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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茗：“……滚。” 是骂人的话，他却并不凶恶，一个“滚”字吐出来轻飘飘的，根本不像骂人。 周芃暗暗觉得，自己之前给秋茗讲话本的时候，还不够声情并茂，他茗哥连骂人都没学会！ 要不是还有事做，他恨不得给秋茗当嘴替，骂死这傻逼！ 秋茗冷淡地看着泛沧浪，泛沧浪耐心地笑看着秋茗，若不是彼此身周积聚着足以毁灭对方的灵力，乍一看，还真像上慈下孝的叔侄俩。 周芃：…… 一个两个都是变态！ 他领会了秋茗的“秋波”，正趁着没人留神他，一点点朝七弦琴靠近。 在场除了周芃，就没一个正常人，神器光辉还在沿着裂缝罅隙往泛沧浪身体钻，腐蚀血肉，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特淡定。 茗哥这师叔肯定不是人！ 那茗哥…… 周芃位置巧妙，能看到秋茗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后背淤积着大团大团的暗色戾气，他之所以现在还没被神器辉光所伤，大约是这戾气也在为它的主人抵抗，却撑不住多久。 周芃咬了咬牙，他动作要快些了。 心底祈祷：茗哥，你多和你师叔打会儿嘴炮，加油！ 七弦琴是神器，其神辉会对邪祟妖魔造成影响伤害，在场这对师叔侄都不见得多好过，周芃却不同，他是凡人，不会被伤，因着他还是个异世之魂，承载这个世界法则的神器就更对他视若无睹了，除了光线有点刺目外，还真就半分影响都没有。 眼见七弦琴悬在半空，周芃不会飞，原身体内那点微弱的灵流早就在他的荒废修炼下消耗没了，一路抱大腿，临到用时才知悔恨，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攀上一侧的峭壁，抓住粗壮藤蔓，准备荡过去抱住七弦琴就跑。 七弦琴能压制泛沧浪，但他既然敢来，定然有所准备，相对之下，对秋茗的影响其实更大。 传说中，魔神降临人间时，唯一能抵挡压制他的只有这把来自神界的神器，因而，它不但能对抗魔神，还会勾起魔神被封印的记忆，也阴差阳错地激起魔神的本能戾气。 总之，周芃不晓得，秋茗却在那一刻清楚了一切。 秋茗就是传说中的魔神，或者说魔神的力量在他体内，若要保持清明和理智，就不能继续被刺激影响。 他压制地不算轻松，可以说很艰难，却依旧以一副坦然姿态去面对泛沧浪。 泛沧浪倒不急不慌：“师侄，你与我这般耗时间是在等你师尊来救你吗？他来不了，你不是用七绝琴弦困住他了吗？七绝琴醒了，琴弦的力量也不再受他控制，你不用等他了。” 这把琴是神器，是来自神界的七绝琴，七根琴弦如今只余五根，剩下那两根，一根流落在关山月手中，后来回到凉霄引那里，还有一根在砀山上时，就被凉霄引送给秋茗，用来防患于未然，如今看来，与其说是用来保护秋茗的，倒不如说是用来压制秋茗本性与戾气的。 泛沧浪笑道：“即便他来了，你说……他看到你这个样子，是为了保护你与我对抗，还是同我一道殛杀魔神呢？毕竟……”他不顾血肉殆尽至肩膀，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似的，反倒饶有兴趣地盯着秋茗瞧，“他曾经可是仙门最倚重的仙君，诛妖伏魔是他的使命，他从诞生之日起，就和凉婉一样背负着这样的天命，要不然……你以为百年前，你是怎么死的？那些懦弱的凡人真能杀得了你？” 千般呵护，万般宠爱，如今看来，不过算计一场。 秋茗霎时明白过来，凉霄引始终担忧的事情原来是怕他跟百年前一样，化身魔神，毁天灭地吗？ 泛沧浪笑意盈盈地观察着秋茗脸色，少年眼底的迷惘是藏不住的。 乍然知道真相，晓得自己被骗，会很痛苦吧？ 抚养你长大，教你习字练剑，宠你多年的师尊，竟别有所图，一切谋划不过是阻挠你，压制你，囚困你…… 是不是很难过啊？ 这个世界不值得留恋，所谓爱恨嗔痴不过虚妄，它们不该成为你做回自己的阻碍。 醒悟吧，孩子！ 清醒点，快醒来接受你的天命，别挣扎逃避了，你逃不掉的！ 少年面露痛苦，双目迷茫。 却道出了一句出乎泛沧浪意料之外的话。 “原来，他的心魔是我啊……” “这心魔怎么除？” 秋茗歪了歪头，恍然悟了，双目之中的痛苦哀愁散了个干净，茫然地看着自己积蓄灵力的双手。 “要不，把我自己杀了？”
