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你忍忍。”时松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柏秋行听不听得见。 他干脆利落地将短簇一把扯出,眉间拧成绳,仿佛受伤的是他一般。 他和崔言对着箭头琢磨了一会儿,崔言道:“有毒。” 难怪,难怪只是中了一箭人就倒下了。 现下柏秋行一副死色,嘴唇泛紫。 “不怕,不怕大人,我有药,我……我有药。”时松探了他微弱的呼吸,对着昏迷不醒的柏秋行说了一通,随即将柏秋行扶到枯木树干上靠着。 崔言在旁扶着,他还没见过时松如此慌神的样子。 他想了想,小时候隔壁王寡妇死了丈夫时,王寡妇也是这副模样…… 时松从怀里掏出一小包薄牛皮包着的东西,展开后,现出粉末来。 那东西,是临行前哈步给他的。 说是奇药,吃下后能缓解各种毒,但根治的话,只限于部分毒性不大的。除了这个药,还给了他一个哨子和一箱的金银器具,活像个倒卖商贩。 哈步说那哨子是献祭的牛骨铸成的,可以招鹰,他们传信大多用这个。 这一路的变故,器具没了,就只剩这么一包药和骨哨。 时松掰着柏秋行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将粉末倒进去。 他又解下腰间的水壶晃了晃,还好,还有一点。 随即水壶里的水将一滴不拉地倒入了柏秋行嘴里,又晃了晃柏秋行的脑袋。 另外两个人哪见过这阵仗,慌忙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时松没理他们,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柏秋行,手上还搭着他的脉。 直到柏秋行面色恢复了些,嘴唇上的乌紫色退去,脉搏稍微平稳些后,时松这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下。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那颗心也落不下多少,还有着操不完的心。 他将水壶系回腰间,头也不抬地说道:“这个药只能缓解发作,我不知道能管多久。大人余毒未解,要赶紧解毒。” 其中一人道:“这里离酉州不远,咱们去酉州找大夫!” 时松却一口否决:“不可!酉州不行。进关后不可在酉州多做逗留,直接带着大人走水路再往前行一城至庆城。看完大夫不可耽搁,继续直行水路!下行快,不出两日便能到京都。”他语速极快却不失条理,“到了京都就将实情通报给魏侍郎,其他人不可言说!” 他这一通“不可”把在场的人说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知道时松是何打算,但也不敢说个“不”字。 时松算好了的,哪怕京都也翻了天,魏家在,柏秋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至少,能挺到柏秋行养好。 届时柏秋行也会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任人宰割了。 崔言从他的一番言语中察觉出一丝端倪,皱眉问道:“那你呢?” 时松默然不语,在柏秋行身上摸索着,从他后腰抽出一个长条盒子来。 那是方才混乱时,柏秋行顺手别在腰间的,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这东西也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死也要带着。 时松将长盒揣好,又抬手在柏秋行鼻下试了试,生怕一不留神这个人就死了似的。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毅然起身,沉声道:“我去一趟桐州。” “按我说的做,”时松翻上马,猛地挥鞭,“照顾好大人!” 时松扬长而去,很快就不见影子,只留崔言几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去桐州,他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 他要去赌一把。 越快越好,他不能见柏秋行屡陷险境,他不动别人,别人却一个劲想着要把他往死里弄。这一次活下来了,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时候?谁知道下次还有没有这般运气? 柏秋行选了那条路,自己也在那条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地利”总要清理出来。 酉州动不了,桐州总能一试吧? 既然范淑章派了范彻景来坐镇,那就证明范淑章并不能完全掌握范重阳此人。范重阳和太后已经离心,又和姜旭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时松能看出,这个人还有节气在的。 他深知踏出这第一步,就再无转圜之地,但他仍是心甘情愿。 退一万步来说,最后哪怕萧予霖不愿意坐上那个位置,他也有办法收场。 这世间,不止萧予霖能坐那个位置。 这天下,总烂不过萧予寄在位的十年了。
