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行闻言愣了愣,随即偏开脸短促地笑了一下。 崔言的帐子已经被修好,今晚柏秋行也没有理由再留在时松这儿。而且他在未确定时松心意前,也不敢再和他睡一起了,万一冲动起来就要命了…… 这一场大雨持续到后半夜才歇,翌日空气弥漫着湿意,草垛偶有水洼,将倒影刺得稀碎。 时松一大早就抱着罐子离帐往东边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停到了围着帐子的栅栏前。 那帐子比时松住的小得多,是这一片里最不起眼的,栅栏木门上插着几朵新鲜白花,应当是才摘的。 栅栏里靠边还围着木桩杂草堆成的低矮棚,里面全是小羊,叫个不停。 那是个简陋羊圈。 圈里还有个年轻人,戴着褐皮绒帽,灰扑扑的布衣一层裹一层,笨重地挂在身上。由于棚子过于矮,那人只有躬着身才能在里面活动。 那人正提着桶给小羊喂食。 时松敲了敲栅栏木门,伸着脖子道:“请问——” 话还没说完,里面的人就抬起头看过来。 时松对上那风霜惊异的脸,同罕琅有六七分的相似度,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他改口道:“你是罕琅的阿卡?” 诃隼听得懂后齐话,在听见“罕琅”二字,心颤了一下。 他急忙出了矮棚,在身上擦了擦手忙来开门,用着后齐话回道:“是的,你是?” “我是罕琅的朋友。” 诃隼急忙将人请了进去。 时松打量着罕琅从小生活的地方,虽然小了些旧了些,但应有尽有干净朴素。 他看着诃隼的背影:“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诃隼。”诃隼忙着给时松准备吃的行待客之道,“你是后齐来的,是罕琅在后齐的朋友,对吗?” “嗯。” “她——”诃隼犹豫片刻,“她生前过得怎么样?是她嘱咐你来看我的吗?” “是的。罕琅在后齐过得很好,只是比较挂念你,还有你们的阿大阿娜。” 诃隼给他倒了杯奶,这是草原上最拿得出手的了。 他深邃眸子里闪过悲戚,强忍着泪水,强颜欢笑道:“罕琅应该已经找到阿大阿娜了。” 时松愣住了,心中蓦地泛苦。原来,他们的父母都…… 时松调整了好一会儿,复又开口:“抱歉,我没有照顾好罕琅。” 诃隼摇头苦笑,他没有怪任何人的意思。 之前米赛格来找过他几次麻烦,直到罕琅身死的消息传遍黎古,米赛格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自己多少也猜到些什么了。 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我今日,是带她回家的。”时松把怀里的罐子交给诃隼。 “她在里面吗?”诃隼愕然片刻,颤颤巍巍接过,语气里尽是惊诧。 “对。我想,比起后齐的平原丘陵,她应该更喜欢这里的草原。这个生育她的地方,她本该属于这里。” 诃隼言语激动道:“谢谢!谢谢你!” 但时松只觉得讽刺。 罕琅的结局分明是自己间接促成的,她的亲哥哥居然还对自己道谢,滑稽无比。 送走时松后,诃隼将木栅上的白花取下来了,那日日更换,持续了近两月的白花。 罕琅回家了,尽管是以这种方式,但诃隼知道,这是乱世中的最好结果了。
第57章 桐州的冬日尤为干燥,好在前些天下过一场雨,倒是将此城润活不少,甚至还有了回暖的趋势,大街小巷也比往日有了几分人气。 夜风无意撩过烛笼,一路掠过长廊,随着匆忙行者止于尽头的门前。 豆苗微光映出里人的影子,那就是吕凌要找的人。 这些天都督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烂了,踏的人主要还是范彻景,吕凌潜伏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个机会。 吕凌象征性敲了敲门,还没得到回应就直接推门而入。 太师椅上的人约摸四十来岁,两撇胡子将此人衬得端重沉稳,气质肃杀不近人。 那人正闭目养神着。 吕凌招呼道:“范都督。” 范重阳眼也不抬道:“你家主子就没教过你,别人的房间要得了应允才能进?” 吕凌也不恼,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下奉命来此,对都督并无恶意。只是有些要紧事,我代主子来与都督商议。” 范重阳哂笑:“范某一介鄙人,劳烦大驾不远万里从京都跑来这蛮荒地,也是难为你了。” “都督应该知道,如今太后将范卿辞塞到这儿来了,日后这桐州,可就没有都督的位置了。再往后,有没有都督这个人,也难说。”吕凌不苟言笑,“只要都督一个承诺,主子就可以保大人。” 直到此时,范重阳才有了动作,他抬眼看着吕凌:“我姓范,要让我听张家的,是不是有点太蛮横了?” “都督若真觉得自己姓氏可贵的话,也不至于和姜刺史闹翻了吧?” “你也说了,我连自己的姓氏都可抛弃,那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清楚。你让我为张家做事,无异于是从狼窝跳到虎穴去,有何区别?既如此我又何必与姜天忻不对付?” 吕凌:“不急,都督可以再考虑考虑。