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明白!既然要当好人,那就要当得舒舒服服,要让邓氏感恩戴德,汝文弼闻一知十,很顺溜地称诺领命。君臣两个又说几句,既然要找沈决走账,择日不如撞日,即刻传来,这样那样交代一番。 底下两个在商议银钱数儿,马虎不得,一项一项在说,说着说着,恰此时外头进来一名内侍行至黄药子跟前嘀咕一句什么,黄药子面色一跳,赶着低声向李郁萧汇报,说丞相长史正往栖兰殿来,已经过乾明门。 !乾明门在建章宫中间儿,分割南北两台,可不远了,不行,不能让丞相长史觉着君臣三个在忙正事,李郁萧眼睛一错,眼疾手快在书箧里淘一淘,噌地从角落里抽出一张不知何时画的一件衣裳。左右看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来的闲情逸致,衣袂上的梅花图案绘得倒细致。 行,就它了,招沈、汝两人上前,丞相长史进殿听见第一句,陛下道:“朕觉着这衣裳总是太花哨,不得白萼梅的雅素风姿。” 汝文弼知机,接茬道:“陛下英明,合该删繁就简,只在袍角与袖子上下功夫即可。” “嗯,”李郁萧向一旁沈决吩咐,“好生记下,告与画室与织室的人知道。”沈决称诺,李郁萧又招呼长史上来:“朕要制一件梅花画衣,你也来瞧瞧。” 看样子,长史大人是不想上来看的。不过另外三位热火朝天,从点朱的墨到织纱的锦说一个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陛下意犹未尽地吩咐少府先试做一件瞧瞧,这才轮着问长史何事。 原来是丞相府送来一批奏章,说是要陛下过目。 老规矩,能流到栖兰殿的奏章,那都是带着目的的奏章,都是丞相点过头可以呈到御前的奏章,更甚者,就是穆涵想叫陛下看见的奏章。 行啊,展开一卷丝帛,李郁萧想着高低看看又有什么事,只是这一看,咦?上书的是丞相兵曹手底下一名主簿,说的是大将军荆睢久在乡关不归,军中好多庶务堆积,等着荆将军回来拿主意呢,好教陛下知道,还是赶紧召荆将军回朝的好。 又翻开一卷,还是这件儿,说太尉大人久在南方,长此以往北方诸国难免不觉震慑,渐渐地就会多有试探,致使边关不宁。 李郁萧看着,这年头又没高铁,往扬州一来一回三千二百里地,是,荆将军自己可快马加鞭,但是既然是接生病的母亲,那少不得要慢行,来去三四个月也不算什么。再者说,说什么无法震慑北方,更是文盲看书不知道在装什么,北境军务什么时候让荆睢管过一兵一卒。 可是又翻几卷,众口一词,朝臣们说的都是荆睢尽快回朝这事。 这就,耐人寻味,这哪是这些不相干的人在催陛下召回荆睢,这是穆涵在催啊。李郁萧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不明白的是,干嘛,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有就是,穆涵这么上心,李郁萧疑影儿勾起来,荆睢此去真的只是家人生病? 不知道,两眼一抹黑。长史使命达成告退出去,李郁萧手撑在案上,直头疼,穆涵要的就是他一张圣旨,这圣旨,他给不给呢?不给,又要寻什么由头拖延呢?又挨一刻,黄药子瞧着,这可不行,陛下眉心这是打着丁香结,赶着支使小内侍去传果子点心。 可是,太館令领着人呈来一遛应季的桑葚子之类,却丝毫不得陛下青眼,陛下连碰都没碰一枚,眼见是午膳也要没着落,黄药子左右瞧瞧,又使小内侍出去跑腿。 不过半时辰不到,外头内侍通传,穆常侍求见。 