第62章 洛水乡(九) 心魔。 有时候是某个人对过往某件事产生的浓烈悔恨与不甘，日积月累地梗在心头，产生有碍修行的挂碍。 有的时候是某个人在两难抉择下，徘徊不定，不知作何选择，反复犹豫耗尽心血而产生的。 若是前者，便是因为秋茗的死，凉霄引悔恨自己的疏忽，没算准劫雷并非是他自己的，而是秋茗的。 但他耗费了足够的代价，已使秋茗重生，按理说，这样的悔恨不足以酿成那般根深蒂固的心魔。 若是后者，便更能说得通了。 凉霄引的母亲是凉婉，一位天赋绝佳，斩妖伏魔的女君，他继承母亲的事业，成为天玄心系苍生的仙君，他的使命便是斩妖除魔，而他收的小徒弟却是那个该被斩杀的魔，他自然处于两难之中。 但……还不至于。 秋茗飞速回忆前尘过往，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城主府的那一夜。 解决完遗珠城的事，除去城主后，他牵着凉霄引的手回到院中包扎伤口，起先确实是他勾着凉霄引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轻薄对方。 但后来…… 凉霄引的缱绻眼神，泛红耳廓，无法遏制的心跳，都是本能反应，每一样都作不得假。 凉霄引也喜欢他。 而在这个红尘世道中，同性之爱被禁止，师徒相恋更是禁忌，从诞生之初，凉霄引接受的便是天玄的正统教育，发现自己喜欢上自己的徒弟，让他惊愕恐惧，遑论这徒弟还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起初看顾在身边企图教其走正道的初心变了，他不得不遏制自己的爱意，淡泊掉那些不合规矩的旖念，不断暗示自己：那不是男女之爱，那是师父对徒弟的关爱。 他喜欢他的小徒弟很久了，可他只能将其当作师徒之情。 何况……百年前的秋茗还小，根本不知道他的师尊对他产生了这种不该有的感情。 百年前就这样，他们一个竭力压制不该有的感情，一个搞不明白自己生出的占有欲源自于情。 ！！！ 秋茗顿时悟了。 凉霄引的心魔是他，因爱上他，才有足以酿成心魔的两难抉择。 这心魔怎么除？ 要不，把我自己杀了？ 醒悟的一瞬，秋茗看着双手积蓄的，足以毁灭半座山体的灵力，他真产生了自戕的念头。 周芃一直在悄悄关注这边的动静，秋茗这反应惊呆了他，他朝泛沧浪觑去，那位师叔脸色真是精彩，本以为的胜券在握变成了惊愕与茫然，呆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一脸的怒其不争，恨其不兴。 嘿，可真精彩。 想不到吧，他茗哥是个恋爱脑！ 周芃无声地嘿嘿一笑，笑完后，脑子卡住，像缺润滑油的齿轮机械，紧接着，整个人如遭雷击。 等等！ 刚刚那位泛师叔和茗哥说的是茗哥师尊对吧？ 茗哥喜欢的不是那个封声前辈吗？ 等等！ 他为什么下意识将这两个男人当作一个去看？ 甚至觉得本应如此，理所应当。 等等！ 茗哥和他师尊也有一腿？ 卧槽！ 周芃顿时想起，秋茗总喜欢听他讲什么师徒禁忌的恋爱故事，甚至面对一魔一仙相爱相杀，恨海情天的关系总是不满，甚至让他改结局。 周芃悟了。 我穿的不是点家修仙文，而是晋江高危职业之师尊文学？ 周芃唇角抽搐，一肚子话想说，却碍于时机不合适。 直到秋茗双手积蓄的灵力倏地朝泛沧浪袭去，而不是落在他自己身上，周芃才缓了口气。 刚刚想要自戕，是认真的。 但想先解决泛沧浪也是认真的。 处于震惊中的泛沧浪自然再一次疏于防范，险些被秋茗击中。 事态发展已脱离掌控，泛沧浪此刻才收敛起满脸假笑，被气得不轻。 秋茗总是情绪淡淡，面对自己的事情，面对曾经的伤害倒不怎么怨愤，他没急着对泛沧浪出手，而是问道：“你去过砀山？” “那个地方啊……”泛沧浪失落地摇了摇头，“我去不了，毕竟，那里在红尘之外。” 他抬眼看着秋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正如你所想，那份名单虽不是我做的，但的确都是些该死之人，至少对你来说——他们是百年前害死你的人。” 秋茗并未怀疑此言真假。 首先，泛沧浪虽然强大，却不可能在师尊眼皮子底下，毫无痕迹地混进砀山做手脚。 其次，这份名单的存在是在引诱秋茗下砀山，入红尘，杀了那些名单中人，而泛沧浪的名字在第一个，他若有心隐匿，做这幕后黑手，就不会给秋茗察觉到他不对劲的机会。 “你也是吗？”秋茗依旧情绪稳定，甚至称得上淡然无谓。 泛沧浪笑了笑，摊手道：“对啊，那年，我带给师兄的消息是天劫落在天玄，是他的劫，他信了，他知道你是个魔物，生怕应劫的时候连累你，故意将你支开，让你跟着天玄的弟子出去历练，他将你支地可真远啊，反应过来的时候哪怕提笔化灵，以自己的骨骼为笔，心头血为墨，画出时空门都来不及追过去。” 他观察着秋茗的面色，意识到利用魔神的怨恨不足以摧毁人性，释放魔性。 好在，这小魔神倒不是无坚不摧，他心有旁骛——凉霄引是护他的盾，也是击溃他的矛。 泛沧浪暗自紧咬后槽牙，忍着疼，悄无声息地恢复灵力，笑吟吟地说：“他可真在乎你，生怕你出事，可还是晚了，甚至……” 尾音绕舌，故意吊着对面的少年，果不其然，对方抬眼看着他，他从冷静中窥见一抹焦急。 “秋茗，那场天劫是冲你来的，却并非要应在你身上，你若想起了那些事，应该还记得，那一日，天劫之下，除你以外，你的所有同伴几乎都被劫雷劈地血肉模糊，魂飞魄散，你被吓到了，想救他们，可来不及，你站在尸山血海之间，惊慌失措，然后呢……” “然后啊，仙门的各位长老掌门，还有些年轻俊杰就到了，亲眼看着唯一活下来的你……”他一字一顿，咬地死紧，犹如镣铐锁链，“魔性大发，铸成大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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