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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云微看到绿衣的少女正平躺在安静的芭蕉叶上，许是玉笙寒那时颇为注意，不想弄脏乔绿的衣裙。 他将童为放在乔绿身边，直起身时，抬眸望了玉笙寒一眼:“我以为那句话没那么难理解。” 他自诩出口没什么谎话，也觉得没必要欺骗他人，为何玉笙寒要做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让宿云微觉得冒犯而不甘，又隐隐有些心虚。 他说不清自己这份复杂的情绪因何而来，生前往事已随风而去，他找不回来，永远都无法找回来。 等到轮回那日，占了新的躯壳重生之时，他便再不是宿云微了。 有关宿云微的这些记忆也便都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再也不会勾起自己一分一毫的兴趣和情绪。 他无法保证自己与玉笙寒和东池宴从前是否认识，若是认识，之间关系又到了什么地步。 那些突如其来的厌恶和好感让他仓皇无措，就像踩着没有实处的云端，一不小心便会从高处坠入深渊。 宿云微只能保证自己不曾说谎。 许是这样能表现得诚心一些，不要总在半途将他抛弃。 但玉笙寒又什么都没说了，只是坠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宿云微抬首望着幽谷之上被林荫遮蔽的天空，日光透过缝隙落下来，斑驳碎影落在脸上，敛住他晦涩难辨的眸光。 * 在童为的记忆里，乔绿将他从炼狱里带出来，奔波多日回到村子里。 虽已在乔绿的帮助下入门仙道，却因吸收过多灵力损伤了灵根，或许此生都与修仙无缘了。 宿云微和玉笙寒脱离了寄生体，现在只能以局外人的角度去看这幻境中发生的往事。 他们将童为和乔绿送回村子，那时乔绿已经醒了，忘了和宿云微之间的交流和对话，只记得自己劫了狱将童为带了出来，又带着他回到了寂声山。 乔家父母有一整年没能联系上乔绿，又和童为失去联系，无人再送钱回来，本就心存不满，乍一瞧一个张扬又漂亮的少女匆匆向着村里赶来，定睛一看，不正是自己的女儿么。 乔家夫妻愣了片刻，擦干净手上的泥灰迎上去:“阿绿！你咋回来了？” 乔母声音不小，周围一同劳作的村民都听得清楚，纷纷围上前来:“诶，还真是阿绿。” “修仙了之后就是不一样，瞧这模样，多俊。” “诶，老童，那是不是你家童为啊？” 童父茫然直起腰来望过去，和儿子对视了一眼。 “童为咋跟着阿绿一起回来了。” “他不是跟着李大去做官了吗？” “做官的是人李大，又不是他童为，最多去给李大打打下手。” 童为想起在京城的那些遭遇，心中情绪不知如何复杂，既悲愤又怨怒，担心乔绿看出来，下意识垂下了脑袋，死死咬住唇瓣。 不知哪个村民见状，平日便刻薄惯了，如今开口也没怎么客气，凉薄道:“童为去京城呆了一年，这性子怎么还是老样子，没什么长进。” 童父怒道:“说什么，小为这叫沉稳。” 他伸手推了推童为的肩膀，催促道:“你也少闷着，都跟大家说说，在京城都见过什么世面？” 童为垂着眼眸没吭气。 童父急切了些:“说话！” “够了，”乔绿漠然打断百姓嘈杂的议论声，冷冷道，“童为跟随我一道修仙，性情寡言些，天分却极高。” 她裙摆微微一晃，挡在童为身前，攥住他的手腕，掀起眼皮看了眼说风凉话的村民，淡淡道:“与其拿着童为找乐子，不如早日打算一下自家的儿子。” 说罢便不欲再多言，拽着童为往村中走，没走几步又回过身来，漠然道:“若有人来，莫要说我与童为来过，否则出了事你们自己担着。” 被乔绿的警告后，村民们感到一丝压迫，纷纷安静下来，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直到看着乔绿和童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才有人对着乔家夫妻道:“阿绿修仙之后，性子变了许多。” 从前的阿绿虽然活泼爱玩，但脾气也十分亲善，对谁都笑盈盈的，十分招人喜欢。 宿云微和玉笙寒不能被幻境中的人所看见，悠然跟在乔绿身后。 玉笙寒道:“村中百姓没什么文化，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你觉得会因为他们出事么？” “我不敢保证，”玉笙寒笑道，“不过幽都许多亡魂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许发生的概率不算很小。” 宿云微轻轻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看见乔绿拉着童为进了屋子，将木门合严，宿云微状似无意道:“你在幽都似乎呆了许久。” 玉笙寒“嗯”了一声，补充道:“其实也不算很久，严格来说，应当只有两年。” “那不严格呢？” 玉笙寒没想到宿云微会这般刨根问底，偏头与他对视了片刻。 宿云微那张精致漂亮的面上没什么表情，清冷又漠然，瞳眸里似乎一丝心机都不曾有，干净到仿佛能看清所有思绪。 玉笙寒答非所问道:“殿下惯会用皮囊欺骗人。” 宿云微怔了怔，又听他说:“时间太久，我也有些记不清了。” “约莫……是四百多年吧。”
