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连着看了柏秋行几日,他才养好了些,但仍是意识不清。 混沌过了几晚,柏秋行才彻底清醒过来。 他醒来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他坐起身不受控制地闷咳了两声,才恍惚想起这些时日经历了些什么。 “大人!”旁边的人见他醒了,脸上尽现喜悦之色。 他看见一旁候着的崔言、马总管、大夫……独独不见时松的身影。 “他人呢?”柏秋行挡开给他号脉的大夫,抬头问着崔言。 崔言知道他说的是谁,实话道:“阿松去桐州了。” 柏秋行微微色变,脸色本就不怎么好,听见这话更是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只消稍稍一想,他就能想通时松此行去干什么的。 他原是有这个打算的,桐州确实得派人去一趟,不过他想的是从长计议慢慢谋划。没想到时松二话不说直接奔着去了。 柏秋行整个人发软,握拳捂着嘴猛地咳嗽几下,这下倒是任着大夫给他把脉了,不过他心思完全不在手上,而是继续问道:“去了多久?” “自进关算起,也有七八日了。” 柏秋行心中算着,七八天,桐州肯定已经到了,现在要么返程途中,要么还在桐州。 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冷静道:“派两批人去接应,一方走水路,一方走陆路官道。一定把人分毫不损地给我接回来。” 崔言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大夫简单交代了几句也退了下去,屋里只剩马总管照料着。 马总管:“按照时松公子的说法,没让京中人知晓大人的情况,只告知了魏公子。这几日魏公子私底下也来看过。” “知道了。”柏秋行吐了口气,“不管遇归明日还来不来,都去请他一趟。” 那些事情,总要亲口说的。 两天后,阖春宫。 方姑姑手中的纸条燃起一片火,很快便化为灰烬。 范淑章支起一只手斜倚在贵妃榻上,眼也不抬地说道:“卿辞年轻气盛,做事也毛躁,你当真觉得那孽障死了?” “奴婢不知。”方姑姑思忖着,“但奴婢总觉得……” “总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死是吧?”范淑章睁眼,“安插在柏家附近的眼线前几天来报,说魏家侍郎频繁进出柏府。柏子濯既不在京都,他去那儿干嘛?” 未等方姑姑答她,她便摆手道:“罢了,先静观其变。魏云生还没北上吧?魏家那边也派人盯着。桐州那边如何了?” “范桂屹倒还老实。”方姑姑犹豫片刻,“不过,好像张家也派人去了。” 范淑章闻言不可思议地坐起身,神色几变,怒道:“张世晓到底想干什么?他要造反吗!” 暗中派人到她的地盘,不就是借着胆子去恶心她吗? 范淑章思索道:“张家的人回来没有?去打听打听,到底是去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尽快。” “是,奴婢这就去。”
第60章 京都的晴阳未见几天,便也被桐州雨所侵染。大雨瓢泼肆虐,下了一整天也没有要歇的迹象。 雨敲瓦声和这打更声贯穿着大街小巷,给整座城平添了几分诡异。 雨中夜行的人,避开眼睛绕过巷道,驾轻就熟地沿着泥泞小路拐进偏门,进门后便直朝某处去。 夜行人来到燃着豆光火苗的房门前,有规律地敲了敲门。 萧予霖听见这动静,当即知道了门外是何人,赶忙放下手里的书去开了门。 他将人拉了进来,转身关上了门。 “予霖。”魏忱笑着招呼道。 萧予霖见他浑身都湿透了,回手扯了根帕子擦去他身上的水,不免急切道:“怎么淋了一身?不是说好这几日不来了吗?” 魏忱贴着他的手,接过帕子来自己擦拭着,扯出一个从容不迫的笑:“有急事。” 萧予霖便转身给他找了套干净衣裳,背身说着:“就算有要紧事也该另挑个时候,外面的人本就盯得紧,再加上今夜下雨,更是难行。就算你不疼惜自己的身子,也该想想……” “予霖,”魏忱将他罗里吧嗦的一堆话打断,“听我说好吗?” 萧予霖把衣服递给他,无奈道:“先把衣服换上再说好吗?” 魏忱笑着接了过来,待他换完出来时,萧予霖已经给他热好一壶茶了。 他倒了一杯递给魏忱:“什么事这么急?” “子濯回来了。” “什么?”萧予霖万分疑惑,“我怎么没听说他面圣复命的消息?” 魏忱摇摇头:“带着伤回来的,有人想要他的命。” 萧予霖将“担忧”二字全然挂在脸上,蹙眉道:“那他现在如何了?” 魏忱便把关外的事给他简单复述了一遍,收了笑容神色微凛:“子濯前两日清醒过来,我去见过他一次。他给我说了好多事,还说他在黎古内见了一个人。你可知,他见到谁了?” 萧予霖一听他这话便明了:“总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 “的确不是,他见了懿德公主。” 萧予霖追忆着想了想:“姑母?” 这倒不是他记性差,毕竟小时候,他与这位姑母的来往并不多。再加上懿德出嫁十余年之久,后齐境内鲜少有此人的消息,一时间没想起来也无可厚非。 “嗯。子濯还从她那儿拿了一样东西回来。” 萧予霖直觉不想面对,心中不安似有鼓擂,总觉得这件东西能影响不计其数的人事物。不过,就算他不问,也阻不了魏忱告诉他。 魏忱抬眼看着他,眸中框住了忧虑和愤懑还有……心疼,他缓缓道:“一道先皇拟旨。” 明明是惊天动地的秘闻旧事,却被三言两语述完。 