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身后有琴师在撑腰,倒无人以此做文章。 童为虽在府中居住,却更似琴师的下仆,往日都听从琴师的使唤,李大心中或许也有不满。 当初他要依借琴师的帮助考上功名,到现在那份浅薄的感恩已经散了。 李大如今有权有势,渐渐也不再把琴师放在眼里,也便对只为琴师做事的童为极其不满。 宿云微对这几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漠不关心,他摸黑进了小厨房,掀开笼屉摸出两个冷馒头。 宿云微并不嫌弃,只想将童为空荡得有些隐隐发疼的胃填满,好让自己夜里能睡个好觉。 盛夏的院中总有蝉鸣,细微声响没法忽视,愈发显得夜色静谧。 宿云微咬着馒头,耳尖地听到前院几个仆从的抱怨声,似是嫌这蝉鸣太过吵闹。 脚步声近了些许,宿云微将馒头咬在齿尖,将脑后马尾甩到一边,翻窗跃到院里,蹭着黑暗的角落往回赶。 没走几步,耳畔忽然传来一道凌冽掌风。 宿云微面色未变,脚步微微一歪,倾身瞬时便出了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人手腕一转,却是揪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扯到面前去。 口中馒头忽然被夺走。 玉笙寒两根细长手指捏着白胖的馒头,面上笑意含了一丝狡黠:“瞧,夜里出来赏月,竟捉住一个偷腥的殿下。” 宿云微怔了片刻,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歧义,面色有些绯红:“你不要总是这般轻浮。” 童为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说两句肚子便咕咕叫着,两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宿云微倒不会因为此事羞怯,毕竟身躯不是他的,虽寄生在其中,却并没有太过于共情童为。 玉笙寒有些疑惑道:“殿下不占用身体也会觉得饿么?” “不是。” 宿云微说起此时时自己也有些茫然,说不清楚缘由:“只是似乎能感知到童为的情绪,让人无端苦恼。” “殿下道心淳厚,往后是要升仙之人,仙人便是如此,因为共情苍生,所以更显无情。” 玉笙寒将馒头还给他,宿云微没吭气,只是安静咬着馒头,仅有一丝浅弱的咀嚼声传出。 “天色不早,”玉笙寒道,“殿下早些回去休息。” 宿云微轻轻颔首。 * 他第二日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官府在王家主母的屋内发现一个隐蔽的地下室,机关一开便闻到大股腥臭,熏得几个官员都有些头晕眼花,连下入密室都有些困难。 这案子兜兜转转落到了李大手里,他如今刚刚升官,正是急于表现的时候,当即便带着人亲自下了密室。 火把在密室内明明灭灭,将周遭景物照亮。 墙壁腐朽,青苔丛生,密室正中间建了一座圆形高台,王家主母的脑袋便在那高台之上,底下摞着一堆腐肉。 几个官员吓了一跳,连李大出来时都恍恍惚惚没能回神。 王家主母是王宰相的正妻,多年前便已经病故。 那时王宰相悲伤欲绝,给妻子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葬礼,京城百姓都有所知晓。 哪知道这看似深情的王宰相竟将爱妻的头颅留在府中密室里,并未入土为安。 李大一整日忙得焦头烂额,此事传得迅速,很快便叫府中人都得知。 宿云微觉得有些诧异:“王宰相若对他亡妻有什么不满与怨恨,那下头的肢体便不该出现。” 那些肢体想也明白,应当便是琴师让童为送去的那些。 玉笙寒若有所思道:“东瀛的秘术里也有此法,换骨肉而生,只要头颅还是自己的,身体便无所谓,能支撑住头颅便可。” 既要复生亡人,对将换的骨肉也有些要求,不能太过普通,要健康长寿。 思来想去,最好的便是修仙者的躯体。 “生死有命,此术无异于逆天而行,”宿云微对此并没有太多想法,只道:“你怎会知晓如此多有关东瀛的秘术?” 玉笙寒笑着:“既是知晓,当然是有所需要。” 宿云微察觉他似乎没太多想要解释的意思,也不想去打破砂锅问道理,只“嗯”了一声,温声道:“东瀛秘法逆天行道,往日还是少用为好。” 玉笙寒乖顺说好。 没说上几句,府外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有大片人正涌进府里。 玉笙寒匆匆道:“殿下将身体还回去。” 话音刚落,童为的房门“嘭”地被人踢开。 李大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进来,一把揪了童为的衣领将他扯出屋子,高声道:“就是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躲在我府里,伙同王府谋逆!” 童为满面茫然:“我没有。” “还不承认!那仙长都已撞破过你的踪迹!” 李大指尖一抬,指向人群后一白衣男子,童为定睛一看,正是那日抱着石头与他撞了满怀的仙道门弟子。 那男人神情淡漠,看起来并未将这满屋子的人放在眼里,只是在与琴师对视时怔了片刻。 童为挣扎道:“那些信件分明是——” 他话音蓦地停住,被琴师寒凉的视线唬得有些发憷,心中隐隐知道自己这是被人当废棋丢弃了。 