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升倒不可能嫌官小,难道他不想留下驻守边疆?周瑑如此想着,暗暗埋怨起来,既然选择去从军,自然要服从军法,怎可自作主张? 周瑑走到庭院中,总觉得天比他出门那时更蓝,冬日树叶落尽,满目荒凉,他都能从光秃秃的枝干和残雪中看出水墨之美。 太子穿着中衣冰天雪地里提着剑晃悠,夏公公又不在,把东宫里做事的内侍们吓得不轻,然而谁劝都不管用,有机灵的小内侍忙去请何尚功。 “何姑姑怎么来了?”周瑑笑着迎上去,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 何尚功叱责左右道:“你们是活腻了,就在这里干站着,还不取皮袍来?” 周瑑这才感觉到冷,轻松笑着返回殿内:“孤无事,骤然感觉病全好了,这才出门走了走……快给何姑姑设座。” “孤是不是瘦了?”周瑑随便把剑丢在桌上,挽起袖子仔细看自己的胳膊,“是不是瘦得太过,都露骨头了?” 何尚功劝慰道:“病中消瘦古来如此,奴婢去找御医们写几个药膳的方子,再送去膳房准备。” 周瑑赞同地点点头,想不到自己独自悲伤了这么久,心情在鳏夫和寡妇之间徘徊数月,最终得了个这样的结果,真是令人不知该说什么。 很快,皇宫内外、朝廷上下都知道了东宫康复的好消息,这无疑打消了许多人的疑虑。 然而东宫大太监,可怜的小夏在京城的监牢里找了两三天,连蒋升的一根毛也没找到。他反复盘问一众羽卫,继续一无所获。 失而复得的喜悦过后是遍寻无果,周瑑不由思索起来,蒋升到底去了哪里? 燕国夫人很体贴地让儿子带蒋升的部从去东宫拜见太子。方偌从没想过自己还能面见储君,被吓得束手束脚,头也不敢抬。 “对,臣和他有些交情,”方偌别扭着嗓子道,“但臣也不知道蒋校尉去了哪儿,我们回到鹰喙关的第二日,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 周瑑觉得自己可能得跟郑慎学学查案,想了想问道:“可有人跟他一道离去?” 方偌想了半晌:“许多军士的家眷都在鹰喙关附近,当时回家的人不少……不过蒋升走的那日,好像边耀也走了。” “边耀又是谁?” 这个问题着实难解释,方偌总不能说是我们劫狱跟着跑出来的举人老爷,结结巴巴道:“边耀……边耀是乡里屡试不第的读书人,跟着我们搏出路的。” 他的含糊其辞令周瑑心里不舒服得厉害,蒋升不回来,该不会是跟别人跑了吧? 周瑑尽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命小夏赏赐给方偌些金银绸缎,叮嘱道:“若蒋升有消息,你可直接来东宫报给孤,不必绕去燕国夫人府。”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方偌端着沉重的托盘跪地谢恩。但只是出于好奇,他起身时偷偷看了眼太子,随后腿一软,手也不听使唤,直接把托盘甩了出去,绸缎散开滚了一地。 御前失仪是大罪,严临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还得帮他找补:“方副尉之前在战场上受过伤,想来是起身时旧伤复发,才会不稳当,请殿下恕罪。” 方偌被吓得脸都白了,十分后悔自己大半年前凑的那个热闹。 原来三月那时候,方偌押镖路过景阳城,听说少东家包了赌场玩,还要找些人一道玩。他凑热闹去找蒋升,却被拉做车夫,他听说去花桥沟要带面具,恶趣味地带着个方相面具前往……对了,面具! 方偌终于冷静下来,伏在地上飞快地回想一遍,他只在城门处见过太子一面,而自己全程带着面具,所以太子不可能见过他。想到此处,他越发捏着嗓子磕头请罪。 周瑑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况如今只忧心蒋升,随意挥手让他们下去。 方偌端着赏赐,临出门前又偷着瞥了眼殿内。路上他第一反应是想跑,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也不知道自己拖家带口的能跑到哪儿去,随后感慨蒋升胆子真大,对谁都敢动手,最后他认真想了一遍,当晚所有人都带着面具,除了自己,应该没人再见过太子殿下。 被太子问询后,方偌继续被燕国夫人问询,他更不敢说实话,一口咬定不知道蒋升与太子有什么私交,绝对没听说过! 大朝会封赏过后是军中保举,论功行赏,陛下亲批。然而等的人还是毫无音信,周瑑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他俩的关系,为避免储君分桃断袖,半夜挖了个坑把人埋了。 过了年又过了二月,被封赏的众臣赴任,周瑑的心情已从大悲大喜转为无悲无喜,之前以为蒋升死了,现在虽然知道他还活着,然而还是生不见人。此时朝堂上的话题转到秋闱,众臣又开始就各地学政人选争论,周瑑在勤政殿襄助父皇,把自己浸在海一般的奏章中。 这日小夏奉上生鸡蛋,周瑑恍然意识到,他与蒋升分别已快一年了。 朝会上皇帝道:“……正月时朕已往太庙将五州收复之事上告列祖列宗,朕将在清明当日与所有五品以上臣子往万安山良臣祠祭祀,以慰将士们在天之灵。” 本朝世祖皇帝曾有明令,上良臣祠自皇帝起皆不许坐轿坐车,众文官听后明面不敢说什么,私下却议论不已,毕竟不是骑马就得步行。 周瑑倒不必担心这个,上牧司自会有马童把训好的温顺马儿给他送来。 有时,周瑑也会觉得自己是不是魔怔了,比如他现在骑着马,居然又想起驾车的蒋升,马在他手上倒是特别听话。 