第58章 艳阳高挂,虽少了热意,却也是酉州难得的晴天。风沙悄无声息地卷过城关,给整座城刷上一层旧色。 车队缓缓驶入酉平关,那是后齐的商队,车上金银珠宝和牛奶畜牲肉都有。 车队头子是个垂暮老人,一把年纪了仍在两国奔走。 他将通关文牒递给守兵,守兵接过来翻看着,又抬头仔细打量后面跟着的人和车,正准备用刀柄往车里捅。 “哎呦官爷!”头子心里一惊,急忙伸手阻拦,“咱们都是做小本生意的,里面那些东西金贵的,戳坏了要损失一大笔哩!您看我们这些人都是正经商人,总不会有细作吧?这流程草民熟得不能再熟,以前检查得也没这么严,难不成是朝廷颁布的新规矩?” 守兵不耐烦地甩开他:“你懂什么?废话这么多?” “官爷,”头子又凑上去往他手里塞了些银子,“如今这世道,生意也不好做,官爷就当行个方便,这条路啊,我们以后还得走是不是?” 守兵默默将银子塞进袖子里,将笑不笑地一挥手:“走走走!” 得了准允,商队又动了起来。 第二辆车旁的几人一路低头,其中一个左胳膊还缠着绷带,那人正是崔言。 他心想,果然是这样。 昨天时松扬鞭而去时,他也追了上去。倒不是要跟时松一起去桐州,毕竟柏秋行这边不能没人照料,他只是不想糊涂地听从安排。 虽然时松也没能给他解释个所以然出来,但时松说的那句话却道出了要点——“我不知道这场谋杀到底是谁安排的,但总不过张范二人。可不管是谁,只要大人是活着进酉州的,张家就不可能让他活着出酉州。” 尽管他不知其中利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朝中不止一人想让柏秋行死。 如今关口鹤唳风声,更是验证了时松说的那些话。 幸而有先见之明,混在商队里跟着进,不然莽撞地入关,就是来送死的。 直到跟着商队上了船,崔言几人将柏秋行从车草堆里拉出来安置好,见他面色无异才松了口气。 商队头子很好心地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两间房,见他几人狼狈样又斥责了一番:“没有通关文牒还敢乱跑!我也是看你们几个都是后齐模样,又跟我孙子年岁相仿,才同意让你们跟着回来的……” 要是兜里那几片金叶子还在的话,这些话崔言就信了。 他面上不表现出来,只道:“此次真是多谢大爷了,还有劳大爷将我们放到庆城下。” “庆城是吧?成,那地儿近,半日就能到。” 彼时时松还未出酉州,晚上有宵禁,他也是今天早上跟着来往商队混进关的,比崔言他们早不了多少。 他进关后没有直往东北走,而是做了片刻逗留。 时松去了那家挂着“九”字的铁铺,付了尾款将剑取走了,那把柏秋行给他设计的剑。 他一拿到手就仔细打量了一番,做工确实精细。又拿着掂了掂,十分轻巧,剑身坚韧锋利,也称得上巧夺天工。 就在目光落到剑柄后,他怔了一瞬。 之前在图纸上没注意到,现在在这成品上才看清楚,这剑柄的尾端刻着个“木”字。 为什么是“木”?难道是少刻了个“公”吗?时松突然觉得,或许就这么个偏旁,比“松”字更好。 尽管有他心里有触动,但没有时间让他去感慨,他要赶路了。 他压低草帽,揣着一旨一剑,走一路看一路。 奔过的街道并不繁华,老百姓穿得都很朴素,甚至破烂。还有流民乞丐,多得超出所想。 先前从京都来,到酉州已是黄昏傍晚,停留时间短也看不出什么大的问题,顶多也就落寞了些。 现在青光白日倒是一览无余了。 酉州比不上京都是情理之中,毕竟全后齐也没有哪座州城比得过,可这未免过于凄苦了吧? 时松问了几人为什么沦落至此,回答不一却不改其里,无非就是交不起税种不起田地,想走商路又没有渠道,只得低头向那些富人讨一口饭吃。 不求温饱,只求活着。 一场大雨给桐州浇了个遍,一夜一天也没个完。淅沥雨声敲打着青灰砖瓦,夜中泛起朦胧雾色。 东街巷的花酒楼里,莺歌燕舞刺挠着人心。 范彻景坐在二楼隔间,听着楼下小曲儿。 孟凡尧一进去就踩到个圆滚酒壶,这稍不留意给摔了个狗啃泥。 “这么大的礼,我就勉强收下了吧哈哈哈……”范彻景笑得肚子疼,一旁候着的人见状也跟着取笑。 孟凡尧面上无异,心里将他范家祖宗骂了个遍! 笑完后,范彻景打了个手势让旁人退了去。 “酉州那边有情况了?”他捞起花生米往孟凡尧身旁弹,并且十分乐于此等行径,一脸餍足样。 孟凡尧也不和他发作,老实道:“事先潜伏好的人前几日已经动过手。” “死了?” “不知道。” 范彻景面色突变:“不知道什么意思?” 孟凡尧见他突然的变脸有些露怯,镇定片刻后才将那日的情况告诉了他,还补充道:“派了两拨人去搜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听说入关的消息。” 范彻景脸沉下来,若有所思片刻:“莫不是被野狼叼走了?” 还不等孟凡尧回他,他就自顾自地敲定了:“就这样给我姑姑回信。那些人可都是我从营里精挑细选来的,他能耐再大不还是受了伤中了箭?” “军营里弄不来什么剧毒的东西,虽然不能让人即刻毙命,但他柏子濯捱上这么几天拖也该拖死了,我就不信他还能活着回京都。”这么一顿分析,他觉得十分有理并且颇为满意地挑了挑眼,最后支使孟凡尧传信去了。 大雨未歇,披着蓑衣的人穿梭在雨中,终于赶在宵禁闭门的最后一刻入了城。 雨来得突然,时松的这一身烂蓑衣,是他从田间农民手里临时买过来的,还被宰了不少。 但又无法,他知道自己那破身子,大热天沾水都能发烧,更何况奔在这半冬不春的寒风雨里,真淋了身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遭罪事小,误了计划就事大了。 尽管他自己认为这身体已经结实了不少,但此事片刻不敢耽搁,他还是得防着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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