这半月我都在桐州,都督若是想好了,可以到西风楼来找我。” 离此地不远的范彻景,也正琢磨着自己的算盘。 他来的这些时日,处处打压范重阳。扬眉吐气得很,出门都横着走。 他觉得自己的姑姑给了他莫大的一个香饽饽,再过些时日也能成为范家中流砥柱之一。 但他不知道,范淑章派他来这儿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大的能耐,纯粹是觉得这个人没什么脑子。 范淑章不傻,就是要这种没心机和城府的才好控制。再加上有一层血缘关系在,稍微给点甜头,范彻景这个侄子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了。 不过,她的算盘,终究是不如意的。 房间火烛未灭,范彻景正擦着他那宝贝长刀,突然恶作剧似的指着来人,挑眼问道:“安排好了?” 孟凡尧忽然一下被指着不免捏了把汗,咽了咽口水,应道:“都潜伏在关外,就等柏子濯一行人了。” 原本孟凡尧没打算来,但上次南下祸害柏秋行不成反倒被捅了一刀,官路也一蹶不振。这次逮到个机会,总要做点有用的,这才跟着范彻景来到他眼里鸟不拉屎的地儿。 尽管他不喜欢这个范彻景。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乖戾嚣张的性子,实在不讨喜,乃至京都好多世家子看见他都是绕着走的。 一来不顺眼,二来也惹不起。 难为孟凡尧还上赶着追来。 范彻景闻言舞了舞手里的刀,又用刀身拍了拍他胳膊,笑道:“行,下去吧。” 孟凡尧一刻不敢耽搁地跑了。 此时时松一行人已经启程一天了。 黎古地广人稀,长草的就那么一片,人都聚集在那儿。 现下越往酉平关方向走,草地越罕见,更多的则是沙砾。待完全不见绿时,还得和去时一样,换骆驼走上个两三天。 昼夜温差大,时松夜里冷得要死。冷就算了,还干得不行,一天喝好些水嘴还是起皮了。尽管去时也这样,但他总觉得此时要难熬些。 又走了两天,出了沙地见了绿,时松才活过来了一般。此时已经换回了马车,也还算适应。 他心满意足地趴到马车窗边,伸手迎风:“再有一天,就能进关了吧?” 柏秋行:“嗯。” 时松突然觉得,此行是不是太顺利了些? 没一会儿就把那莫名其妙的念头抛在脑后面了,头还没来得及伸回来,又被前方什么晃了眼。 他定眼一瞧,前方一行车队自酉平关而来,都是黎古人模样。 时松倒没有多好奇,毕竟去的时候也见过不少商队,后齐黎古的都有,甚至还同一支后齐商队同行了两日。 就在两支队伍要错身相过的那一刹。 时松瞧见其中一个商贩的腰间闪过什么东西。 待看清了是什么却令他猛然一惊,那是黎古商队,为什么佩后齐的刀?! 他还没将此发现道出来时,长刀就已经朝他挥来了。 时松侧身一避,那长刀直接将车壁劈裂开。那一刀若是落到人身上,必死无疑。 变故就在这一瞬,两支不毫不相干的队伍骤然死命相拼,挥刀厮杀,兵器相交声入耳。 崔言在外喊道:“大人!有刺客!” 柏秋行躲过刺进马车的长刀,一脚踹开翻进来的人,抢了来人的刀,转头道:“挡住!要死也得死在后齐土地上!” 马车空间太小,彼时时松已经翻出来,夺刀同崔言等人一同杀敌。 马匹被惊跑了不少,马车也被捅成了马蜂窝。 柏秋行一跃而下,长刀一划顺带解决了两人。 那些人就跟杀不完似的,柏秋行这边的人已经倒下不少,那边看上去仍是人数众多。 时松抹掉来人脖子,血溅到眼里不带眨一下,不及思考,旋身一让反手刺往柏秋行身后之人,嘴上还道:“这是军队里的人!” 训练有素,身体素质过硬,身姿和出招方式都能得出这个结论。 崔言已经负伤,但已经无暇顾及那些疼痛,仍是咬牙死抵着,咆哮道:“大人!他们的人太多了!” 柏秋行用力踢过马车残骸,残骸闪出几尺挡住了一片人的步子,他喝道:“走!” 听了这一声令,在场还活着的五六人忙不迭翻身上马,也包括崔言和时松,仅存的几匹马在此派上了用场。 时松策马朝他奔去,伸出一只手来,吼道:“大人!上来!” 柏秋行摊掌一握,自己脚下发力的同时,时松也用力将他往上一拉,稳稳地坐到了后面。 剩下的五六人紧跟其后,策马狂奔。 不知后面是谁惊呼一声:“他们有弩——” 最后一字的尾巴还没说完,就已经没声了,随之而来的是倒地声。 那些“黎古人”也驾马追来,手持短弩。 崔言和其他人在后持刀挥斩着那些密雨般的弩箭。 一行几人往地势复杂的荒山奔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那批人甩开。 周围少有几棵绿树,几人就隐蔽于内。 时松正要松一口气,就感觉肩背一沉,身后之人像是失力般无意识地往旁侧倾去。 “!”时松一把抓住柏秋行,奈何不及,跟着摔了下去。 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时松根本来不及反应疼痛,他猛然坐起身看着不省人事的柏秋行,心里一凉,慌神道:“大人?” 崔言面色苍白,捂着左臂膀蹲下身,看着柏秋行身后:“大人中箭了。” 时松顺着视线看去,果然左肩后插着一支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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