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到了。” 阴谋得逞,陆柳鎏没控制住龇牙笑成了三瓣嘴猫脸。 下一刻手腕翻转,他右臂如抽刀出鞘,利落的拔|出血窟窿。可他掌中的塔铃却凭空消失,不见踪迹。 血水四溅,亦将吕忆南一身染成了红衣,随血滴落的还有他满身的皮肉骨骼,一片片一块块散开,状如鱼鳞,形似落叶。 他空洞的眼,落寞而怅然。 他在想,吕忆南钟情的,到底是如母亲如长姐疼爱关怀他的姜怜晴,还是男女观念中界限模糊的他看到所憧憬的,理想的完美女人。 执拗地仿徨至今,究竟是为了向迫害怜晴的人生生世世复仇索命,还只是他自身无法释怀的怨恨。 对家族,对兄长,对娘亲······对懦弱贪婪而不自知的自己。 当非鬼非人的身体溃散至脸庞,答案终归是不得而知。他唯一有愧的,依旧是生时替他而亡,死后囚于古柳的姜怜晴。 吕忆南高扬起头,嘴唇微动向柳树顶端呢喃着什么,就这样化作一抔尘土,风吹散尽。 “刚刚那是,极天龙凤铃?” 感慨亡魂消散之余,夏英哲仅凭一眼就认出先前消失的塔铃是属于安博明第一世的伏魔法器。 貌似还缺了半个。 惊诧的同时他愈发理解不了陆柳鎏的做法。 手持这些覆有安博明残灵的神圣器具,帮对方唤醒记忆,渡过劫难道不是如轻而易举? 可陆柳鎏明知法器在哪却一次都不曾向他提过,甚至有故意隐瞒的嫌疑。 思忖间,另一股不安感冲刷着夏英哲的神经,令其汗毛倒竖。 这分恐慌却与刚才遭受恶意时的危险不同,更接近惧于强者威压的臣服感。 不消数秒,听得高空长啸飒然,利刃破空之声由远到近,伴随一道奇异的火光降临在安博明的心口上半米。 夏英哲遮挡着刺目的光辉,勉强透过五指缝隙窥探强光中发生的一切。 只见安博明咳出一口乌黑浓血,睁开的双眼中亦红光涌现,他的身体自行浮起,右手缓缓探向心前悬停的金属利器。 顶端三佛一作笑,一作怒,一作骂,末端金环散做九股,复又聚拢成尖刺。毫无疑问,这就是那柄安博明亲手打造的降魔杵,无论过去千年万年,只会对创造者的灵魂有感应。 因降魔除恶有功,这柄存世千年的法器自带的福泽堪比神灵亲佑。说不准,能成功抵消安博明身具的孽债。 有希望了!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此刻的夏英哲是欣喜若狂,他仿佛虔诚的信徒静静守在一旁,等待降魔杵认主,安博明灵识复位。 然而他不知这模样落在陆柳鎏眼里,反是气煞人的找死二五仔。 怒瞪红光中的降魔杵,陆柳鎏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淦!这玩意儿还他|娘的自带导航追踪的吗?!爷特么白扔了!” 不仅白扔了,还白挨了一顿骂。 古树似乎感应到他的不安焦灼,虽然失去了得力助手,但仍不紧不慢地爆起树根,继续缠绕在他惨不忍睹的双腿上,再度阻止他行动。 这回陆柳鎏一反常态没有反抗,只是打量着绞紧脚踝的树根,一个疑惑就此种在他心里。 今夜,小小的邢图县注定不平凡。 夜间几次天降异象,降魔杵受感应而来时更是沿途飘散红光,染尽了薄云,闷雷在几次酝酿后终于迸发,暴雨倾盆而下。 那气焰嚣张的古柳则因金刚降魔杵的威压一再瑟缩,不敢轻举妄动,偷偷在瓢泼大雨中卷起枝条。 雨滴隔绝在卵形的光团外,安博明被降魔杵的霞光笼罩并非意识全无。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耳边不断回响着僧人念诵的经文声。指腹离金芒加身的降魔杵愈近,回音越趋向单一。 “思量作恶,化为地狱恶鬼。思量修善,化为天堂善神。” “邪淫化为犬豕,躁暴化为兕虎。” “嫉妒化为蛇蝎,仁慈······化为圣贤。” 原来是他自己在念诵着。 透过光辉的血色俯瞰,他心中冰凉,对满怀期待仰望他的夏英哲,毫无念想。 安博明不懂对方那份莫名的期许,更不懂自己现在在纠结,矛盾着什么,迟迟不愿把手放在属于他降魔杵上。 这是我的东西。他在离奇收到降魔杵时就有这等肯定的想法。 可我其实,不是那么想要。这是他此刻犹豫的心声。 接纳与否,进退与否,善恶生死,种种互为对立亘古不变,这条命运之路上的抉择竟是如此枯燥乏味,令人生厌。 当下艰难的二选一,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啊啊——哒!” 不仅红光中的安博明吓了一跳,连地上静待奇迹的夏英哲也被震得身体一抖。 陆柳鎏腾着双脚已无的腿,像颗出膛的子弹蹿至安博明跟前,一边杀气腾腾地胡乱喊着口号,一边蓄力出拳,用手臂挥出了棒球本垒打的架势。 他这一捶,直接让降魔杵朝斜上方飞出了老远,化作颗闪闪发光的红星,彻底消失在夏英哲的视野里。 这还没完,陆柳鎏握拳对降魔杵消失的方向挥舞拳头,面目可憎。 “你要是还敢回来,我一根一根揪断你的毛,呸、环,再把你先压后碾,捏成麻花,我还正愁找不到东西给我磨牙呢!” 夏英哲看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在被击飞前,降魔杵好像在人性化的猛颤,周身玉环乒乒乓乓抖得厉害。 就这样失去降魔杵自有的浮力加持,安博明与无法支撑的陆柳鎏双双坠至地面。 见此情景,夏英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两人身下。 自断双脚的陆柳鎏压着安博明,人高马大的安博明垫着夏英哲这一缓冲肉|垫。 身为叠罗汉的最底层,夏英哲的身心压力巨大。但就算被压得吐血,压出内脏破碎,他也要当场对某位不可理喻的人发出从心的怒吼。 “你你你你、你刚刚做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你打飞的那是什么吗,啊?!我、我——” 他垫在最下方,隔着一个安博明疯狂向陆柳鎏质问。 可怜他当人那么久,还是学不会犀利的问候语,面对邪恶哂笑的陆柳鎏他毫无招架之力。 这边厢自己人内斗没解决完,那边厢更雪上加霜的事再度发生。 从头到尾游刃有余的古柳在降魔杵的认主中断后,突然发了狂。 失去降魔杵正气压制,它再也按捺不住耸动根枝,粗壮的主干裂开一道巨口,钻出无数道漆黑粘稠的长条,将三人团团包围。 那是人的手。 一直以来被它禁锢,压榨的人类亡魂的手。 意识游离间,安博明捕捉到每双手之后苍白黯然的脸,其中不乏在旧记忆中闪过的面孔,更有被制成人皮傀儡的年轻丫鬟与姜怜晴。 瘫在最上层的陆柳鎏同样看得见无数张人脸,无奈三番两次折腾下来,他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应对这群鬼乱舞的麻烦。 “喂哦~~阴阳师英英,你是不是该做点称职的事情了。”他也无视起中间夹层向夏英哲喊话。 夏英哲生无可恋,“我倒是想,可在那之前你们、你倒是让我起来啊!” “不要嘛不要嘛~人家都把自己腿打折了,我要你抱我起来嘛~” “谁让你把腿打折的?!呃、咳咳咳——” 最底层的悲惨肉垫夏英哲开始有点呼吸困难。 更不妙的是,今天他没带够行头,能不能与这株媲美上古邪妖的柳树对抗还很悬。 紧紧缠绕四肢的黑条越来越密集,陆柳鎏自知凶险走到这步,其实已胜算全无。躺在安博明起伏微弱的胸膛上,他先是失神一叹,转瞬却又没心没肺笑得灿烂。 “哎唷,这大概就是天要亡我喽,要死就死呗,可怜人家还没吃完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 身后人拥紧他的手臂有力而温暖,打断他心血来潮的报菜名。 他一时习惯性微微偏过头,谁知对方散发灼灼热气的双唇就在这等着,作恶般故意挨着他的右耳,近在咫尺。 “······去吧,你有我在。” 嗓音浑厚深沉,单单六字似已蕴含着难解难消的情愁,千丝万缕斩不断。 成年男人的宽厚手掌于他沾满血的小臂上游走,最终停在手腕处,蜻蜓点水的一握。 此刻,正是扭曲人手完全包裹三人的时候,自上往下看去,束缚之物如群蛇狂舞层层叠叠挤压着,蠕动着。 突兀的停顿。 一声轰响震天动地,内里散逸的金芒霎时迸发,迫不及待地涌向各处。 在金光中弹飞,胸闷气短的夏英哲凌空滚了数圈,摔在地上稳住身形后才睁开眼,浑浑噩噩地打量周围。 光芒笼罩之下,整片草地不知何时覆满了金链圆铃,饱满过珍珠,晶莹胜玉石,无数道金链铺开来,源头尽头皆望不到边,散发着他似曾相识的祥和气息。 因大脑缺氧,他思考的能力骤降,看着就近的圆铃,他没忍住好奇地戳了戳。 “哟,你动一次,缴费五百万吨黄金,每多拖一个月就额外加一百万。” 夏英哲一口气提不上来。 这价格和利息真不是开玩笑?! 抢劫都不敢这么抢啊! “先别急啊,你蹭了我的光就绝对值这个价位,我还给你打亲情折呢。” 未见那言语过分的陆柳鎏人影,耳畔率先响起整齐清脆的铃声,而一只踏着木屐的白净右脚出现在他余光里。 金丝楠木方屐,其上系着明艳彩绳,半遮半掩躲在宽大似裙的白袴里。木屐主人缓缓走过他身侧,一双霞红长袖及地,轻飘飘的抚过他头顶。 夏英哲情不自禁抬起脸,偏偏就那么的巧,同含笑低眸的陆柳鎏目光相汇。 银发及耳披散,指尖拈着的猫脸面具正沿鼻梁往下拉,那副浓烈彩色涂抹的面具竟是半边哭半边笑,最终完全覆上陆柳鎏笑容恣意的俊俏脸。 光景美如画,叫人根本恨不起来。 相视那瞬惊鸿一瞥,夏英哲只觉时光流淌飞快,眨眼恍若隔世。呆愣后回过神他惭愧得很。
381 首页 上一页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