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受片刻的美色迷惑,他竟忘了刚刚有多想痛扁对方一顿。 铃声密集如雨点,光芒璀璨但不刺目,因降魔杵降下的暴雨早已散成薄雾。这般绮丽的情形安博明早先见识过一回。 与上次不同的是,今日的猫妖左手执一纸扇,右手紧握拼接完整的塔铃,全身上下都挂着,缠着铃铛。 好像棵圣诞树。眼神迷离的安博明心想。 陆柳鎏抬手一摇,龙凤金铃声音喈喈,宛若百鸟啼鸣,清泉淌石。 他的动作旁人无法描述准确,说是舞蹈但未曾按节拍律动,说是胡乱作弄,可四肢的一动一静却又如此潇洒合拍,刚柔并济,神形兼具。 行至祠堂正门,他第二次摆铃。 漫天散落红纸碎屑,原本空无一人的院落如古籍翻了页,刹那间人山人海,里里外外挤满整座祠堂。门窗贴满朱红囍字,百盏石榴灯笼垂于青瓦屋檐下,映照出每张面露期待的脸庞。 铃声阵阵入耳,激荡心弦,夏英哲感觉自己的眼睛像被擦去灰尘,视野所及一片亮晶晶的。 此外,他还诧异的发现剧组的人其实都在这。不过他们都是东倒西歪,昏倒在各处,而不是像每个欢喜道贺的鬼魂,彼此弯腰行礼,难掩雀跃之情。 “这······怎么回事。” 喃喃自问的夏英哲今日对他学识的浅薄有了更深的体会。 因为他竟然无法解释,为何被古柳侵蚀的灵魂能够这般光彩鲜活,蓬勃的气息可与活人媲美。而同样是重现魂魄境象,那吕忆南唤出的人皮傀儡与这差之千里。 第三声铃响,拖拽金链踏上半空的陆柳鎏回首高喊。 “吉时——已到。” 似画册再度翻页,相聚在院落中的宾客眨眼换上了喜气洋洋的红衣,一列人奏起了唢呐锣鼓,另一列点燃了百节炮仗。 鞭炮噼啪作响,淡淡烟味飘散在空中,一顶喜轿终于被缓缓抬出了大堂。 流苏纱帘随风轻动,隐约可见轿中新娘凤冠霞帔,娇羞的垂着头,她尖尖的下巴偶尔露在盖头外,小巧又精致,膝上的两手则紧紧绞着拭泪用的红帕。 轿夫伴随曲声调整平衡,一会儿左颠一会儿右斜,按习俗唱上几段不害臊的艳曲,仿佛在逗弄调笑着,提前告知轿中佳人何为颠|鸾|倒|凤,共赴巫山云雨。 那百名宾客竟不争也不抢,自觉排成条长龙,随喜轿踏上倾斜通天的缥缈大道。 第四声铃龙凤合鸣。 领路的陆柳鎏左手高举纸扇轻抖,骤然展开的扇面一金一银,金面画圆日,银面映半月。 他挥扇的动作一出,乐队中的唢呐便一骑绝尘,瞬起瞬落的转音高亢悲戚,将乐曲带成了悲调。 为更好的看清这奇景,夏英哲拖着浑身痛的身体站起来了,顺道搀起了安博明。 静默半晌,他听着曲子惊呼。 “这不是、咦?这——这什么曲子?” 凝结了一悲一喜的曲调,古怪的阴阳相合,他分明不曾听过任何相似的旋律,却说不出的熟悉。当高空传来闷雷鼓响,内心的共鸣无与伦比的强劲。 伴着鼓声,广阔天路在陆柳鎏转动的纸扇下开辟直达云霄,沿明暗分界的方向攀升,越升越远。但在地面的人看来,送嫁队伍如一场以假乱真的海市蜃楼,大小仿佛从未变化过。 第五次碰铃,双臂竖起相错,阴阳纸扇在他灵活翻转的手腕下翩翩起舞,扬风掠浮云。 左右天空同现日月缩影,倾洒光辉,而那道喧嚣欢庆的长队顿时噤了声,从前到后依次跪伏下去,谦卑又恭敬。 红衣遇光化白袍,每个人再抬起头后脸上都覆着半笑半哭的面具,但没有猫妖面具那般浓重的油彩,是与衣服一致的素白。 日月同现的那会儿,夏英哲就已经合不上嘴了。 他似乎明白陆柳鎏在做什么,可心中的惊骇迟迟难以平复。 他知道超度怨魂是讲究时辰的,更全面的说,是必须‘天时地利人和’,而越是难缠胡搅的鬼魂,就越需要苛刻的条件。 来的路上他曾定性过,困于邢图县的人魂都被那株古柳蚕食毁坏,已经是无法修复的地步了。可现在发生的一切,无疑在啪啪啪打肿他的脸。 行动前还在勒索他的宿主,不仅在超度整片地区所有的孤魂野鬼,还是直接、直接—— “引路天门,渡往极宴。” 安博明说出了夏英哲根本不敢说的话。 往生之人必有去处。 但有些时候,也不是非去命定之所不可。 比如修道修佛,参透世间法则,又如得幸偶遇仙灵点化,命运节点的扭转便是一念之间。 “修至快九尾的猫妖,连在天尊者也会敬其三分。”安博明浑然不知自己把心里话都倒出来了,更忘记了还有个人在旁边架着他。 他的目光沉静却又热烈,紧紧追随着红袖翻飞的陆柳鎏。 这也是我的。他勾着嘴角想。 仿佛是为印证他说的话,天幕瞬分成了两片。这回云层后出现的,则是两列分据左右的奇人神物。 或是三头六臂,或有龙尾羽翼,仅存神话异闻中的‘真实模特’数不胜数,他们的身形是常人的四倍有余,各自手持象征身份的器具,脸上亦佩有素白面具。 但相比亡魂的半笑白面,他们面具没有明显的情绪符号,只在五官有几道浅浅的刻画,不苟言笑自显威严。 “八方神灵,列位众仙,自会应邀为客。只求分得福泽,洗涤污浊突升修为。” 