那隐于十年前的秘密,揭发之时不是一片腥风血雨,而是出奇的安静,衬得屋外点点雨声震耳发聩。 或许是真的安静掀不起水花风浪,也或许,只是更大暴风雨前的宁静。 作为主人公的萧予霖,背后像是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哑然良久良久。 魏忱看着他,也抿唇不再言语,屋里一阵沉默。 他不知道说什么,现在这种情况,连安抚都是过错。 这曲折事件给人的打击,就算旁观者也不能幸免。 多少与此事无直接关系的人知晓后难以接受且为之震慑?更何况萧予霖这么一个直接事中人。 十年蹉跎无意的光阴,原来是可以避免的?苦楚、委屈,原来都是阴谋所致? 萧予霖不知道这世间轨迹到底该是如何,只觉得可笑可悲。 他不忍、不服、不堪,那样意气风发的自己,终是成了拔去爪牙的笼中困兽,再不复当年,再……难回当年。 遗憾吗?愤恨吗?那些心知肚明的答案始终道不出口,他只觉得,这天下万事当真龌龊透了。 拖着一人牺牲万人,只为了成全那个阴谋。 他在意的不是当年的事实,也不是那一纸诏书上的名字,而是他被糟践的十年。 人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多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心中一道墙骤然坍塌。 他无声哭泣着,罄竹难书却无控诉之人。 到底难评。 可这些,原不该是他受着的啊…… 不知过了好久,萧予霖才回到当下来,镇定几分沉声问道:“那道诏书呢?” 魏忱犹豫片刻:“被小时带去桐州了。” “什么?”萧予霖猛然一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们……” 他没想到柏秋行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魏忱就是怕见到他这副样子,给自己做了一整天的心理准备才敢来。 他按住情绪翻涌的萧予霖,温声解释道:“予霖,我们没有要逼你的意思。事发突然,小时去桐州也是不得已之举。我知道此事过于突然,一时也难以接受,但事已至此,你该好好想想了。” 萧予霖苦笑一声:“遇归,我还有退路吗?” “可就算小时不去桐州,你依旧维持原状也没有退路。”魏忱伸手轻抚他的鬓角,“这天下,终是要乱的,何不为自己拼一把?” 萧予霖愣着说不出话来。 魏忱:“想想身边的人,想想宁儿想想子濯,想想……我。”他神色暗淡,尾声有些发颤,“就算这些你都不在乎,你多想想自己好吗?” 萧予霖的脸贴上鬓角处他的手,依赖亲昵地蹭了蹭,闭眼道:“遇归,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好。我不逼你,我先回去,待过几日……” 萧予霖将他要抽出的手抓回来紧贴到脸上,用着央求般的语气:“别走好不好?今晚陪着我好吗?” 魏忱又是怜惜又是心疼,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应道:“……好,我陪你。” 大雨持续了一晚,终于在见天光的时候慢慢地停了。初阳穿过薄云,映射在水洼上,比起昨天雨蒙蒙的视及,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昨晚后半夜时松就到京都了,不过城门未开。他不知道京都出什么事了,回来的路上竟然有人来打听自己的消息,倒是把他吓得不敢轻易摘草帽,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柏秋行现在情况如何也不知道,但他想,那个药多少能管些用,最多受点罪,人家好歹是个男主身份,总不能早早见阎王吧? 一想到这些事情,时松也不敢暴露身份行方便入城,只得老实候在京郊外了。 他原是想去借宿的,可大半夜的去叨扰人家,他自己也过意不去。再说——只要一想起柏秋行之前说的那个故事,就把他魂儿吓没了,愣是靠在城墙根下担惊受怕地捱过了后半夜。 那外城门又只有一点石檐,根本挡不住风雨,昨夜雨又下得那么大,他身上的烂蓑衣都浸透了,整个人冷得直哆嗦。 时松进了城门后便没再骑马,而是沿着无人小巷绕路回柏府。 他能感觉到,从天未亮时自己就开始发热了,果然还是不能太信这具身体。 时松支着身子隐在巷子拐角处,看着那一成不变的柏府大门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挂白绫。 脑子熟悉的昏沉感又来了,他得尽快回去,不然倒在外面怕都没人捡。 柏家附近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必须绕道走偏门。 幸而没绕多远,时松回府倒也没花多长时间,至少他还挺着未倒。 进了三更冬后,时松揣着被他护得分毫不损的盒子,抬手敲了敲柏秋行书房的门。 “大人?” 没人应。 他又支着有气无力的身子,转头去了柏秋行房间,敲了敲门依旧没有动静。 这一通下来,他慌了神,正准备找府中人问个究竟,恰好马总管进来送些日用东西,见了时松惊异道:“时松公子?你回来了?” “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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