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李郁萧馋得直吞口水,有啊,朝中有大奸啊,穆涵要是再明目张胆一些该多好,荆睢要是有点什么反意该多好。唉,说一千道一万,李郁萧叹气:“你爹干脆把朕囚拘起来,朕是不是就能发勤王诏令,可惜朕一直装得乖,你爹一直——” “陛下,”穆庭霜截口打断,“陛下万勿有此一念。并州与北境军近在咫尺,倘若陛下有丝毫与穆涵不睦迹象,那么穆广霖一定比荆睢来得快。” 他一字一句:“圣躬安危,不可轻忽。” 他说得如此郑重,李郁萧也叫催得打起精神,一时有些震慑于他的严肃,只得允诺:“朕省得的。” 嘴上说省得,内心却总有些蠢蠢欲动。 若是,若是能引得荆睢有点儿小动作,叫穆涵疑心,叫穆涵眼睛和手伸向南方几个州郡……先前李郁萧发愁,说到底,打蛇要打七寸,怎样才能戳着穆涵的肺管子,让他将荆睢引为心腹大患?肺管子,穆涵的肺管子,李郁萧想破头想不出,想不出穆涵真正忌讳旁人,能是为着什么。穆庭霜这话,倒让人有一些启发。 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穆涵者流,大约是见不得有人意图染指权位。荆睢没有染指丞相大权的意思和契机,但是,如果无中生有呢,嗯?也许?有什么想法划过李郁萧脑中,却模模糊糊不得细观。 见他思索不止,穆庭霜一颗心无端悬上天,语气又重三分:“陛下倘有任何计策,臣就在此,愿时时为陛下出谋划策。” 意思陛下您别自己搁那七想八想,琢磨什么得让我时刻知道,担忧之情溢于言表。李郁萧却有些心不在焉,只答一句好。“陛下。”穆庭霜手按上他的手,“陛下给臣一个承诺。”无法,李郁萧反手勾起一只小指尖儿:“好好好,朕答应你,拉钩上钓一百年不许变。” 穆庭霜瞳孔一扩:“拉钩上钓?此言做何解?” “意思是,”李郁萧实在觉得他小题大做反应过度,晃一晃他的手聊作安慰,“五方钱叫绫绳穿钩成吊,开弓也没有回头箭,此事既定,谁也不许变,谁也没得后悔。” 御案上竹纸丝帛成堆,堆的俱是家国大事,御案后头,君臣两人手指尖儿搭在一处,似有若无勾着,一时谁也没松开。做臣子的一人没松,是为着这句“百年”之言,恨不得两人许的不是甚么斩奸除恶计策,而是旁的,恨不得两人许的真的是百年。 做天子的一人也没松,他想的则是…… 不,李郁萧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来。他的手背不经意蹭上穆庭霜袖子口,那口儿上嫣紫纵横,看在他眼里映进脑子,脑子里就搁不下别的,全是寝殿里香色的帐子烘暖的榻,一遛桑葚子酸涩的香气萦在鼻尖,不久这香气里就要掺上一股腥膻气,然后一齐混着抹到眼前这袖子口儿。 脑中有此绮念还能想什么正事。 韩琰进殿看见的就是如此一番景象,陛下端坐上首,要说一切如常,只是右手往侧旁略抬着,不用看即知是牵在那头穆庭霜手里,穆庭霜面上无比泰然,陛下脸上则云蒸霞蔚,半只眼角都是红的。 “臣参加陛下。”韩琰往殿中单膝一跪,别着眼睛不往九犀玉阶上瞧。 李郁萧更不自在,手就要收回来。可两人原本只是一根小指松散勾搭,偏偏此时穆庭霜暗施九成的力,一错一滑,五根指头陆续往里头嵌,踅摸着就绞着李郁萧的手指,两人合握一个十指相扣。 “陛下,”底下韩琰捡起正事,“臣想请陛下往踏鞠场转一转。” “啊,咳咳!”陛下脸蛋上真好似涂有桑葚汁子,“何事要往踏鞠场?”