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云微轻轻抬起眼眸来看他,面上没有别的表情,看起来淡然又淡漠。 甚至还有一丝嘲意。 玉笙寒也没想等他主动道别,只是想说两句罢了,回身便要走。 宿云微瞧着他的背影,忽然多了些逗弄的心思,淡淡道:“我用童为的身体和你道别,你不觉得奇怪么?” 玉笙寒脚步一顿,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殿下?” 他没等到殿下的回答,宿云微唇角噙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将门合上了。 * 两日后,京城街头热闹非凡,参加殿试的举人精心打扮之后涌入皇城,等待进入宫殿。 李大起得早,收拾了衣衫,来敲童为的门。 童为前夜没睡好,噩梦连连,扰得体内其他魂灵也睡不安稳。 宿云微休息不好,头疼欲裂,但瞧着躯壳眼下的乌青,又说不出什么来。 童为跟着两个人往皇城去时,玉笙寒一直频频回头望他。 宿云微实在有些无奈,接过童为身躯的一瞬,便感到疲惫如潮水一般扑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溺亡。 他勉力撑起身体,对着玉笙寒比着口形道:“别看我,很累。” 玉笙寒顺从地转回头去,再没出现过了。 一直到送李大入了皇城,琴师和童为逆着人流往外走,童为晕晕乎乎不知道被谁撞了一下,身体顿时歪到一边去。 宿云微心道麻烦,咬了咬牙占过身体,要趋势灵力稳住身形。 下一刻便被人揪住了领子,轻松提放到一边。 玉笙寒笑道:“我昨夜想了想,殿下说的也有一番道理。” “这身体既是童为而非殿下的,自然不能太过亲近。” 宿云微不知道他这番歪理是怎么想出来的,从前还未有人这般将他提着领子拎起来,一时间有些面红,低声道:“就是我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如此。” 玉笙寒满上染上一丝遗憾:“柯茹姐姐先前还说,我乃灵体之躯可温养魂体,叫我多于殿下亲近亲近。” “殿下若是不愿,那便算了吧。” 宿云微心道自己是不是说得太无情,恐怕伤了玉笙寒的心,有些歉意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在幽都独自一人惯了,不太喜欢与他人触碰。” “既然柯茹姐姐说这样有益于魂体,那便听她的就是。” 他这一刻都没反应过来,自己被玉笙寒带偏了,也一口一个“柯茹姐姐”地喊着。 远在幽都的柯茹蓦地打了个喷嚏。 玉笙寒又肉眼可见地轻松愉快起来,笑道:“那出了幻境之后,殿下便不要总是望着东池宴了,多与我作陪可好?” 宿云微想了许久东池宴这个名字。 一直到走回客栈才想起来,这是先前闯入幽都、又惹得他妄图亲近的那个生魂。 幻境中半年一过,险些忘得一干二净。 玉笙寒还在说话:“那东池宴殿下也见到了,性子十分小气,总因为各种小事生气,还不如我大度。”
第15章 信中物 宿云微听得有些想笑,但青年的神情又十分认真,似乎真的觉得自己十分大度。 他捂唇咳了两声,浅笑道:“东池宴做的那些事我已不记得,你怎记得如此清楚,究竟是大度还是小气?” “我是担心殿下受委屈。” 宿云微伸手将面颊边的碎发捋到耳后,微微侧着首,并不去瞧玉笙寒的脸,只轻声说:“我不会受委屈。” 幽都人人都知晓,宿云微平日温和有礼,心思细腻,实则最是不论小事的得失,万事万物都不曾久放于心。 倒不是记忆损害导致他如此性子,却是天生便这般。 心中空泛无物,比神仙还要看淡世间红尘。 当初洪曹同柯茹常常会议论他生前往事,私心也隐隐觉得宿云微那时自刎在城墙之上,或许有自己的考虑和谋划,而非妥协。 宿云微垂眸走在街上,心道,洪曹他们说的或许没错。 虽已不记得生前往事,但颈间伤口一直都在,仔细想想便能知晓自己的死因。 宿云微自知,按自己的性子恐怕不会轻易放弃性命,恐怕还埋了什么暗线。 但如今记忆缺失,当初他如何想的已不得而知,也并不打算再去找回。 宿云微眸光一转,只来得及望见身边琴师动了动,弯身将一串糖葫芦塞进自己嘴里。 黏腻的味道萦绕在口腔内,经久不散。 玉笙寒盈盈笑道:“而今往事难重省,殿下无需去记怀生前之事。” 宿云微将剩下的糖葫芦拿在手里:“你倒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殿下思虑往事时总喜欢垂眸,”玉笙寒倾身同他对视,“瞧着心事重重,却又淡漠无比。” 恍若隐晦的心思被戳开一般,宿云微多多少少感到一丝羞怯,偏过脑袋去了:“你看人如此准,不若去宫里作画师,想必能给人画得极为传神。” 玉笙寒轻声笑起来:“我可没那个画技,去了宫中恐怕也是丢人现眼。” * 两个时辰左右李大便回来了,看起来十分淡定,胸有成竹一般。 宿云微跟在他和琴师身后往一边的酒楼走,偷偷伸出指尖探出灵力,果然在他身上发现了一缕残留的灵力。 灵力留存的痕迹有些熟悉,宿云微一时想不起是在何处遇到过,只能暂且记下来,等空闲时再同玉笙寒说。 李大方才坐下椅子,琴师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童为,道:“去将信送到白日送的地方,切记不要打开。” 童为说好。 