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茗脸色未变,只蹙眉低沉道:“不是我。” 泛沧浪:“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知道,那不是你做的,我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相信了你,因为我知道这一切的真相,而你的好师尊,我的好师兄,却是不信的呢。” “那些修仙修了个半吊子的废物,如何能对付得了你呢?即便是尚未完全觉醒的魔神,也到底还是与正神旗鼓相当,即便是天劫想劈死你,都做不到直接落在你身上。” “秋茗,你唯一的破绽是什么,究竟是谁最后杀死你,不用我说了吧?除了他,谁还能诓骗你呢?” “诓骗?”秋茗沉默稍许,眸色渐酿渐深,“你现在不就是在诓骗我吗?” 泛沧浪微怔,他说的话,他竟一个字也不信吗? 不会的。 “不过,没关系,师叔,等你死了我会原谅你的。” 原本清澈的琥珀,变成一汪浓郁的沉黑漆墨,暗闪过猩红光泽,身后浓郁的,属于魔神的戾气被他攥在手心,拉拽着,撕扯着,生生剥离血肉。 少年唇角渗血,睫上落了霜,森寒的气息数丈之外都能感受到,他却一声不吭,直到那团陌生又熟悉的戾气被雕琢成一把杀气极重的陌刀。 七尺长的陌刀通体泛黑,刀刃肃杀,凛凛冷光,被俊秀的少年紧握,其实并不相衬,却在这一刻契合地浑然天成,像是天生就该如此,杀神握着他的怨愤与暴戾,黑色火焰在刀刃上燃烧,焚尽一切不甘,刺破一切阻挠。 无论真假,所有落在秋茗身上的伤,他都可以不在意。 但若是凉霄引被算计进来…… 秋茗脸上毫无戾色,他甚至平静地似一尊祥和安宁的玉雕,该被供奉在神龛上,寺庙里。 即便,人性可能会被泯灭,但主导他的依旧不会是魔神的暴戾。 魔神,既担了个神字,自然有其该有的神性,又怎会轻易被他人左右利用? 秋茗定定地望着手中的陌刀,很轻地叹了一声,“我不想用它,但……就算要用,它也只会是,只该是我的工具。” 他看向泛沧浪,歪了歪头,似是审视一个死人:“告诉我,那个弄来天劫,潜入砀山弄出名单的人是谁,说不定,等你死了,我找上他,他还能替你报个仇。” 这话,要是周芃仔细听听,说不定要当场直呼:好家伙,这不是主角台词就是反派台词。 但他现在没心思看那边的情况,他快爬到与七绝琴齐平的位置了,只要算好距离,估算好自己需要多大力气才能荡着藤蔓,拿到七绝琴,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 秋茗撕扯出戾气,凝聚成一把神武,那些戾气便无法再保护他不被七绝琴所伤,少年后背已渗出血痕。 周芃不敢再耽误,咬牙继续往上攀。 泛沧浪倒并不那般畏惧,他抚着血肉噬尽,只余森骨的手臂,笑道:“好师侄,你毁了我这具肉身也是无妨的。” 这些年,他一遍遍融噬自己肉身,又一遍遍重塑,习惯了疼痛,也习惯了长生的代价。 他这样非人的身份,只要那个人不出事,他是不会死的,不断重生却失去记忆也不是他想要的永生方式。 他要的,是永远铭记一切,带着滔天彻骨的恨意,实现他的执念。 秋茗的存在,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说:“秋茗,无论你信不信,我与那个算计你的人并非一路,他想让你死,我却想让你活,甚至是不被欺瞒,明晰一切真相,清醒地活下去,就像我一样……”说着,他的目光竟然慈爱起来,甚至不带作伪的,这更令人作呕,“你可能不知道,或者不记得,在很多次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都救过你,甚至……从一开始,想带回你的,就不是师兄,而是我。” 什么意思? 秋茗没有直接问出口,甚至双唇依旧紧抿。 但他想问,泛沧浪看出来了。 不似一百年前,秋茗的性格变了很多,变得内敛沉默,这是面对外人的,在他师尊面前,他和以前还是一样的,茫然时双瞳瞪圆,生气时也会气鼓鼓地囔着双颊,欲言又止时嘴唇咬地嫣红,他的每一分纯真都只在一人眼前。 若不是泛沧浪百年前就了解他,此刻说不定也被唬去,以为秋茗不在意这些事。 眼见少年眉眼愈紧,泛沧浪笑道:“想起来了是不是?一株茗茶开在祟气瘴浓的死地,方圆十里都是死物,唯独它鲜嫩翠绿,你说它看起来那么柔弱,怎么就只有它活下来了呢?因为……它吸干了周围所以活物的生机啊。” 那株嫩绿自我修炼,在它的意识里,没有“剥夺他人生机,为自己所用是不对的”这种概念。 它只是凭着本能,它好饿,它想吃饱,所以拼命地伸展根茎,去汲取让它“吃饱”的东西。 那时候,虽混沌懵懂,却已浅浅生出意识。 它感觉到两个生灵在朝自己靠近,若一株茗茶也有眼耳口鼻的话,它应该双目瞪圆,两眼发光,垂涎不已。 浓郁的灵气像是两坨巨量的晚餐,够它吃很久很久很久的那种。 它内心催促着:快过来,快点快点! 好饿…… 好饿啊! 真的好饿!都饿哭了。 嫩绿上的露珠一颤一颤地,坠下叶尖,瞧起来颇惹人怜。 似乎是它的祈愿起到作用,它命定的食物在靠近。 灰色衣衫的男人靠近,蹲下,摸了摸它的叶片,它一颤躲了一下,懵了片刻才发现,在人的观念里,一株草木不应该会动…… 站在一旁的白衣男人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它。 