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松侧躺在床上,借着屋外连廊的灯笼弱光,一眨一眨地看着那一片空白的墙。 他轻声念着:“如果必要时。” 他闭上眼睛又轻念了一遍。 都是假的。 他现在已经把柏秋行想知道的都告诉他了,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和府里的其他人也无甚差别。 时松轻嘲两声。 可是本来也没差别啊,自己原本也就只是个下人的身份,不是吗?所以自己在奢望什么?难道真的能指望自己知道点他不知道的,就和他成为所谓的交心朋友甚至知己? 柏秋行能在鱼目混杂的深水中立足,自然有的是本事,怎么可能同自己有过深的交葛? 那表面的感情甚至连施舍都算不上,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罢了,罢了。 找个机会拿到奴契,离开这里吧,反正自己现在也毫无价值,多个人不多少个人不少。 他算了算,自己攒的这些银子,也够养老了。 出去了找个闲适农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种点菜垦块田,把松子带上。 自己转战种田文,就让柏秋行在这权谋文里挣扎吧…… 他睡着了,又是一个接一个的梦。 先是梦到自己在哪个矮房里舂米,周围种的全是庄稼,隔壁邻居也十分热情。 第二个梦是自己不知道在哪儿,被人揍了一顿丢到了雪地里。随后又被拖到了刑房,被各种刑具伺候了一遍,最后有人捏着他的下巴迫使自己抬头,冷声问道:“你说不说?” 时松没看清那个人的脸,但那熟悉的声音告诉他,那个人是柏秋行。 时松醒来时一身冷汗,胸腔那里狂跳不止,他倏然坐起来,看了看窗外。按照他平时的生物钟,快不久就要和柏秋行一起出门了,柏秋行去上朝,自己去御史台。 他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又倒了回去。 脸上写满了“大爷我今天罢工了”! 大概柏秋行也知道昨晚有些得罪他,今天便没叫上他。 天光墨色融于雪,柏秋行刚走不久,又有个影子溜出了三更冬。 时松裹紧周身,还专门戴了个银面。 他记得之前明启提过一嘴,在马总管那边的院子看见过自己的奴契,想来是那院子的库房里的。 这个时间小厮丫鬟也都起来,不过好在他熟悉柏府地形,知道哪些地方没人出没,就这样踩着点去了马总管院里。 马总管住的房间没有燃灯,人应该不在。 时松贴着墙四处张望着,还一路把雪地里的脚印抹了去,他盯住了那个上锁的房间。 银簪落锁,时松进屋将门掩住。 他不敢燃火折子,便借着月光面前摸清了布局。 他找到了装奴契的箱子,里面一沓一沓的,是整个柏府的奴契了。 时松蓦地有些紧张,只要找到写着“时松”的那张,他就自由了。 他抱到窗边找了半天,直到第三遍都翻完了,也没找到自己的那张。 怎么回事?怎么会没有? 这个院子随时都会有人来,时松没有多的时间思考,只得将东西放回原位后匆忙离开。 时松一无所获地回了三更冬,心想着,难道被单独放起来了? “你去哪儿了?” 时松看着自己房间门前的柏秋行,掩饰掉惊慌,镇定道:“大人怎么没去上早朝?” “今天休沐。”柏秋行揭下他的银面,“解释一下。” 时松良久不曾回话,抬眼看着他。 这个角度,跟昨晚那个梦一模一样,他心里一紧蓦地后退了一步。 他撇开脸不再看柏秋行,避免和昨晚那个可怕上梦重合,咽声道:“大人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可以放我走吗?”
