 牙阝教?李郁萧升起一阵警醒,怎么就扯到牙阝教?是说这些孩子都是被同一帮牙阝教的人掳走?牙阝教……电光石火之间,李郁萧心里一抖,牙阝教,我的好仲父,这些个童男童女,可跟你府上那些巫蛊娃娃没关系吧? 就怕有关系。 穆涵又说几句,说或者需要调动卫尉,擒贼先擒王,必要时或许先斩后奏。卫尉调度,这个许可来问李郁萧也是走个过场,李郁萧自然只有应允。又假意胆怯,张嘴就是加强建章营骑的巡防,务必确保宫中安宁,穆涵没说什么,告辞离去。 黄药子送人,不一时回来禀道:“陛下,穆相有命,命奴婢多多念叨这事儿,陛下看着……” 陛下点点头表示知道,这事儿,越看越妖。 转头叫来韩琰,吩咐不动声色去走访看看,李郁萧心里有个担忧,害怕成真,让韩琰去看看这些幼童失踪的地方,附近是不是有寺庙。 不然呢?别的家国大事都不来问,偏偏一件人口失踪拿出来说?还讨要一个“先斩后奏”的名头?怕就怕,穆涵这就是在做局,将来查去,好么就是寺庙在掳掠幼童,一个牙阝教的名目少不了,到时就可说,这事啊,那先头是禀过陛下的,先斩后奏也是陛下的许可。 寺庙,就和穆庭霜发现的巫蛊娃娃并佛经连得上。 韩琰领命出去,李郁萧左思右想,是什么时候,是为什么,区区几座破庙引起穆涵的警觉?这事一定还有别的隐情。 他又叫来沈决。 三两句问完。 果不其然,几月前开春,穆涵的人曾打听过长信宫的一应进项支用,因太后和黄药子都是谨慎人,这项上从前就没留下纰漏,穆涵的人什么异常也没查出来,无功而返。既然什么也没让查出来,沈决就没往上报。 李郁萧心里惊涛骇浪,没查出来,没查出来……恐怕正是这个没查出来!穆涵的疑心正因此而来!等闲哪来的银钱起那么些寺庙?穆涵或许是查到星宿笺子,或许没有,不管,先出手阻挠再说。
151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