听着安博明一句句放出炸|弹,夏英哲忽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进错了世界。 这时忆起在安博明家,他束缚住陆柳鎏后倒吸力量的经历,他不得不接受并承认宿主真成为‘金手指’的事实。 难怪古柳只靠陆柳鎏几十年的滋养就能如此强悍,也难怪这只猫妖与他所了解的,遇过的都截然不同。 纯正的多尾猫妖,不,应该是九尾猫妖,它除了万能许愿机这人人求之不得的福利外,还真的是块行走的‘唐僧肉’。 第六声铃响,钟鼓齐鸣。 载着新娘的白轿与欢送队伍在一片金辉中飞起,升入凡人难以直视的光晕里。 这样闭眼不知过了多久,夏英哲似梦初醒的深深吸气,他放下遮光的酸痛手臂,几滴露水刚好砸落在他手背。 原来此时天已亮,初升的太阳在山后冒出半个头。那荒唐混乱的斗争,壮丽的天神迎亲,种种景象仿佛不曾发生过,一切恢复如初。 安博明撑到雨雾褪去,再也听不见金铃叮咛,才像是卸下重担,靠着夏英哲的肩昏死过去。 自己也是遍体鳞伤,夏英哲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对方扶至柳树下。 起身拨打电话求助时,他偶然一瞥,却见沉睡中的人嘴角竟浮现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真是稀奇。”他不禁感慨道。 记忆中,他养子笑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这般安宁柔和的表情,近乎是绝迹。 也许是正在做一场久违的美梦吧。 危机事件终是告一段落,只是留下的烂摊子多得夏英哲头痛欲裂。 由于他是在场唯一的‘行内人’,又不能暴露邢图县雷雨夜的真相,整个剧组的人还全都在祠堂里昏迷一天断联。 所以转移剧组成员的事他扛了,编造虚假理由骗过众人的担子他接了,拖着残废似的身体陪安博明去医院动手术的保姆任务,他又顶了。 在病房外,狼狈疲乏的他盯着自己当初摸过圆铃的手指,气愤得咬牙切齿。 他娘的到底谁说能蹭到福气,价值连城的! 可怒归怒,陆柳鎏那家伙迟迟不现身他也没辙。 闷闷不乐地叹着气,夏英哲倚着冷冰冰的瓷砖墙想,他的宿主似乎也变得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思绪一顿后,他不禁摇头。 不,或许就像安博明回答过他的,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陆柳鎏。即使他们从一开始就绑定在一起,可这满腹坏水的家伙,不就一直藏着许多阴谋秘密么。 真就谁跟陆柳鎏呆一块谁倒霉,反正根本就没好运可蹭! 天地为鉴,他夏英哲亲证! 手机嘟嘟响了两下,夏英哲气呼呼的解锁一看,拍拍脑门调整情绪。 “抱歉,刚才没来得及回复,你已经到了吗。” 电话那头是任雪珍。 昨夜出事,她因为迟迟等不到救援,主动开车去警局报案得以避过一劫,也就没被他的咒术欺瞒,以为这是场单纯的煤气泄漏事故。 好在这人愿意配合他们保守秘密,而且看起来对安博明颇有好感,听说他又住院了就马不停蹄的赶过来。 “嗯,对。你到A栋五楼,第一个拐口就是了。” 夏英哲边说边走向楼梯口,面带微笑地准备迎接对方。 可笑容却在任雪珍一步步上楼,出现在他眼前后彻底僵住。 任雪珍周身散发着微弱的红光,更匪夷所思的是,她的气息里还夹杂着金刚降魔杵的。 那一刻,他脑中飞快闪过了陆柳鎏对降魔杵的凶恶威胁。 ——你要是还敢回来,我一根一根揪断你的环,再把你先压后碾,捏成麻花 而现在,任雪珍约等于降魔杵,也就等于······ 看着任雪珍和善甜美的笑脸,想象着陆柳鎏回来后追杀对方的可怕场景,脑中自作加减法的他终于支撑不住捂脸蹲地。 倒霉透了! 他不干了!
第131章 好软一只猫20 安博明手术后的愈合进行得很顺利, 次日就转入普通病房,能下地随意走动。就连负责医生都在提到他时连连称奇,惊讶他的愈合速度。 但经过邢图县一事,夏英哲却怕了, 硬是逼对方躺着, 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伺候。安博明稍微一咳, 他都能紧张得问东问西。 刚开始安博明有拒绝过,可拗不过老妈子般碎碎念的夏英哲, 索性放弃抵抗。 手术后的第三天,任雪珍带着水果篮与沉甸甸的三层食盒又来拜访了。 她敲开门时, 夏英哲正捏着水果刀,煞有介事的削着苹果。旁边的病床上, 安博明神情凝重的仰视天花板。 “我真的不用。” “不行,你得多吃点水果, 均衡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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