李大忙道:“来人,将他给我绑起来!” 李府内一片混乱,童为被乱七八糟捆起来,拥着往外走。 天边乌云遮日,风从街巷尽头卷携而来,将每个人的衣摆都吹得猎猎作响。 宿云微跟着童为走到半途才知道,收在狱中的王家人一夜间全死了,王家主母密室里的事情无人知晓,成了悬案。 仙道门那白衣男子途径王府,指着那滩无人敢动的烂肉,点破天机一般淡然道:“此乃邪术,炼尸为鬼,恐损国运。” 此话传入皇宫内,皇帝又怒又怕,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抓着李大等人骂了一通。 李大脑袋险些保不住,便想着找个垫背的去顶罪。 总归童为本就成日给王府送信,也不算冤枉了他。 童为被压弯了腰,视线受阻,宿云微占了他的身体,拼尽力气转过脑袋,正与人群里的白衣男人对视上。 宿云微目光晦涩,只匆忙瞧见那人眼中一丝阴暗。 他忽地一怔,只觉得那人视线似乎透过了外头那层不属于自己的躯壳,直直落在内里的魂魄之上。 就像是看着什么相识已久的故人。 * 童为被直接下了昭狱,刑具一道接着一道加在身上,童为奄奄一息,却又不知道究竟要交代些什么。 他本就不曾打开过信封,又怎么知道里头的东西与那些传言中的肢体有关。 昭狱拷打之下未果,将他随意丢在牢里。 童为心里悲凉,看着已无求生之意,似乎料定了自己此番必定没有活路。 躺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时,他还在想着不知此刻在何方的乔绿。 宿云微在他体内调息了半日,童为的情绪复杂纠缠着,扰得他心绪不宁。 或许是幽都亡魂都没什么太过的执念,宿云微从前从不知道自己能够这般清晰地感知到一个人的情绪。 这样的感觉挥之不去,没法忽视,在凡尘时间越久,便能感知到越多。 包括李大的得意与周遭路人的嘲弄与惶恐。 宿云微将灵力运转起来,护住自己残破不堪的心脉,尽量忽视童为的情绪,闭目养神了半夜。 到了后半夜天快亮时,童为昏死过去,宿云微魂体这才安定下来,有了一丝轻松。 他占了童为的身体,给他捡了伤口上沾的草屑灰尘,草草裹起来止血。 宿云微自己魂体本就有伤,以往几年常常会疼,如今虽已经忘了痛感,但身体还留有潜在的习惯,并没有觉得太过难受。 他在牢里走了几步,童为的伤口流血严重,随着动作会不断溢出,只能先站住脚。 宿云微还在想那个仙道门的弟子。 那时他的目光和神情太过熟悉,宿云微在猜想他是否是东池宴。 但潜意识又觉得东池宴应该不是这样子。 具体是什么样,他也说不太清楚。 宿云微睫毛一颤,听到一阵细小的脚步声。 他靠着墙壁合上眼,仔细去捕捉那道微弱的声音。 似是个女子。 童为的心头一跳,宿云微若有所感,将身体还给了他。 童为眼皮颤着,艰难地掀开眼皮,恍惚看见一个绿衣少女跑入视线中。 少女拿着一把精致的银剑,纤细手腕一转,剑出鞘时铮然如龙吟,绿光破空一亮,铁栏应声碎了满地。 乔绿长开了许多,绿裙衬得整个人清丽又高傲,提剑而来时,漂亮面容上满是肃杀之意,像是仙界奉命而来的女战神。 剑光一闪,她收剑而立,向着地面满身血污狼狈不已的童为伸出手。 “和我走,童为。”
第18章 劫狱 乔绿本就有回京城的打算。 仙道门门中几个领事不和已久,几乎已经划分为两派,以琴师为主的一派探听到王府出了事,担心被人发现与仙道门有牵扯,叫了在外的弟子赶回京城先稳定形势。 乔绿仙根不错,这一年多来进步飞快,已经隐隐成了新生内的头筹,重要事项都交由她组织带领。 乔绿在半途时便听闻王家人夜里已死亡殆尽,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李虎为了交差,将自己府中一个少年送入了昭狱。 乔绿那时便知道,或许是童为无端遭了罪。 等入城便直奔昭狱而来,果然在狱里看见奄奄一息的童为。 童为怔然望着眼前的少女,那只伸到眼前的手指节如葱白般白皙纤细,长久握剑也没留下茧子。 童为下意识颤巍巍伸出自己的手,却望见自己掌心的血污与灰尘。 失落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瞬时吞没。 分明先前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此地时也不曾如此难受,满腔悲苦在见了乔绿时却骤然漫出心口,无法再故意忽视。 这是他喜欢了许久的女孩。 从在村中时便喜欢着她,期待过那段不被人看中的婚约,也惶恐过,又亲自将乔绿送出村子,将她扶上云端。 从此他们之间有了云泥之别,天分与未来成了一道巨大的鸿沟,横跨在他们的人生轨迹上。 此生缘分或许只在少年时短暂交际过,往后便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如何甘心,又无可奈何 童为伸出的手僵在空中,不愿去触碰乔绿干净的掌心。 但愣神这一瞬,乔绿已经拽住了他的手。 少女的掌心温暖又柔软,指尖相互纠缠着,嵌入对方指缝之间。 乔绿道:“和我走,童为。” “我不修仙了。” 童为唇角嗫嚅片刻,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这个时候说太多都无济于事,他知道乔绿很聪明,也很有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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