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她面前缓缓停下,她透过车窗与夏英哲打招呼,主动随对方绕到车尾放行李。 看到空荡荡的后备箱,她不禁心中诧异。 怎么就她一个人大包小包出游似得,另外两个大男人就两手空空了。但转念一想,这趟去的是夏英哲家乡,她便不再纠结。 没曾想,古怪的事还在继续。 当她打开后座的门刚准备坐下去,却听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制止道。 “等等、那里不能坐!” “这没位置。” 前者只是令她迷惑,后者则让她莫名其妙。眼前赫然是空着的,干干净净的座位,怎么就没位置给她了。 “可是,博明,这里······”她用眼神示意着,并期望得到合理的解释。 无奈今日安博明是惜字如金的严格代言人,无论任雪珍的眼神多么有探求欲,他统统以一句话无情结束。 “这没你的位置。” 不懂安博明为何如此不留情面,按捺不住的夏英哲赶忙打圆场。 “后面空调吹风的机器有点问题,不如你坐前面吧,视野好,还不容易晕车。接下来需要走一段山路的。” 好在任雪珍人美脾气好,耸耸肩便不再过问,愉快的绕到副驾驶。 原来,她根本看不见陆柳鎏。 夏英哲往后视镜偷瞄,只见那祖宗还手抱头腿缩起,蜷成一团睡得正酣。 无论是什么神明大仙啊,请拜托让这家伙务必要一路都睡着。 心里这么想着,他将车调头,沿只有他知晓的山间道路前行。 或许是运气终于跟他沾上边。之后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里,陆柳鎏真没再睁眼过。临近下车点,他犹豫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对方,安博明却‘自告奋勇’的替他解决问题。 车停在浓密繁茂的树丛间,减速的颠簸过程里,安博明早已合上书放入外套口袋中,将沉睡中的老妖怪抱回膝上,轿车一停稳二话不说推门出去。 刚想问安博明知不知道怎么走,却发现那两人的身影早没入正确方向,夏英哲只好悻悻作罢。 现在可好,那两个家伙都对他不管不顾的,且怎么看都像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摇晃起伏的车身一并摇醒了任雪珍,她的动作却没有安博明快,闷热的天气让人晕乎乎的,饶是在空气清新的森林中也胸闷得厉害。 秉着照顾女性、弱者的绅士作风,夏英哲为她开门,一只手给人支撑站稳。 “走吧,往前马上就到了。” “咦?可是,我的东西······” “那些不必担心,会有人帮我们运上去的。” 声音在耳畔如水波荡漾,忽远忽近,仿佛拥有催眠的魔力,诱使人放弃思考放弃记忆。 接下来的路途,脑袋昏沉的任雪珍都靠着夏英哲的搀扶领路,两眼无神地行走,车与行李皆抛之脑后。 林间杂草丛生的山路逐渐宽敞,开拓为壮阔笔直的青石板路,四处耸立的不再是苍天古树,而是一道道直冲云霄的朱红石柱,间隔由无数条金银丝线相接,熠熠生辉。 于任雪珍而言,她就像做了场无法描述的梦。 眨眼晃神一瞬间,她便已站定在与现代景象相异的古楼石殿前。远处敞开的大门旁,两位埋头扫地的长发青年亦是身着古袍,宽大两袖以带束起,下身裤裙形如灯笼,松垮但不臃肿笨重。 虽有满腹疑惑,可她的状态完全是麻醉后遗症,舌头发麻眼皮沉重,只能任夏英哲带她走向雄伟的石门,迷迷糊糊听着对方与人交谈,最终支撑不住混沌的大脑,昏睡过去。 见人晕厥,及时将对方轻放在地的夏英哲却松了口气。 “总算是······怎么她也能抵抗那么久。刚才我交代过的,他们进去了吗?” 两位门侍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摇头叹息,你一言我一语的回道。 “进倒是进去了。” “但是······” 但是,却没肯让任何人接近。 现代着装的安博明怀抱沉沉昏睡的孩童,行走在古色长廊中,与他擦肩而过的皆为装束古典清雅的族人,无论是年少年老,双目如出一辙的清澈透亮,优雅而神秘的气质,浑然天成。 见到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安博明,这些人却并未表露出惊讶,而他们的好奇,更多的是针对那只趴在他肩头的猫妖。 似乎比起一般人,这群与世隔绝族人能更容易感知他人的气势变化,因此他们虽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却让安博明畅通无阻的来到目的地——坐落在长廊东侧的华美园林。 无人指路,也从未来过,安博明依靠的仍旧是自己眼睛与判断找到这。 既然夏英哲安排好了,要让他与普通人任雪珍在这安顿,那便必定会挑选一个不受‘异界’之物打扰的地方。 来的一路上无论男女老少,但凡是他见到的人,周围总能看到漂浮着的怪影。 这些影子或蛰伏在他们的阴影里,或紧跟在他们左右,却被很好的压制住不洁之气,想来是这整族人役使的鬼怪妖物。 唯独这座园林,仅存留着人的气息。 园林南位,两座八角古楼以日月天桥相接。见四周空荡无人,他才放慢脚步。 这处的景象是稀世罕见的绮丽,园内各角集结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花卉,并定格在绽放的时刻,身处其中宛如闯入一张真正的百花齐放图。而楼台下的那片柳树林,更是璀璨夺目。 柳树看似寻常,单看长势甚至都没邢图县的古柳好,可每棵树的枝条上,却暗藏玄机。 