第21章 追捕 四百多年？ 宿云微有些茫然:“你竟已活了那么久了。” 听到玉笙寒轻笑了两声，宿云微又回过神来，知道是自己抓错了重点:“两年与四百年可不是一个概念。” 玉笙寒抬首望了望天，敲敲脑袋道:“那姑且算两年吧。” “四百年不要了么？” “嗯……” 玉笙寒弯着眼睛笑，轻声说:“不要了。” 宿云微敛了眸，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只道:“同你在这里废话半晌，不如进去看看童为他们在做什么。” 没走两步，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少女的呼唤，喊着:“童为！” 宿云微只来得及站住脚回身，便瞧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孩从自己身体里穿过，径直打开了乔绿的房门。 宿云微侧首望了眼身后的玉笙寒，迈步跟了进去。 那个女孩有些眼熟，宿云微不太记得是谁了，只依稀记得乔绿离开村子之后，童家又给他定了一个新的未婚妻。 但当时李家是不满意童为这个女婿的，或许婚约早便名存实亡了。 方这么想着，屋内便传来乔绿冷漠的嗓音:“你已嫁为人妻，孤身一人来找童为做什么？” 玉笙寒倾身在宿云微耳边道:“乔绿脾气变了许多，或许是受了先前幻境的影响。” 玉笙寒一手搭在宿云微肩上，下巴几乎要落在他肩头，无比地亲昵暧昧。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面颊泛红的女孩，淡声道:“殿下仔细看看童为的样貌。” 京城的富裕生活十分养人，就算他是个跑腿的小仆，放在村子里看也是个翩翩少年郎。 可能因为半只脚已经踏入修仙者之列，童为周身的气质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虽还是沉默寡言的模样，但终究已经和村里的百姓格格不入。 童为与乔绿回村的消息不用多久便会传遍整个村子，那时李娅正在村口小溪边浣衣，远远瞧见两个人的身影，却因为隔得远没能认出来，只以为是外头镇上来的哪个有钱的人家。 后来听了村民说起，才知道那人是童为。 童为竟变化那么大，让她都已经认不出来了。 李娅还记得刚定下婚约的时候，她还有些不太满意。 童为的样貌英俊，但性子温吞懦弱，兄长和爹娘都看不上他，连带着李娅也看不上他。 童为此前只和乔绿相处，李娅不想把自己当做是乔绿的替代品，于是在婚约定下之后也对童为爱答不理。 童为跟着兄长去了京城之后，李家很快便反悔，先一步将她嫁给了另一户人家。 童家夫妻上门来闹过几次，但村里百姓见李大已经做上大官，不想得罪李家，人人都帮着李娅说话。 说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能真等着童为多少年不嫁人，平白浪费她的好年华。 那个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想得起来，村里当初最招人喜欢的姑娘乔绿已经走出了山林，去往了更高更远的天地，而此生并非只有等待嫁人、相夫教子这一件事。 宿云微道:“山中村到底还是局限，村里女眷一辈子都没怎么进过小镇，被限制在这方寸之地，没有自由。” 宿云微如今离开了童为的躯壳，以自己的魂体触碰这世间，便能感受到许多人的情绪。 那些情绪杂乱无章地涌过来，意图将他一同淹没。 宿云微感到有些混乱，这样繁杂的情绪并不能影响他的行动，却让他脑中烦乱无比。 村中百姓出不去这村落，他们心中对外界的向往，对乔绿的骄傲与嫉妒，对童为的嘲讽与安慰，全都密密麻麻地，如同卷轴一般展现在眼前。 宿云微闭了闭眼，忽然想，世间诸多苦痛，为何非要让他一一知晓。 面颊上落了一丝凉意。 玉笙寒的指尖冰冷，像一块冷玉，细腻而又寒凉的触感从颊边轻轻划过。 他将宿云微颊边碎发拨到耳后，轻声道:“殿下向来心怀苍生。” 宿云微平静地望着他。 其实他有许多话想说，想要去反驳，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只是他自己会想，他心中根本就没有苍生百姓。 玉笙寒先前似乎说过，说他脾性里有着神性，生来就是要升仙的，因为共情苍生而显得格外无情。 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连那份共情都像是职责所在，而非本意。 当真虚伪至极。 * 李娅被乔绿道破了来意，面颊有些泛红。 她不知道从谁那里学来了一分刻薄模样，挖苦道:“要不是童为先抛了我去京城，我难道还要为了他守身如玉不成？” 李娅上前一步，指着童为道:“他与我定下婚约之后心里还总想着你，同我说话都心不在焉，成日就知道去山里帮人运石头，好不容易赚得那么点小钱，结果转头就全给你了！” 乔绿怔了怔，骤然回首望着童为，喃喃道:“那些钱……是这么赚的？ 她也见过山里运石的工人，成日风吹日晒也便罢了，有时山路崎岖，甚至有摔下悬崖的危险。 童为垂着眸，小声道:“怕你担心，就不曾和你说起过。” 乔绿睫羽颤着，伸手碰了碰童为的面颊，又飞快地收回手。 她闭了闭眼，将面上地情绪掩藏干净，从榻上起了身直直望着李娅，漠然道:“童为当初是我的未婚夫，我爹娘要退婚都未曾经过我的同意，凭什么就是你的了。” 李娅被她的歪理唬得愣了片刻，再回过神来时，乔绿已经拽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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