他并未多过问,拿了信便飞快出了酒楼。 宿云微知道他不是真的没心没肺,只是担心多说多错,会给自己或者他人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童为要比外人看着聪明得多,木讷的皮囊是他最好的保护伞,若童为多些野心和阴暗想法,或许都不易被人察觉。 琴师多次嘱咐童为不要打开信封,倒让宿云微有些好奇。 待转过巷口,童为小跑的步伐忽然踉跄了一下,缓缓慢了下来。 少年稚嫩的面容神情严肃,指尖飞快抚上信封,轻轻探出灵力。 信封上裹挟着一道灵力,若是童为因为好奇将其打开,很快就会被施法者发觉。 琴师果然留了后手。 宿云微轻而易举便绕过灵力将信封打开了。 里面并未放置纸张,而只有一根苍白浮肿的手指。 宿云微漠然看了片刻,只能辨认出那根手指确实出自真人之手,而非用灵力创造的虚形。 童为的身体需要休息,但宿云微寄生于他体内,时常关注着李大和琴师的动静,并未发觉琴师杀过人。 他有些搞不明白,琴师费尽力气让童为去给王家送一根手指,究竟有何意义。 宿云微没在那根手指上发觉什么不对,肢体骨骼离开主人太久,又浮肿至此,血液流尽,已经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他将信封合上,脚步未停,继续向着王府去了。 回来时玉笙寒正靠在客栈二楼的窗户上,一枝玉兰搁落在窗框上,粉紫花苞含苞欲放。 宿云微一瞬便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没有感到恶意,便悠悠抬眸望去,同玉笙寒对视了片刻。 玉笙寒比着口型道:“去后院。” 他占的身躯给了他极大的便利,琴师虽和李大以兄弟相称,但宿云微看得出来,李大对他还是尊敬与顺从较多。 想来也是,他如今的功名利禄都要靠这位看似仙风道骨的神秘男人获取,自然要将他奉为上宾,也便对他的行为和选择没有别的异议。 宿云微穿过中厅去了后院,身后男人倾身贴来,将手里的糖人塞给他。 宿云微捏着糖人,却没有品尝,只是捏在手中打着转,淡淡道:“给我有何用,最后不都进了童为的肚子。” “殿下魂体没有味觉,想必尝不到糖人的味道,”玉笙寒两手收在袖中,淡笑道,“正好借了童为的身体,贪欢享乐一番也是不错。” 宿云微抬眸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最终只转头问:“琴师近来可有杀人?” “未曾。” “琴师让童为送的东西,你可知道是什么?” “知道,”玉笙寒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将颊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微微倾身,放轻声调道,“是人的肢体。” 不是手指,是肢体。 宿云微蹙了蹙眉:“晨间送去的那个,不是手指么?” 玉笙寒摇了摇头,也不曾说话,只是点了点自己的唇瓣。 宿云微一瞬间要怀疑琴师和王府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了。 玉笙寒接着道:“我翻看了他的储物芥子,里面堆满尸首,我未曾清点过,想必有不少人。” 整个储物芥子散发着腐臭味,玉笙寒有些嫌弃,没在里面停留太久,只匆匆探过一次。 “那些尸首有些特点,”玉笙寒想着记忆里的画面,“似乎穿着都不同于常人。” “不同常人,那便是修仙之人。”宿云微语气有些笃定。 “殿下一如既往地聪慧。” 他先前同宿云微说仙道门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地方,或许还不够准确,那应当是死无葬身之地。 仙道门同弟子亲属说的得道升仙、远离凡世都是谎话,那些所谓已升仙的弟子,如今都躺在了琴师的储物芥子中,做了一具毫无生气的亡体。 玉笙寒若有所思道:“仙道门虽是时隔几年便去招收新的弟子,但并未周游四海,而只在寂声山停留。” 寂声山若真是葬神之地,神力外溢,居住于此的百姓体魄异于常人,更适合寻仙问道,那仙道门招收的弟子,恐怕几乎全是自寂声山而出。 宿云微觉得自己应当确定幻境记忆的主人是谁了。 他还有一些不太确定的地方,需要看看记忆最终的结局是如何。 他道:“可有办法将幻境内的时间跳过。” 玉笙寒似笑非笑:“殿下这是觉得我什么都知道么?” 宿云微怔了怔。 从幽都一路过来,他没有记忆,不了解的事情太多,全靠着玉笙寒和东池宴解答,一时间依赖过剩,竟养成了习惯。 正欲道歉,玉笙寒已经笑起来:“方法应当是有的,依稀记得以前看过,可我不太记得了,仙道门有那么多秘籍法典,或许也会有解答,等我去先探一探。” 宿云微说好。 两个人并肩出了后院,玉笙寒正要上楼,忽然听见宿云微淡淡道:“你这不是知道么?” 平白让他羞愧了片刻。 玉笙寒微微弯着身,带着些许赔罪的语气:“殿下别生气,我下次不这样了。” 宿云微忽然又觉得那语气里的赔罪意味浅淡了许多,多了些别的意思。 他有些辨认不出来,只觉得没法和玉笙寒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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