李郁萧恹恹叫进。 不经意间眼睛一抬,见进殿的这一人,春日青翠的朝服飘飘荡荡,青色的袖子却稳稳端着,垂在一只玄漆食盒上。 玄漆食盒,李郁萧一时间分不清今夕何夕,穆庭霜拎玄漆食盒进宫,这是多久前发生过的事儿呢?好像远在百年以前,又好像近在昨日。 一只食盒已经叫内侍接过去查验,穆庭霜刚刚见礼,忽听上首陛下轻轻一声:“别跪。” “陛下?”抬头看见陛下眼神奇异,却没旁的话,只道:“过来。”穆庭霜依言踏上九犀玉阶,陛下又无话,因瞧一瞧案上,笑道:“陛下午膳也传桑葚子么?臣带来的稬米糕今日配的也是桑葚子。算得甚么,算陛下所言的心有灵犀么?” 这问话陛下听完,这一点子灵犀没说有还是没有,还是没话,只一味仰着头瞧人。穆庭霜低低清一清嗓子,唤道:“陛下?”陛下才回神似的,面上恍恍惚惚:“今年是哪年?你几岁了?” 是什么,眼睛一闭一睁,又回到刚刚穿来那一年吗? 穆庭霜笑起来:“今年是振武十年,臣今年二十有二。” 嗯,其实岁数这件,穆庭霜省一省,要看怎么算。如今这壳子是二十二,可若是添得上辈子的三十年,则应当是三十有二。三十二啊,穆庭霜一哂,说也是而立之年的人,早该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 成家么,低头瞧一瞧,这项,要对小皇帝说么。 其实早前穆庭霜不是没松过口,说过几回臣这三十载云云,小皇帝没显出异状,未知是没听得仔细还是没想得仔细,嗯,只是还没纠结完,穆庭霜叫另一个疑问勾着魂:陛下,做什么这么一转不转盯着我?在瞧什么? 此时黄药子将食盒递上来:“启禀陛下,常侍大人,此物无毒,好着呢。”置下便领着人退出去。 殿中安静,春日午后时光漫长,陛下好似还在发什么呆,穆庭霜便自坐下,取出注碗点上釜甑,另一只浅口酒壶盖子揭开,一股子桑葚酸酸甜甜的气味窜出来。 “陛下,”穆庭霜倾身,“陛下?” 陛下没理他,只一味隔着一案的烟气和果子甜香气呆望他。 穆庭霜一看,行,这是递来的梯子,遂也盯住人,嘴唇抿一抿轻轻吐两个字:“萧萧?”此二字含在口中念出去,真乃通体舒畅。犹嫌不足,一根指头抻过去,在雪样的下颌上蜇一蜇。 “什么?”陛下鸦羽似的眼睫震颤不止。 他神色或有些惊惶,那瞧在穆庭霜眼睛里,可不是惊惶,因笑道:“陛下此刻就羞红脸,待臣亲自喂陛下一口吃食,陛下面上红色却要比壶中的桑葚汁子还要深么。” “咳咳!”李郁萧彻底回神,什么,几岁的人还要喂,别别别,“不必劳烦穆卿,朕自进食便了。” 少一刻,碗中糯米蒸热,李郁萧尝尝,好吃。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很快用完,穆庭霜将方才太館令备的碟子推一推,循循善诱:“再尝尝旁的?”李郁萧只说饱了,撑了。 眼睛一闪,穆庭霜建言:“撑得慌?痞满积滞,陛下或可尝试按蹻之法。” 不不不,不用。可是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李郁萧刚刚吃完人家精心准备带进来的糯米团子,也确实到平日午睡的时辰,眼皮便有些打架,因此半推半就到得里头寝殿。没留神,没瞧见他的穆卿将一碟子桑葚子包在巾子里顺进袖口。 “陛下,”李郁萧躺好,听见穆庭霜道,“臂上合谷穴、内关穴等,皆对此症,只是按之稍有酸痛,陛下且忍忍。” “嗯。” 就这样按得一刻,李郁萧见这人真正只是一心一意在穴位上动作,放下心,脸朝上合上眼。 刚闭上眼就觉着,说不清,像是一只盛满水的小气球叫在他手中捏碎,半只掌心凉冰冰、湿沥沥,什么东西?