第43章 “所以你刚刚是去找奴契了?” 时松咬牙承认:“是。” 柏秋行将视线落在他偏开的脸上:“你就这么想离开这里?” 时松答不上来。 肯定是想的,但不想占的部分的更多。 毕竟他来了这里大半年,除了京都也就只去过明乐。说起来,他自己所认为的朋友都在京都,包括柏秋行。 就算是带有目的地对他好,不可否认,柏秋行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 自己的原身,本来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柏秋行见他不答,便换了个问题问道:“离开这里,然后去哪儿?” 时松还是答不上。 虽然昨晚睡前迷迷糊糊规划得好好的,可实际上却没有个确切的地方可以去。 柏秋行见他那副模样,有些说不出的心堵,他错身走开,最后将选择权交给了时松自己。 “奴契我撕了,奴籍我也消了,你早已是自由之身。要走要留,随你。” 时松立在原地没有动作,过了好久被寒风吹回神,他才抬头看着紧闭着的雕花木门。 他没有细究那句话,情绪也无甚变化,只是觉得身体有些麻木。 他是要离开这里的,等他找到去处之后。 阳光蒙雾,笼罩着整个京都。难得的晴日,地上的积雪未化,倒是比往日更冷了些。 马车缓缓停在小宅前,躬身走出一个粗布妇人,还牵着个约摸十来岁的女孩。 她下了马车紧紧握着小女孩的肩膀,四处打量着,紧绷着对这陌生的环境充满了戒备。 宅前早候着的人难得地漏出了一个笑容,招呼道:“伯母。” “关哥哥!”小女孩先看见他,朝他挥了挥手。 待看清了说话之人,妇人才肉眼可见地不再紧张,上去握住他的手,问道:“小荣啊,见到你我就放心了。” 秦母看了一眼身后的吴晟和崔言,又转过头道:“我听说是玏儿接我们的,怎的不见他?还有,之前在谷城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搬到这么个大地方也不和我这个当娘的商量?” 关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阿玏他有公事在身,近几天都跟着赵将军,所以由我来接伯母。” 秦珠问道:“那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关荣摸了摸秦珠的头,说道:“快了,年前就能见着他。” 秦家母女身份特殊,不能随便安置,这座私宅是他花了半生积蓄买的。以防意外,柏秋行还派了御史台的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差了人守在这儿。 关荣将那对母女安置好后,又给崔言安排了一间厢房。在彻底结案前,他就得住在这儿守着。 “若是有什么缺的,可以来找我。”关荣说道。 崔言回道:“关将军客气了。” 只见关荣似有犹豫之色,想问些什么但又止住了话头。 崔言见他那副模样也明了他在担心什么,于是道:“将军不必忧心,此次南下已经找到南疆作案的充足证据,秦将军无罪。” “当真是南疆做的?” “自然。” 关荣不解:“那阿玏当初为什么要主动承认?” 不待崔言开口,他身后之人回了他这个问题:“关将军糊涂了,南疆人挟持秦将军亲眷作为威胁,逼迫他不得不承认。此次我派人去谷城将人接到京都来,就是为了让秦将军无顾虑,也不让无辜之人卷入纷争,此案便可早日了解。” 关荣闻言转身,瞧清了说话之人,拘礼道:“柏大人。” 崔言行了一礼问道:“大人怎么来了?” “来拿了证据进宫。”柏秋行侧向关荣,“若是成了,秦玏明日就能出来了。” 若是成了,田肃就会将他想要知道的全盘托出了。 崔言将柏秋行送出大门的时候,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大人,阿松在府里还是御史台?我给他带了些东西,都是谷城的稀奇玩意儿。” 柏秋行止步,侧眼看着他,语气冷下来:“阿松阿松,你此次南下是去办事的还是去采购的?稀奇玩意儿怎么不给别人带?就记着你的阿松了?” “……”崔言低头挨骂,总感觉闻到一股火药味,“大人教训得是。” 柏秋行前脚刚走,时松就来了。 御史台的人都认识他,进宅后可以说畅通无阻。 崔言刚进门不久,时松见状拍了拍他的肩:“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崔言叹了口气,无奈摆摆头,“大人这几天是不是心情不好?谁得罪他了?” 时松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崔言道:“我刚刚就提了一嘴,给你带了些东西,他就说我办事不认真,说了我好一阵。虽然大人平日里是比较严苛,但这种小事换做以前他也不会多说什么,倒是不像大人的性子。” 时松噎了一下,要说这几天谁惹了柏秋行,只有自己这个答案了。 不过他不想和崔言细说这些,随口道:“可能是被夺舍了吧。” “夺舍?话本里说的那种?” 时松想了想:“差不多。” 崔言愣在原地深以为然地看着他,并且十分认真地问他有没有办法破解。 “有。”时松想,借口这不就来了吗? 他问道:“你有没有后齐的舆图?” 崔言思索道:“台殿里好像有一张。要那个干什么?能解决大人的现状吗?” 时松胡诌八扯道:“能!这可是个关键,我能在上面看出最适合容纳那个东西的地方,然后把大人身上的东西移到那里去。” 自己这个烦人的家伙走了,估计柏秋行也就好了。 崔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时松确认似的重复了一遍:“台殿里的是吧?” “嗯。” 到了傍晚又下起了小雪,时松已经在台殿里坐了一下午。 他对着翻出来的舆图画了一阵了。 他算了算,按照这个进度,至少还得两天才能临摹完。 不过—— 为什么今天柏秋行没有来? 按理说,柏秋行下了朝就会来御史台。就算今天为了秦玏的案子又进了一趟宫,但总不会和萧予寄掰扯了一下午还没扯清楚。 他有些心不在焉,又画错了一个地方,这下彻底没耐心了。 时松搁笔,自顾自地咕哝道:“算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随后放着那舆图和画了一点的图纸就没再管。 等回到三更冬后,他才知道下午柏秋行为什么没去御史台。 时松刚进三更冬就撞上个急急忙忙端着血盆出来的丫头。 他将人截住,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沉香钻进帐幌,无意地拂着帐中人。 柏秋行趴睡着,偏头阖着眼。 他一手搭着脖子,一手前搭在枕头上,漏出小部分肩背,臂膀线条清晰可见。 如果没有那几道突兀的血痕,还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时松透过纱帐看着他身上才上过药的伤,好久才问道:“为什么会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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