它好像暴露了。 它:…… 没有一株草木被人碰一下就颤动,但是,含羞草会动! 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含羞草,这株嫩绿却拼命伪装,将自己被碰过的嫩绿团吧团吧卷起来,缩成一个小球球。 灰衣男人掩唇笑了笑。 它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白衣男人脸色更加难看,他望着周围寸草不生的荒芜死地,似乎已经猜出了什么。 小茗茶才发现自己用力过猛了,赶紧又松了松叶片,只松松卷着自己的叶子,等了会儿没人碰就缓缓松开。 再靠近点,再多碰碰我! 快让我把你们吃了! 好饿,好饿啊…… 真的好饿…… 就像几万年没吃过东西一样,饿死了。 但这人就碰了一下,就不碰它了,它根本没来得及“吃”。 茶茶想哭…… 茶茶欲哭无泪。 直到那灰衣男人说:“我想将它带回去。” 茶茶愣了。 不是啊喂,我只是想吃了你们,不是要跟你们走啊。 它听见男人说要带它回宗门,茶茶傻眼了。 喂喂喂,不要回去啊,虽然我胃口好,但我现在吃不了那么多,会撑死的! 但白衣男人似乎不赞同。 当然不是不赞同他的胃口,而是不赞同带它走。 茶茶还在发懵,就感觉又被碰了一下,这次不是叶片,而是根茎,那个部位…… 茶茶的叶尖忽然红了,薄嫩嫩的一小片,像被晚霞映出辉光,整个茶浑身颤抖,都颤出尖锐的刺了,白衣男人微愕,似乎没想到它的刺说长就长,一没留神便被它扎了,嫣红的血珠落在刺上,瞬间就被根茎吸收,男人眼底的漠然忽地滞住,瞬间充盈了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他定定地望着吸饱了却还贪婪地心底念叨“再来点再来点”的茗茶,一脸欲言又止,却还是主动地从刺破的指尖挤出几滴血滴落在嫩叶上,瞬间又被吸收了。 刚刚还不同意带它走的白衣男人,这一刻忽然道:“它尝了人血,不能留在这里,会出事。” 灰衣男人:“……” 茶茶:哈? 自然不是怕茶茶出事,而是怕它尝到了血味,开了荤,以后会害人性命。 白衣男人:“我会带他回天玄,留在身边,看管好。” 灰衣男人哭笑不得:“师兄,怎么说,也该有个先来后到吧?你看我院子里正好缺一株富有灵气的绿植,你这……” 白衣男人:“我峰上的那些,随便你搬,”他顿了下,“都搬走也无妨。” 灰衣男人:“…………” 茶茶:那个……话说,你们问过我意见吗? 自然没有。 一株没有修成人形的茗茶,是没有人权的。 …… “都记起来了?”泛沧浪笑问。 凉霄引一开始带走它,就是为了防止它祸害人间,从一开始,他对他就并不纯粹。 十几年时光,从来不让秋茗下山,与其说是爱护徒弟,倒不如说是以天玄为笼,以己身为锁,将秋茗死死地困在那里。 哪怕秋茗死过去又活过来,依旧被砀山困着,被凉霄引亲手所赠的琴弦锁着。 因为,你就是个祸害啊。 他再在乎你,不让你死,也还是无时无刻不防着你。 所以…… 你该恨的。 果不其然,秋茗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眉头紧缩,沉缓地点头。 “我知道了,”秋茗叹息一声,道,“我都知道了。” 终于想通了! 泛沧浪缓步朝少年走去,慈爱地笑道:“孩子,想通了就好,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摆脱束缚,获得自由,随性做……” 秋茗却叹息着摇头打断他,眼底尽是怜悯:“师叔,我知道,当时给我的如果是你的血,可能情况就不一样了,但捡我回去的毕竟是我师尊,与我朝夕相处的也是他。事到如今,前尘已定,你不用对过去耿耿于怀,这个样子真的很可怜啊。” 泛沧浪脚步一顿,整个傻眼了:“什么?” 秋茗眨了眨眼,一派天真道:“你不是也喜欢我吗?都憋了一百多年了,我都死过去活过来两辈子了,你才想到表白啊?” 泛沧浪:……??? 秋茗其实有点难过,没见过几次的破师叔都表明心意了,和他朝夕相处的师尊怎么就不张嘴呢? 面对前辈封声,秋茗胆子很大,但要是戳破师徒身份,秋茗这辈子都不敢再主动,恐怕又要回到正经的师徒关系了,好难过啊…… 师尊,你怎么就不能主动点呢? 秋茗遗憾地叹了声:“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啊。” 他甚至短暂地思考了会儿,将这师叔绑回去教教师尊怎么表白可不可行。 暗流涌动,手中紧攥的陌刀戾气掣出,少年勾唇轻笑:“不好意思啊,师叔,我对除了他以外的人,不太习惯留情面呢,不过……” 眼见泛沧浪脸都绿了,一副恨铁不成钢,恨他油盐不进,又震愕于他脑回路的样子,秋茗就觉得有趣。 挑眉道:“看在您喜欢我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不过我怕麻烦,万一您英灵常在就不好了,还是魂飞魄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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