皇帝和太子之后是王公侯爵,不同于贵胄,文武官员全体走路上山,还好良臣祠并不太高,众人走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按礼祭拜后,皇帝在簇拥下去后厢休息,群臣只能在石头桌凳上,或是随便找块干净地方坐着。 周瑑独自留在良臣祠,这里原是供奉那些不配太庙的功臣的,后来世祖皇后摄政时把所有功臣的牌位都供奉到这里,并定下后世功臣永不配太庙、不陪陵的规矩。 周瑑从最前的开国功臣宣国公依次看下去,一直看到新被供入的耿国公,这些人有的寿终正寝,有的战死沙场,还有的被隐诛,但无一例外曾为周氏江山挥洒热血。 周瑑如此想着,信步而出,山间景色甚美,想起上一次上山还是……哦……上次他是被绑上山的。 回忆起最初,周瑑也会想蒋升是不是抱着目的靠近,其实对自己并无情爱之思。他又想起前阵子方偌接了官牒,只托人给东宫带了封信,飞也似得去上任,全没趋炎附势向储君求恩典,想来蒋升也不是这样的人吧。 他想着这些,漫无目的往前走,转角远远见燕国夫人安排完戍卫,笑着迎上去。 看到他,岳慕清脸上从严肃转为笑意,然而…… “别过来!” 周瑑停在原地,一道白光闪过眼前,片刻后他才看清,那是一支羽箭,深深没入木柱中。 ---- ……攻下章就出现继续往死里作了
第25章 23 突发性刺杀 ====== 周瑑设想过很多种情形,蒋升或许会但确实没想到,再见到蒋升会是如今这样。 蒙面刺客一箭不中即丢弓跃下,利刃直取岳慕清咽喉。 岳慕清没有佩戴兵刃,端着未开锋的礼剑勉强拨开这一击,大喊道:“有刺客!快来人!” 两柄短弯刀一正一反,锋芒展露,刺客似乎并不在乎自己会不会受伤,只一心要杀了岳慕清。她最怕刺客对太子不利,见对方对自己而来,虽步步后退,反而松了口气。 周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刺客身形实在太像蒋升了,他试探叫道:“蒋升?” 这声音并不大,但刺客明显滞了一霎,周瑑这才肯定,高声连喊几次:“蒋升!蒋升!” 刺客恍若未闻,一人力斗五戍卫,他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宜久留,装作不慎从栏杆处翻身坠崖,却在戍卫查看时扬手两镖。他似乎穿着特殊的鞋履,在山壁上行走如履平地,直奔后厢。 周瑑心道不好,跟着疾奔而去,他从没跑得这么快过,耳边风声飒飒,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他,但他根本不及回头去看。 然而他还是来迟了一步,内卫听后面有动静,忙重重护卫在皇帝身边,但谁也没想到刺客不走寻常路,他踩塌了事先动过手脚的屋顶,扬起无数尘土,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刺客已用胳膊架住皇帝。 周瑑靠在后厢门上气喘吁吁,心都要跳出来。岳慕清和魏礼随后赶来,见陛下身处险境,皆不敢贸然上前。 局势一触即发,皇帝并不惊慌,沉着问道:“你为何刺杀朕?” 刺客朗声道:“我无意伤害陛下,只要岳慕清自杀,我即刻认罪伏法,千刀万剐也好,诛九族也罢,总归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 这种要求太过奇怪,岳慕清想起方才太子呼唤,越看刺客越眼熟:“真的……是蒋贤侄吗?” 周瑑抬头刚想说什么,一阵咳意袭来,随即喉咙发腥,有什么在往上涌,他忙捂住嘴,鲜血仍从指缝中不断溢出。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边是被刺客挟住的皇帝,那边是咳血的太子……禁军和内卫一时都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本将自尽你就放了陛下吗?那不如我走过去,你亲自动手。”岳慕清说着丢下礼剑,展示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往皇帝那边走,却被一只血手拦下。 周瑑嘴角还在流血,坚定地一步步向前,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伸手握住刺客拿刀的手,而刺客毫无动作。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把刺客的手一点点往下掰,随着当啷一声,短刀落地。 皇帝往边上挪了两步,马上有内卫将他护住,太子却仍在危险之处。 周瑑不敢乱动,怕自己一放手蒋升就会血溅当场。然而蒋升已经彻底放弃了活命,第二把刀隐在身后,他还在等待最后一击的时机。 “蒋校尉,你为何要岳将军自尽?” 周瑑遍寻不到出路时,父皇的声音如同天籁,给了蒋升一条活路。 “陛下信巧合吗?”蒋升不再隐藏身后的短刀,甚至摘掉自己蒙面的黑布,“岳慕清让一人去劝降允州,这人死在允州;她让这人的兄弟往阴州去看看,阴州复叛;她又让这人的儿子与她一道包抄昱州,大军却迟迟……” 捕捉到岳慕清犹豫的瞬间,蒋升手一扬飞刀而出。 岳慕清侧身躲闪不及,被刀钉入小臂。她感到不妙,当着众人的面撕下袖子,伤口已经发黑,她拔出手下的剑挥落之间,连着短刀削下自己一大块肉。 “父皇!”周瑑听懂了蒋升在说什么,忙转身跪下,他没有放手,扯得蒋升一个趔趄。 趁此机会,魏礼与内卫迅速上前,数柄长枪把手无寸铁的蒋升架住。 周瑑忙道:“父皇!蒋升恐怕是误会不公,还请父皇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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