睁眼侧过去一看,两枚桑葚不偏不倚按在他掌心,紫红的汁水沾他满手。 ?作什么妖,李郁萧警觉起来,想抽回手臂去净手,可他手臂和手腕被穆庭霜握着,看似轻轻巧巧实际施巧劲,挣是挣不开,李郁萧无奈:“你想干嘛。” “臣想,”穆庭霜下颌一沉,“臣只是也想尝一尝果子。陛下不愿意吃,还不许臣吃么?” 捧着一只手凑到嘴边,一张嘴,犬齿碾破紫红的一枚果子磕上手心。 ----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画衣详见《秋灯琐忆》蒋坦,贴一段原文: 余为秋芙制梅花画衣,香雪满身,望之如绿萼仙人,翩然尘世。每当春暮,翠袖凭栏,鬓边蝴蝶,独栩栩然不知东风之既去也。(这夫妻俩感情真好啊)
第84章 梅花乍入衣·二 要说性喜洁净, 其实穆庭霜自问比之小皇帝也不差什么,等闲用脯果,他是最不耐弄得满手汁水果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也不愿意总是弄脏小皇帝的手,惹人嫌呢? 可是, 好巧不巧,穆庭霜发现一件事。 这件事发现于累次死乞白赖才得以在栖兰殿留宿的夜,穆庭霜发现这一项搁在小皇帝身上不会惹人嫌,反而会惹人,嗯, 惹人爱? 小皇帝允他留宿, 大多是拜他里衣熏得好安眠香所赐,是看在有他在身边可得一夜好睡,偶有几次例外,允他往旁的地方造次, 好像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 他曾用口舌弄湿小皇帝的手掌。 这是甚么嗜好?穆庭霜不知,但依样画瓢总是没错。只不过往日是白吃一只手掌,今日是沾着桑葚汁子吃一吃。 他这厢称心如意, 那头李郁萧就不很称心。 心里头有个怀疑,李郁萧怀疑自己是不是对桑葚过敏。不应当, 也不是没吃过,嘛反应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 怎么手板心一瞬间跟多生出来八百根神经似的,或者不小心怼着麻筋?舌条又热又劲, 偏一道气息一时冷一时热,喷在舌头尖儿弄过的地方,那真是,麻了。 更要紧的是,最近逐渐形成一些奇奇怪怪的条件反射,另一个地方也开始麻。 后头李郁萧半躺半靠倚在穆庭霜怀里,精着直缕的身儿,两个发麻的地儿叫捏在一处一齐被穆庭霜裹在掌中浪擘。穆庭霜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绕过李郁萧后脖子,掰过他的下颌拨开他两片唇,拇指大的桑葚子往他嘴里掼,一个接一个的紫红果儿身世坎坷命途多舛,不是叫贝齿磨一半就是叫指头掇一半,汁水混着涎水潺潺汩汩,直淋得榻上没一个地方有一丝清白。 完事李郁萧一例开始犯困,眼睛压根儿睁不开,身上一蜇想着换个地方靠,没成想一管子物什硌到腰上。“……躲开。”他咕哝一句,穆庭霜压着嗓子在他耳边笑:“这就叫人躲开,陛下,飞鸟尽良弓藏啊。” 这话,李郁萧稍稍精神,飞鸟尽,吐出去可不是尽了,心想这是什么新式荤话。也没细往脑子里过,手上略推一把却推不动,戏笑回道:“嗯,狡兔死走狗烹,你要再聒噪,朕把你这死硬走狗物儿烹了吃。” 话说完殿中一静,方才喘成一团的两个人齐齐噤声,没穿衣裳的一人睡意全无,心想你真说得出口,穿着衣裳的一人,则仿佛刹那间菩萨的甘露水滴在眉间,一点通灵脑中雪亮,只一个字响彻脑海。 吃?
151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