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便也不曾生气。 * 殿试第二日便出了结果,李大喜气洋洋从外头回了客栈,应当是已经中了状元。 隔日琴师让童为去人群里看榜,童为费尽力气挤进去,对着满榜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个一个找下来,却没看见李大的名字。 宿云微也在他体内时刻关注着外界的信息。 这日出了太阳,是个晴日,阳光从地平线升起,直直刺过来,刺得他眼睛有些不舒服,幸亏有了童为的身体做躯壳,才免了阳气的侵蚀。 但宿云微还是觉得身为人太过疲累,身躯如此沉重,仅是呼吸便十分困难,毫无在幽都那么清闲。 可在幽都那么久,却始终觉得孤寂。 洪曹与柯茹时常关照他,但却无法与他接近。 宿云微不喜欢他人的触碰。 在凡尘唯一的安慰,便是有玉笙寒作陪。 宿云微闭了闭眼,静下心继续看榜。 仍然未曾找到李大的名字。 看李大那副样子,落榜的可能性应当不大。 宿云微皱了皱眉,再一次从第一列望过去。 身后男人语气含着笑意,轻声指点道:“殿下,李大本名李虎,并不是真的叫李大。”
第16章 修仙者 宿云微愣了片刻,回头望过去:“你怎么进来了?” “琴师嫌你动作太慢,进来寻你。” 宿云微面颊有些微红,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撇了撇唇角道:“往日听话本上说,山里百姓不会起名,很多地方都会按照子代排名取名,我以为李大也是如此。” 玉笙寒闻言便低低笑起来。 榜前人群簇拥,两个人胸背相贴着。 宿云微恍惚以为躯壳已经消失,那样鲜明的温热触碰感直直透过肉体骨骼碰上魂体,惹得他有些想要战栗。 玉笙寒笑着,一丝呼吸落在他耳畔,痒得他想要逃走。 宿云微睫羽颤了颤,将注意力转移开,视线落在红榜之上。 一列的首位,赫然写着“李虎”二字。 李大果真中了状元,很快便在朝中入了职,在京城建了府邸。 不知他和琴师究竟有什么交易,竟能让琴师帮他作弊科举。 琴师出自仙道门,仙道门杀人如麻,李大这番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童为后来连着几日给王府送过信,无一例外都是人的肢体。 王府是大院,府中许多人都在朝上做官,王家主人甚至已经升任宰相,就在李大入职后没多久。 宿云微隐隐觉得仙道门与朝堂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若要深究下去,或许与仙道门有联系的不仅仅只有王府。 从王府出来时,宿云微占了童为的身体,没急着回府,去了趟酒楼。 李大和琴师总喜欢在酒楼茶馆闲坐,并非只是干坐着听戏文,而是从路人口中探查需要的信息。 世人多多少少都爱凑热闹,,往往一件事从某人口中无意间提起,很快便会广而告之。 宿云微渐渐发觉李大这样的做法好处颇多,偶尔也会让玉笙寒去茶楼坐一坐。 少年这几月长了许多,个子已和琴师相仿,脱掉了身上灰扑扑的衣衫,瞧着也算是精神。 酒楼人声嘈杂,宿云微捡了窗边的角落坐下,心不在焉地拨着茶盏边缘。 人们说着近几日发生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偶尔也会提到朝堂之上,但恐惧平白遭难,没有多言。 先说哪家姑娘被富商家儿子强占,悲愤之下跃井而亡,又说另一家养的鸡夜里被野兽咬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兽类入侵了村子。 几个人猜来猜去,又觉得是隔壁某户人家养的狗。 宿云微敛眸望着杯沿细碎的花纹,氤氲雾气中,眸光晦涩不明,他指尖将茶杯一转,并未饮一口茶水,起身离去。 童为还要去给乔绿送钱,他现在还不知道,乔绿在仙道门并不安全,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乔绿现下虽不在京城,但新科状元李虎的名字她还算熟悉,知道是同村李家的大儿子。 所以在那时她便给李府送过信,给了童为自己的地址。 童为的活计十分清闲,每日就帮忙跑跑腿,琴师和李大也还算慷慨,每月都会给他许多银钱。 童为给乔绿留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给爹娘送了回去。 他将包裹给了驿站,仔仔细细嘱咐了驿站千万不要弄丢,这才匆匆往府里赶。 琴师不让他在外过多停留。 如今已入夏,天气炎热,童为跑了几步便出了满头的汗,脚步匆忙,挨着街边店铺走着。 一直到李府出现在眼前,一旁店铺忽然走出一路人,正好同他撞在一起。 那人捧了满手奇形怪状的漂亮石头珠子,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宿云微总觉得这些珠子也有些眼熟,奈何记性实在是差,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想起来。 童为慌忙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他和那人蹲下去捡石头,指尖相碰时,那白衣男人忽然奇道:“咦?” 男人歪着脑袋仔细瞧他,傻愣愣地眨了眨眼:“你也是修仙的?” “什么?”童为愣了愣,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修仙的。” “真奇怪,你体魄有些特殊,还有些灵脉,我还以为你也是同门。” 