去他大爷,底下韩琰看着,谁好意思挣动闹出来大动静!穆庭霜个狗,就是拿准这时机胡闹!还有这个货故意不去更衣,衣裳领子并袖子口上的痕迹直直蛰人眼睛。 韩琰眼观鼻鼻观心,镇静答道:“陛下生辰在即,臣备有一礼,却不能当堂献上,只好请陛下移步踏鞠场一观。” 嗯,李郁萧心想,韩琰是个实诚人,等闲不搞卖关子那一套,说要去踏鞠场才能一观可能就是要去踏鞠场,正巧他也想赶紧跑,因霍地起身:“善,这就摆驾踏鞠场。你,”他按住穆庭霜,“穆卿就在此处哪也别去,朕这几日太学的功课你先替朕瞧瞧。” 穆庭霜脸上笑笑的:“陛下当真不必臣伴驾么?” 陛下,陛下深吸一口气:“穆卿今日劳累,就在殿中歇着吧。”伴你个头,就你这一身凌乱出去,像什么话!安生待着,然后天黑赶紧悄悄出去。 穆庭霜眼睛里精光一闪,口中称诺:“诺,臣今日是劳累,便在栖兰殿恭候陛下归来。”说着作势握着手腕转一转手掌,何处劳累?嗯,就这只手。 李郁萧正往玉阶下去,看见这手势差没让绊一跤,你!穆庭霜的手今日怎么累着了?还不是伺候陛下么!李郁萧直瞪眼却无话可说,脚步更快两分,飞也似的出门,跟着韩琰往踏鞠场行去。 幸而春日风凉,坐一路步辇吹着风,陛下脸上的颜色才渐渐下去。 到得地方,李荼也在,却没往踏鞠场观殿和正场子去,而是拐着到太厩一间仓室。七拐八拐的一间仓室,四壁耸着立架,架子上堆着一些锈的戗器兵刃,看来应当是废弃已久。李郁萧纳闷,来这儿干嘛来了。这时李荼领着人亲自上前,蹭蹭蹭把架子移开,露出内里暗藏的几排立架,茬子油麻纸罩得严严实实。 一把掀开,李荼道:“皇兄,这批一千座鞍子辔头,要想掩人耳目造出来可不容易,是臣弟和韩少丞献给皇兄的生辰贺仪!” 啊,李郁萧一顿,原来是马鞍马镫。 黄澄澄的铜铁皮锃光瓦亮,摸一摸拎一拎,既结实又轻便,显见是甄选的好铁料。李郁萧心里煨得烫烫的,他懂什么,连骑马都不熟,不过拿着前世的一星半点浮沫一般的知识糊弄人,却有人,真正用心,将他天花乱坠异想天开的设想付诸实践,还想着阐扬广大,从前不过几个主子给配上,如今这批,一千个马鞍,足以武装一小支精锐骑兵。 这东西,确实不能明面上拿出来,怪不得要悄悄领来看,李郁萧拉着李荼和韩琰三个人一顿商量,好钢要拥在刀刃上,这批东西要用到哪,还须好好筹谋。 这边厢该商议的商议,该筹谋的筹谋,那头穆庭霜在栖兰殿却碰着些意外。 却也不是甚大事,织室令来复命,呈上来一件衣裳,穆庭霜不解,衣食住行,小皇帝只在食这项上有些心思,怎的还单门下令制衣? 朱漆的盒子掀开,是一件纱衣。 ----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要停更一周,监考太忙,连,就是,设置存稿箱的本来,但是这个章节就是,本来该昨天发出去,结果莫名给我搞申了一下?今天才看到,改半天QAQ不知道这版行不行,读者朋友见谅,下周回来。