狭长柳叶边缘一圈如镀了金箔,因风轻拂飘摇,笼罩在骄阳下而闪闪发亮。若是在夜晚沐浴月色,定然又是一番令人赞不绝口的美景。 穿行金叶柳林间,安博明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正是这时,瞌睡中的陆柳鎏睁眼醒了。 眼珠一扫认识到自己处境,他二话不说刺溜滑下地,趁人没追上爬至最高的柳树顶端。 斑驳树影间,他透过缝隙俯瞰默然的安博明。睡了一觉后,他半猫半人的古怪模样褪去大半,只剩尾巴从衣袍底下冒出,垂在柳枝里。 “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这家伙,到底想起来没。” 可对于陆柳鎏的质问,安博明却迟迟答不上来,缓缓锁紧的眉流露出短暂的苦恼。待风声渐息,他才缓缓开口道。 “我想起了很多东西,但不是全部。那些不属于我的时代的,我的记忆,我的情绪。我知道那些人都是我,却又不是我。” 藏匿枝丫间的陆柳鎏将下巴微微一挑,示意他继续。 “名字,族系,身份,追求······各式各样,身边的人亦是形形色色。” 陆柳鎏不耐烦的鼓起了掌,“那你好棒棒啊,你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神通么,天赋异禀,记得自己‘转世’前的所有经历,要不要我给你倒杯卡布奇诺。” 不介意这恶劣的打断口吻,安博明往前靠近一步,咔哒踩碎了地上的断枝。声音令猫妖条件反射的尾巴一卷。 “唯一一个,”他边说,边将视线牢牢锁定金柳叶后的脸庞,“唯一一个不曾变化过的人。我知道是你。” “那可说不定哟,万一是我表兄表弟,祖父曾祖父,曾曾曾曾祖父——” “八世,我已经用了你的八个愿望。” 他一句话扼杀任何能辩驳的可能,却没有看到期待的反应。 “哈!你可算是想起来了。那也不用我再费心思口舌啰嗦,”陆柳鎏的猫眼在树荫中泛着萤光,投于地面的影子赫然甩动着八条狂妄的大尾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上个愿望圆满完成,既然你记起了那么多,这次也该动动你的小脑筋,好好想一想你的第九个愿望了。” 上一世的吕九笙将愿望让给了吕忆南,可吕忆南并未许愿完整,反而动了歪心思,害得他在柳树下睡大觉。直到魂飞魄散的前一刻,才将心愿传达给他,让他解放出所有受柳妖恐吓的亡魂。 “你许愿许得早,对你我都好。任何愿望。”说到这他翘起了脚,“声名大噪一风光,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或者······改转天命,起死回生。” 安博明皱眉立刻反问,“但这么做,你又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嗨~~能有多少呀,只不过一条尾巴而已。” “一条尾巴,又是多少年的苦行修炼。” “你想多了,修炼又不枯燥,闲着没事我还能随便上天找人打麻将喝茶,要么下地摇骰子打赌,赢几个鬼差玩玩。哦,对了,之前我回来迟了,忘记给你们带天界特产了,多汁多糖大桃子,咬一口能多活三百年啊,啧啧啧~~” 仿佛是为了引起谁的食欲,陆柳鎏比划着传说中的‘仙桃’形状,故意咂嘴咂得响亮。 “什么愿望都可以?” “自然自然!如果是跟你自己的命有关的,那最好。”催促人许愿的猫妖活像个保险推销员,“你想啊,你之前不是觉得你这‘见鬼见妖’的能力太累赘,妨碍你生活么,只要你的一句话,我打包票帮你实现。” “可若我失去了它,我又怎么能看见你。” “你想看见我干什么。” “若是喜爱,怎能容得悲苦离别不相见,阴阳相隔两茫茫?” 树顶柳叶沙沙响动两下,安博明只是移开目光半秒不到,便跟丢了人影。再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时,右侧肩头已搭来只利爪。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你那种错觉,不过我不介意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你们人类所谓的情情爱爱,难舍难分,只会让我感到恶心。要不是你,我现在也犯不着成天追着你转世的家伙屁股后头跑,去遵循根本没有结果的循环。” 猫爪架脖子的安博明仍不慌不忙,甚至悠悠追问道,“这么说,我果真的是你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饲养者。我从书中看到,只有与其亲密联结过的——” “别岔开话题。” 肩上的爪子突然施力,尖端瞬间扎破衣服布料,堪堪擦过皮肤。 安博明倒不怕被挠出痕迹,他坚持着转身,却只看到对方飞速溜走的影子。而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不知何时站着位微笑温和,斯文儒雅的男子。 白衣白袴外披一件深蓝短衣,手持山水彩画玉扇,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旧式圆眼镜,对方面貌上看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可安博明一眼便看穿这人百岁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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