男人满心疑惑,嘀嘀咕咕道:“他走了以后倒是没再见过灵脉那么纯粹的人了。” 他没多待,抱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石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童为傻站在路边半晌,直到看见琴师漠然站在府门望过来,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低着头匆匆跑过去。 琴师冷声道:“去了何处?” 童为揪着衣摆小声道:“给阿绿送钱。” 琴师垂眸漠视着他,半晌冷笑一声,反身回去了。 * 后来几日,琴师和李大没再让童为去给王府送信。 玉笙寒说王家最近碰上政敌刁难,王宰相地位不保,家族动荡严重。 童为往日给王府送东西时本就小心谨慎,到现在都未被人发现。 李大要明哲保身,先一步和王家断了联系。 没过几日,王家彻底倒了,说是勾结修仙之人给陛下下咒,意有反心,要搜查府中证据。 王宰相却不肯让人进府,更加引人怀疑。 宿云微知道他府中恐怕没什么下咒之物,也不曾有反意,府里不能示与外人的东西,或许与那送去的肢体有关。 欲盖弥彰的后果是帝王多疑,每谈及此事总是有怒意,很快便找理由削了王府家官员的官职,将人关进了大牢。 那天街上人声鼎沸,百姓都围在街头看热闹,看着官府将王家人带上囚车,将王府彻底封禁起来。 宿云微倚在二楼窗前,神情淡漠至极,漠然望着外头的景象。 玉笙寒抱臂站在他身后,笑道:“此前我同殿下说起过,幽都百姓性情淳朴,没有太多争端。” “而人世间变故常起,多数人性情冷漠,看他人过往,与自己无关便是看客,与自己有关便耗尽心思苦苦谋划,一直到人死灯灭后,这些身外之物多也好、少也罢,都再与他无关。” 宿云微趴在窗前,语气温和,却无人看见他淡然而无情绪的面容,只能听到他说:“所以总有人追寻长生。” 尤其是身居高位者,半生心血都还在这世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拱手让人的话,又怎能让他甘心。 “童为今日碰上了仙道门的弟子,已经从那人口中知道自己有灵脉和仙根。” 宿云微收回视线,轻轻转过身体,转而淡声问:“官府入了王府,会找出什么来呢?” 他如今还被困在府中不能出行,要知晓此事还得依靠寄生琴师体内的玉笙寒。 玉笙寒道:“琴师已经随时做好了要离开京城的准备,对于他来说,李大或许只是一个跳板,用完即可丢弃。” 玉笙寒话音一顿,又疑惑起来:“说来也怪,殿下与我都进入幻境并附身他人,且在幻境中也有牵连,东池宴不知是入了谁的身,怎么不见他人。” 宿云微又想了一会儿东池宴是谁。 他自以为神情不甚明显,但玉笙寒恍若会读心之术一般,笑道:“殿下可是又忘了?” 宿云微面颊有些烫,撇开视线道:“知道便不要说出来。” 他合了窗户往里屋走,给自己倒了杯水,端起杯子遮住了唇瓣,颇有些逃避的意思。 玉笙寒并不体谅他的殿下,追着问:“殿下可还记得安崇?” 宿云微漠然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玉笙寒低声笑了许久,一直到见宿云微有了些恼意才收敛起来,伸手将他额上落的一缕碎发撩起拨到一边。 琴师本身的声线清冷又淡漠,但玉笙寒用着他的身体说着话时,却又觉得有些隐含的缱绻暧昧。 宿云微心不在焉地想,玉笙寒同别人说话是不是也像这样,让人怀疑是否是含了情,怎能如字字裹了温柔爱意一般让人恍惚无措。 玉笙寒道:“殿下又走神。” 宿云微缓缓颤了颤睫羽,掀起眼皮来看他,轻声道:“走不走神又与你何干?” 他声音微小,听着像是童为这般年纪才会用的撒娇般的语气,嘀咕道:“童为这具身体本身就木讷,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走神。” 玉笙寒轻笑了一下,说的却是别的事情:“殿下先前还让我也同你分别几日。” 宿云微满眼懵然,显然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了。 玉笙寒敛着眸子,问:“殿下这句话也不记得了么?” 他瞧着有些无奈,拨动着指节一枚玉戒,低声道:“若真与殿下分离多日,殿下也会连我一道忘记。” 宿云微想说事情也不必如此笃定,与他相处久了的人自然不容易忘,否则他又怎会记得柯茹和洪曹。 但话到唇间,他忽然又说不出什么来。 只是觉得面前陌生躯壳下的灵体似乎十分伤怀,那份浓烈厚重的情绪已破躯壳而出,像一汪漫无边际的苦水一般将他寸寸淹没,难以呼吸。
第17章 无妄之灾 压抑的氛围让他不太舒服,宿云微重重喘了口气,偏开了脑袋,不再去看玉笙寒了。 官府彻底查封了王府,接连几日官员在街上来来往往进出王府,却什么都没搜出来。 虽是如此,琴师却依然警惕万分,时刻关注着王家那边的情况。 童为有几日不曾出门,在府中时间愈久,李大对他便愈发不满。 口上的嘲讽已不算什么,甚至到后来还会苛刻他的食宿。 童为饿了几顿,胃中不适,连带着宿云微也会受到影响。 宿云微夜里睡不着,又离不开童为的躯体,心中有些焦躁,干脆翻身下了榻,悄声往小厨房走。 李大从穷苦的村子里出来,过惯了苦日子,一朝得权获势,从前没有拥有过的东西便都想要拿在手里,平日过的奢侈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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