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是没有查到星宿笺子,不然少府两座纸坊这会儿应该已经没了。 因此,幼童走失也好,巫蛊娃娃也好,应当都是对着太后,都要落到太后头上。 那边厢沈决不知发生何事,陛下只是不言语,神情好像也没什么不好?正在忐忑,忽听陛下和颜悦色道:“无事,正当如此,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少府上下俱在丞相掌控,这一点可不能叫丞相生疑。沈卿去吧。” 臣子们都送出去,李郁萧开始发愁,一个脑袋两个大。 没两天,他盼来韩琰的回复,一时间脑袋只有更大。果然,走失孩子的人家虽则分布零星,大眼一瞧毫无规律,但无一例外,周遭都有寺庙。 醉翁之意不在酒,项庄舞剑,却着着实实是意在沛公。 发愁,李郁萧觉得自己肉眼可见地在掉头发,长信宫里虽然不是他亲妈,但是也不能坐看吃挂落,巫蛊是什么罪名,足够给再贬回胶东。不,贬回胶东都是好的,能给直接幽禁掖庭一辈子,谁都救不了。 太后都救不了,更别提宫外那些寺庙僧众。不知道穆涵怎么埋的线儿,但凡能从任何一座寺庙里找着一名失踪的幼童,这名声立刻变臭。或者即刻起开始警戒,自行搜索庙中各处?发现小娃娃立刻给送出去? 李郁萧很快否定这法子,防着一件东西、一个人被偷走简单,防着被塞进来,难。即便找不着人,穆涵也大可以另行伪造证据,说这些童男童女已经身死喂了巫蛊了。 怎么办怎么办。 除非,除非啊,他能在穆涵收网之前找着那些所谓的失踪幼童。但是司隶这么大,往哪儿找?纵使是有穆庭霜,时间上也不够,要是明天所谓的幼童走失案就宣告告破呢? 不然,跑?暂时遣散僧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还能都给保住。可是再说跑,往哪跑?中州四境,哪里不是穆涵的力量大过李郁萧的力量。 烦得不行。 这些都是下策,都太被动。李郁萧扯一扯案上一张笺子,是前两日写的远交近攻,哦,当时还在思索着扶余的一摊子事,想的是怎么着派人北上,假作扶余骑兵滋扰边民,再适时将每年给扶余送钱的事儿翻开,如此总说不通,或可搅一搅穆涵在马政上的勾当。 当时觉得愁,如今想想,算得什么,不就是穆涵眼睛盯着北境不放么,多好啊,盯北方多好,别盯洛邑的庙啊,别盯长信宫。 等等,等等等等。 李郁萧霍地站起身,在殿中来回踱步,中州四境,穆相的命令都比他这个皇帝的命令管用,但是,但是在南方,南方的一些州郡,或许有一个人的命令能比穆涵的管用! 荆睢的扬州。 扬州是荆家世代经营之地,如果说要将洛邑的僧众送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或许可以去扬州。 但是,李郁萧此刻想的不仅仅是僧众。 一时间他脑子里过的事情很多。远交近攻故事当中的秦昭襄王,为离间齐国与东方各国的关系,尊齐湣王与自己并列称帝,这才有的东西二帝之说。穆涵,最忌讳旁人觊觎权位。李郁萧脑中灵光乍现,如鸿渠通连长河与淮河,他生出一计,或许,或许能破局,还能一举达成更多的目的。 四月初的这日,陛下接连召见尚书台汝文弼、裴玄等人,好像是催什么集子,午膳只匆匆几口,午时前后又说召见穆常侍。 外人以为是着急要品艳诗,其实李郁萧是光速出一套方案。俗话怎么说的,听人劝吃饱饭,总要集思广益,要不是火烧眉毛他还想再找人斟酌斟酌,但眼下是来不及的,直接召穆庭霜说计。 这计策也很简单,平平无奇一手三十六计走为上。 让太后即刻出发,南巡,带上培养在洛邑的这批僧众,去投奔还在老家探亲的荆睢。这样最稳妥,无论是穆涵设计宫外的寺庙还是宫内的寺庙,管他呢,都是人去楼空。 至于为何要去寻荆睢,这里头要再接一手离间。 战国时东西可有二帝,那咱们南北也可以有,当然不需要真的有,只要让穆涵以为有就行。 李郁萧跟穆庭霜说的是,让李荼跟着太后去扬州,同时编纂谶语诗歌往四境传播,诸如二龙降世、两帝并立之类,再伪造几封来往书信什么的,让穆涵以为荆睢在那边儿预备顺势接着人以后扶立汝南王。 “蛇打七寸,”李郁萧侃侃而谈,“穆涵最见不得旁人效法他挟天子以令诸侯,荆睢当然没这个心,即便接着阿荼也会即刻想着送回来,可是,这事落在穆涵眼中想并非如此,此去扬州来回要二十日,这个时间差一定叫穆涵坐不住。” 穆庭霜听着,自家老爹会不会坐不住不知道,反横竖此刻他自己是有些坐不住,小皇帝这是要下盘大棋。他沉吟着道:“穆涵一定会设法阻拦,。即便是趁着郊游之类的幌子突然出发南下,穆涵稍作反应也会使人拦截。” 当然,李郁萧答:“就让他拦,朕要的就是他一个反应时间,这一来一去,咱们这头就有功夫搜索失踪的幼童。还有你发现的巫蛊人偶,朕猜穆涵是要寻机藏进修慈寺或者长秋寺,咱们也有个喘息的功夫仿制佛经,可行掉包或者旁的法子。待穆涵把人追回来,他这局咱们也破了,他对荆睢的疑心也埋下了。” 好,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穆庭霜敛一敛心神,却见上首陛下神情肃穆,道:“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庭霜,此事唯一隐患,朕只怕荆睢真的起心思,借风使船,真的拥立新主。