第86章 梅花乍入衣·四 三月初十, 陛下生辰,一例的百官朝贺,另外在承明殿东面配殿设宴。 时人都说,三月初十是个好日子, 女娲娘娘的生辰呢,可不是好日子。 这几日李郁萧心情都十分舒畅, 今日宴上心情也很好, 底下臣子献上什么都乐呵呵,臣子们呢, 也很给面子,敬献的东西还都挺值钱。 这里头有这么一件, 就是去年李郁萧生辰贺仪不是叫他抽出来换粮换钱, 拿去赈灾,后头他还补一手施恩。百官贺仪,谁家出多少,少府都是登记造册的, 按着这个册子, 后来李郁萧都给补抬一手恩封。加官进爵他是说的不算,但是,妻族母族的封诰可以借太后懿旨发么, 等到穆涵察觉,旨意出得七七八八, 他再阻止就不美,那到手的加封你穆相给折腾黄, 百官群臣都要记恨, 又因为抬的封诰都不很隆重,穆涵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干涉。 有这个前情, 虽说封得不高,但好歹也是封嘛,随手一件贺仪能换封诰?那还不打起精神,虽说那不能年年有灾荒,但是陛下眼见是个记情念恩的,多上上心错不了。 他们上心,李郁萧看着一件一件的珊瑚白玉,心里头噼里啪啦当即就在换算粮钱,而且现在沈决在少府当家,这个钱就实实在在是咱们的钱,开心。 不过也有不那么开心的,嗯,也说不上不开心,因为礼单上写得清楚,宣义侯二子穆散骑常侍加给事中庭霜,后头寥寥几笔,只送上古砚一副,琴谱一卷,在一众珍奇珠宝里头就,就有些寒酸。 嗯,不是有些,简直是非常寒酸。 值什么?李郁萧转念心里直扇自己嘴巴,你少作,他不上心,不正合你意?少在这里一面乘秋千一面下棋,摇摆不定。可是又想,去年他送什么来着?竟然想不起来。 心思这般溜一圈,殿中群臣的贺仪和阶下的歌舞陡然无味,仔细望一望,却好像没有想找的那人。不不,没想找谁。只是心里头一丝儿一丝儿的不畅快,怎么,给我过生日居然提前离席?干嘛去了? 不知。 李郁萧手上酒盏撩来踅去,坐一刻,好容易挨到宴毕的时辰,却又没很想着去哪,去清凉台看奏章?回栖兰殿读书?上踏鞠场看一看阿荼?要不,去长信宫坐坐? 无聊。 一旁黄药子却说:“陛下或者到梧桐朝苑逛一逛?” 李郁萧审视他:“梧桐朝苑怎了?” “啊呀,”黄药子眼神飘忽,李郁萧面目严肃,他只得照实说,“奴婢也不知,常侍大人屏退宫人在里头布置,具体什么样儿,奴婢着实不知。” 李郁萧心说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正经宫宴半途走人,却到内廷霍霍什么,真当梧桐朝苑是你家?鼻子里哼一声:“不去。去告诉他,叫他趁早出宫,哪来的回哪去。” 腾腾腾领着人上清凉台。 清凉台一应的园圃植被循的是栖兰殿的例,这时节白梅种不得,种的是碧桃嫩柳还有春桂,春桂香气虽然不如秋桂浓郁,但仍然氤着从窗外飘进来,直往人鼻子尖上袭,李郁萧烦得,一卷什么东西几个字没看完,啪地往桌上一撂,站起身:“摆驾。” “诺,”黄药子不知他哪来的脾气,陪着小心,“请陛下的旨,往何处摆驾?” 陛下瓮声瓮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也不是眼睛:“梧桐朝苑。” “诺,”黄药子往外唱道,“摆驾梧桐朝苑!” 李郁萧眼睛一斜:“你那么大声做什么?” “哎,哎,”黄药子哭丧着脸,“是奴婢声高惊着圣驾,请陛下降罪。” “起来,”李郁萧提溜他的领子,“走,去梧桐朝苑,要是你家常侍大人作妖,朕就把你打发到丞相府伺候他去算了。” 黄药子说那不能,肯定是陛下生辰,常侍大人预备什么奇巧贺仪,正如前日去瞧的马镫马鞍,不好献在人前,常侍大人这才设在梧桐朝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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