你平心而论,荆睢会么?” 庭霜两个字陛下少唤他的,因也郑重起来,思索一番才道:“不会,陛下年幼时他尚没有浑水摸鱼,如今更加不会。” 阶上陛下欣慰一笑:“朕也如此想,只是总要再问你一句。” 天子这句“总要”,底下臣子受用非凡,一些细枝末节便没顾上,君臣两个又商定几个细节,各自分头行事。 看他出去,李郁萧轻轻一哂。 没有,这计策李郁萧没说完。 汝文弼等人,无一人知道此计全貌,没道理对穆庭霜破例。甚至,穆庭霜是最需要隐瞒的一人,因为十有八玖会意见相左。 阿荼南下,作用有限吧。李郁萧打的主意,干脆是圣驾“南下”。也无需真的南下,只须想个法子分散穆涵的注意力,他手底下那帮人终究棘手,想个法子……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叫穆涵落人口实,他面上笑意加深,一定热闹。 太冒险?或许。可是,已是平生行逆境,还惧末路践危局? 怕什么,李郁萧或许怕疼怕黑怕累怕饭不好吃,但他不怕这个,谁怕谁孙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已是平生行逆境句化用的陆游《次韵范参政书怀》已是平生行逆境,更堪末路践危机。感谢在2023-06-01 23:14:11~2023-06-17 15:5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霞 20瓶;科洛林的毛毯 10瓶;XXXBLUE、淮月弄舟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 当断不断, 反受其乱。 不须问道士卜吉凶,也不必拜菩萨求平安,李郁萧告诉长信宫, 明日一早就出发,韩琰也不必惊动,动静越大此事越成不了, 就几位“来仪”亲信跟着就是。 长信宫传完话, 李郁萧又叫来李荼如此这般嘱咐一番。 末了道:“总是要借一借勒途他爹的威名,你要反悔还来得及。其实你与太后随意在哪座庄子藏下罢了, 倘若真前往扬州,纵然荆勒途一时想不通, 将来他爹也看得明白, 他往后要埋怨你,你有这朋友,即到今日止。” 这法子李荼从前可能不同意,但月前他皇兄跟他一番开诚布公, 如今他愿意。他皇兄才是忍辱负重, 他这算什么不痛不痒。他道:“勒途若是为着忠于父耽误忠于君,臣弟也不认他是朋友。” 善。 人送出去,李郁萧立在案前省一省, 这事儿,还有什么纰漏。 忽然瞧见一物。 这物盛在一只朱彩龙纹漆盒里头, 上有织室的印,是一件梅花画衣。是那日, 那日胡闹完, 叫随手收在这只盒子里。融融的云纹蚕丝衣服上一朵一枝绘满萼梅,寻常锦缎丝绸留不住墨, 因选的半透明的素纱作底。 这一物拎在手上,真乃云縠雾垂轻若无物,再想想这衣裳穿在身上是何等景象,春梅在袖香雪满身,真是……李郁萧忽然想,我是为何画这么一幅手稿? 哦,那是好久前的事了,那时穆庭霜远在并州,十天半个月没一封来信,那一场春末,栖兰殿前的白梅眼见要凋落完,李郁萧惋惜没能和心仪之人一道赏花,因下笔绘一张梅瓣洒满衣襟的衣裳。 大约是盼着人回来,回来以后能穿上这衣裳,留一段梅香在怀,慰一慰离情别绪。却未能制成成衣,为什么来着? 哦,是后来猝不及防发生太多事。 按说去岁秋天也没过去多久,大半年而已,这“太多事”李郁萧却好像记不起来,如今瞧着这件衣裳,李郁萧只能记起来下笔时的情思,又熟稔又陌生。 唉,千言万语唯余一道叹息,现在多说总是无益,明早出发前,李郁萧会连夜给穆庭霜留一道密旨,责令他搜救洛邑城里走失的那些孩子,等到他找着人、救出来,一摊子的事忙完,那个时候宫中将天翻地覆。明早…… 此时距明早还有整整一夜,攸地,李郁萧摩挲着手上一件纱衣,心中怦然而动,这夜,这栖兰殿的夜,这长夜未明的夜,这初夏漫长的夜,他忽然不想一人儿待着。 可是出宫去荷西佳处?不,不对,穆庭霜说改过题字的,改的什么来着?忘了。可不管是什么,李郁萧仍都不愿意再踏足半步。 在殿中左右转一圈,太館令领着呈上晚膳,胡乱尝一尝,最后侧柱旁的烛漏滴答滴答,时间来到申时二刻,李郁萧心想,宫中下钥还有两刻钟,这两刻钟里头,如果那冤家进来回禀之前吩咐的事儿,那么……也不怎么,至多循这些日子的例,一张榻上盖棉被纯聊天便了。嗯,当然有时也使手上功夫,嗯。 不过应当也没那么巧,算了。也没那么快,午后他才嘱咐穆庭霜去追查他爹把孩子都藏在哪,不会这么快就弄明白的。 算了,召人进宫的事又做不来,主动出宫更不可能,那你纠结什么,李郁萧独自笑一笑,有点怅然也不多,转头一头扎进汤兰殿。 没成想,他前脚一件袍子甩到地上,殿外一阵喧哗,是黄药子哎哎哎的声音:“哎常侍大人!常侍大人且慢行,陛下一向的旨意,汤兰殿里头不能留人,哎呀。” 哎呀还没呀完,李郁萧从更衣的屏风后头探头一看,只见殿门吱呀一声叫推开,露出穆庭霜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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